不知不觉，贾瑛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贾代儒家。

    侧着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听到明显说话的声音，不知太爷他们是否出门了。

    想了想，他还是敲响了大门。

    等了一两个呼吸，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临近，随后大门吱呀打开，略有些疲态的面孔在门后逐渐显现。

    竟然是贾瑞！

    “宝玉？”贾瑞见到他很是意外。

    “瑞大哥，是我。”

    贾瑛若有所思的在贾瑞身上打量，发现贾瑞虽然还穿着变得脏兮兮的衣服，发丝凌乱，身上还有很多明显的淤青伤痕，但精神状态却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瑞大哥，我感觉你的变化很大。”他摸着下巴，笑着调侃一句。

    “没有的事……”

    贾瑞破天荒的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犹存在着明显的泪痕，但眸子前所未有的清澈。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眸子最能反映出他最真实的心理状态。

    在此之前，贾瑞的目光涣散、颓丧、迷茫……各种负面情绪都可以在他眼中看见，明眼人一个照面就能知晓他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

    而现在，贾瑛看到的是释然以及对未来的期望。

    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贾瑞这个人活过来了！

    他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贾瑞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是宝玉来了？”

    屋内忽然传来贾代儒那中气十足的问询。

    贾瑞精神一振，不好意思道：“快进屋坐！”

    说着他做个邀请的手势。

    走进屋内，贾瑛下意识打量起屋子的陈设布局，发现贾代儒的家实在有些简陋。

    泥土夯实的地面、老旧的桌椅，家里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外再无其他器具，可以算得上家徒四壁。

    这就是贾代儒的家？

    抛开以前的道行不讲，贾代儒的辈分这么高，也实在不应该是这个待遇。

    由小见大，贾瑛也可以看出贾家目前存在的部分问题了。

    他心情逐渐沉重，脑海中不断思索着，然后就见到贾代儒笑吟吟看了过来。

    “上午就察觉到你在门外，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没来得及招呼。”

    一落座，贾代儒就笑呵呵地捋着胡子。

    贾瑞在一旁也噙着笑意，主动为贾瑛倒了一杯茶，没有以前殷勤与讨好姿态，单纯的礼貌性行为。

    “谢谢。”

    贾瑛接过茶，看着贾瑞的变化心中感慨万分，同时也为他感到高兴。

    “太爷，瑞大哥，恭喜你们爷孙打破隔阂，以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天伦之乐可待矣。”

    “我对瑞儿亏欠太多，其中千言万语，又怎么能轻易说清的，主要是瑞儿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弥补。”

    老人目光温柔，又包含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孙子，轻松的同时又有些沉重。

    贾瑞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与老人对视。

    目光相接，一切都在不言中。

    “爷爷，宝兄弟，你们先聊着，我去洗个澡换身装束，这个样子实在不成体统。”贾瑞移开双目，低头看着自己邋遢的身体苦笑，打过招呼后直接出了屋子。

    “吱呀”

    屋门轻轻掩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贾瑛望着贾瑞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转过头恰好看见贾代儒略有些苦涩的笑容，蹙眉道：“看样子，瑞大哥还是没能完全放下。”

    老人点了点头，轻叹道：“我知道，近二十年的积郁哪能一朝散去？我种的因，导致如今的果，现在也该让我亲手化解了。”

    “也对，至少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贾瑛点点头，目光定格在桌上那两截断尺上，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木制戒尺，不过被如此郑重地放在桌上，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

    贾代儒将手覆在断尺上，神色复杂道：“这柄戒尺跟了我几百年，刚断的时候我还在想，又失去了一个老朋友了……”

    “几百年？”贾瑛闻言愕然，感情还真是件不凡的器物！

    “准确说它比我还大。”老人目光闪烁，思绪在这一刻仿佛穿越回年少轻狂的时候，嘴中絮絮，不知是在向贾瑛解释，还是借此机会向过去进行怀念。

    “它是我父亲传给我的，别看外表不起眼，其实是一柄有灵的器。”

    贾瑛神情一动，之前也听贾代儒说起甲卯的那柄剑蜕化了凡胎，如今又提到器具通灵，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了传说中的神器。

    通灵之后除了不是人身，其他方面都相当于人。

    “通灵指什么？”他问老人，“像人一样可以思考吗？”

    “像人一样思考不就成了妖？”贾代儒浅笑，为他解释道：“器具有灵指的是器与修行者之间产生的特殊联系，犹如人身的延展，使得修行者在使用器具时如臂挥指……”

    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住了，面露思索之色，几个呼吸后才再次开口：“深究的话，器具通灵后不断成长，理论上来讲确实有可能像人一样思考。”

    老人的手指肚在戒尺断开的截面上摩挲，似乎想到了很多，以至于他与贾瑛之间的对话断了不短的时间。

    贾瑛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等候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贾代儒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

    “话题走偏了，你还想了解它的故事吗？”

    贾瑛笑着点点头，然后老人稍加思索，徐徐开口：

    “其实几句话就足够了……它是我父亲的兵器，死后便传给了我，不过后来出现了意外，戒尺内蕴的灵便消弥了。”

    “是那次？”

    “是那次。”贾代儒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那段记忆太过残酷，“后来，后来我逐渐迷失自我，夫人死了，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他们留下唯一的后代，却被我拿戒尺打了二十年……”

    贾瑛越听越沉默，丧妻、丧子与儿媳，自身被废，在余生中迷失……

    这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痛，但贾代儒熬了过来，他能隐隐感受到，老人此刻内心有一团火熊熊燃烧。

    “今天它断为两截，却助我化解了与瑞儿间的隔阂……”老人将断尺抓在手中，喟叹一声。

    “一切都会过去的！”贾瑛认真地说道。

    “哈哈……”老人似笑似哭。

    “其实我很好奇，太爷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让瑞大哥……改变的？”贾瑛斟酌着用词，疑惑地看着那张皱纹渐少的脸。

    “你想知道？”贾代儒收敛情绪，闻言一怔，表情立马奇怪起来。

    “当然想啊！”

    贾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结果背后隐藏的操作绝对不简单，若能见识一番也不枉此行的。

    “那就满足你这个好奇的小家伙吧。”老人哈哈一笑，眉心忽然放出炽盛的光芒来！

    猝不及防下，贾瑛感觉眼睛一花，一股莫名的气势如潮水般冲刷了过来，让他如堕深渊。

    贾代儒微笑着就要进行下一步，忽然屋外传来了激烈的脚步声以及打斗的声音。

    老人立马停下来动作，面色肃然望向外面。

    “怎么回事？”贾瑛甩了甩头，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听着喊杀之声心脏剧跳不已。

    “似乎有歹人在作乱。”

    老人疾步走向屋门，然而就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听到外面的声响激烈了许多，脚步急促。

    “啊！”

    惨叫声穿透了墙壁，钉子一般扎在两人心头，熟悉的感觉在贾瑛心间浮现。

    “瑞儿！”贾代儒脸色大变，急忙伸手开门。

    然而霎那间，门板被一股大力撞碎，浑身是血的贾瑞气息微弱，胸口处狰狞的刀口通透，鲜血如泉涌，眨眼间便将屋内染红一大片。

    “瑞儿！”

    木屑飞溅，血雾弥漫，贾代儒目眦欲裂，高声嘶吼，接住了撞进来的贾瑞。

    “爷、爷爷，快跑！”

    贾瑞虚弱无比，两手死命地推贾代儒，想让他快点离开，然而他的血在大量流失，力气越来越小，最后更是直接垂落了。

    “发生什么了？！”老人状若疯魔，身上瑞气蒸腾，大量宝贵的本源气被他迅速提炼出来，往贾瑞身上倾注，想要依靠道行吊住自己孙子的性命。

    “不，不要管我，有很强大的人来抓宝兄弟，带着他，快跑，进荣国府！”贾瑞用尽了仅存的力气，近乎大吼。

    “瑞大哥！”贾瑛扑上去，揪心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明明贾瑞才和太爷和解交心，他们会过上平淡却幸福的生活，贾瑞会改变，会上进，会……碎了，一切都碎了。

    贾代儒的本源气没有用，贾瑞的生命在快速消逝。

    贾瑛顾不了那么多了，内心疯狂呼唤通灵宝玉，像让它现形，只要通灵宝玉复苏，生死人肉白骨不是问题！

    贾代儒也近乎疯魔，此刻身上发出璀璨的光芒。

    隐约间，一株顶天立地的神树仿佛扎根在他的每一处窍穴，树顶九叶摇曳晃动，生命的气息如江海滚滚。

    两人都没有选择离开，将所谓的强敌抛之脑后，一心只想救活贾瑞。

    “小树妖，救救瑞儿……”老人悲恸，哀求不已。

    “嘤嘤嘤……”

    神树有灵，从老人的身体中跳出，九片碧叶摇动，接近贾瑞。

    “沙沙~”

    枝叶垂落，有淡淡的星点光芒垂落，还未接触到伤口，就让血腥狰狞的血肉蠕动颤抖。

    这一刻，无论贾瑛还是贾代儒，脸上都浮现希望，生命的气息弥漫，连气息微弱、几乎断气的贾瑞都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