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婆婆，佝偻着身子，衣衫破烂，左手拄着一根拐杖，右手拿着一个梨和一颗枣，慢慢从路的那头走来。

    “枣——梨！”

    “枣……梨！”

    ……

    老婆婆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李三还是听见了。意识有点不清的李三不但听见了，而且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李三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一位老婆婆正在从他身边走过，走得很慢很慢，满头银发掩盖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老奶奶，救救我！”李三冲着老婆婆喊着。

    终于看见了一个活着的人，虽然这个人大风都能吹倒，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喊出了声。

    可无论李三怎么喊，老婆婆就是不回头，也不停留，照着原来的步调慢慢走着。

    “枣——梨！”

    “枣……梨！”

    ……

    李三发现老婆婆就像那匹已经死去的红马一样中了邪，沿着红马跑过的那条路在走着，而那些已经消失的小草又重新冒了出来，放射出银色的微光。

    “老奶奶，有危险，赶紧停下来！”

    任凭李三怎么喊，老婆婆就是不抬头看他一样，也不停留，慢慢走着。

    老婆婆手中的枣和梨不停地转动着，一会儿是枣，一会儿是梨，一会儿什么也没有了，一会儿枣归枣梨归梨。

    必须要想办法救老婆婆，如果自己在死之前，能够救活老婆婆，也算自己没有白死。

    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平时很少想到和死有关的事，可如今他不但想到了，而且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他。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最大的区别也许就在于大脑里面有没有意识的存在，一旦大脑没有了意识，生命也许就结束了，活人也许就是死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对不对，但他现在不想去死，他努力让自己有意识，在老奶奶还没有来之前，他靠着回忆过去让大脑保持意识的存在。

    现在面前有了一个老婆婆，他心里挂念着老婆婆，他便渐渐觉得自己那颗已经感不到跳动的心逐渐跳动了起来。

    原来心里有了他人，也会让自己的心从死亡走向新生。

    他为自己有这个感悟突然感到高兴，以前他很自私，一直为自己活着，一切喜怒哀乐都以自己为中心，他就是圆心，别人好不好，就看别人会不会围着他这个圆心去转动。

    如今，他不再是圆心，他眼睛中的圆心是喊着“枣——梨”的老婆婆，他在围着老婆婆在转动。

    “枣——梨！”

    “枣……梨！”

    老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弱，脚步越来越慢，身子越来越佝偻。

    “有危险！”

    他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突然站了起来，冲向了即将倒地的老婆婆。

    他伸手抱住了老婆婆，他高兴极了，他终于救了老婆婆。就在他等着老婆婆说句感谢话的时候，却发现他怀里根本就没有老婆婆，他的左手多了一个梨，右手多了一个枣。

    梨是他最爱吃的雪花梨，椭圆形，果肉洁白如玉，细脆而嫩，汁多味甜。

    枣是他最爱吃的和田枣，表皮光亮，深皱纹少，个大、皮薄、核小、肉厚、颜色好、干而不皱。

    梨和枣激起了他的食欲，他吃了梨，身上逐渐有了点力气，接着吃了枣，身上的力气更大了。

    原来老婆婆是来给他送吃的，他还以为救了人家，原来是人家赶来救他的。

    可为什么老婆婆不给他送点面食或者馒头，却单单要送枣和梨呢？

    难道这里面隐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枣——梨

    枣……梨

    母亲在给别人占卦的时候，除了让来人摇卦外，还要来人说汉字，根据汉字推断来人求问的事情。

    母亲说过，每一个汉字都带着一定的信号，同样一个汉字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便带着不一样的信号；同样的一个汉字，同样的人在不同的际遇中说出来，便带着不一样的信号。

    母亲神神秘秘的，他对母亲说过的话，以前很少在乎，可如今想起老婆婆诡异的行为，他还是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他明明为了躲避母亲才离开了家，如今却想起了母亲，他感觉自己很可笑。

    终于想起了母亲，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只是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不算想母亲！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他的大脑里面闹腾着，他求求那两个钻到他脑海中的冤家对头，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现在是团结一致，走出困境的时候，还是想想老婆婆“枣梨”中暗含的意思吧。

    “枣梨”

    “早离”

    “枣梨”——“早离”

    啊！一定是这个意思，老婆婆一定是来催他早早离开这里，这是枣和梨显示出来的表象。

    老婆婆瞬间不见，归于空无，难道这里不久就会变成空无？

    他惊出一身冷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的大脑顿时清楚多了，他赶紧跑到那匹红马身边，解下水袋和干粮袋子，带着它们朝着一个岔路口跑去。

    他刚跑出岔路口，他的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他转身，发现刚才的那座山崩塌了，滚落的石头和土块正在淹没那匹红马曾经转圈圈的地方。

    好悬呀！

    如果不是老婆婆及时提醒，他现在已经被压在了下面。

    他现在正站在一座被巨浪和灌木林重重包围的荒岛上。

    他的衣服被风吹得起起的，像小鸟展开的翅膀，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飞，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他时而被风推着向前走几步，时而在风消失后安静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一会儿。

    到目前为止，他就是这座岛上唯一的人类――一个虚岁17、周岁15的小伙子李三。

    第一次看见如此宽阔的海，他有点激动，有点腥咸的海风灌进他的衣服，吹得他摇摇欲坠，飘飘欲仙。

    在身体与海风的接触中，他吃下的枣和梨反扑向他的喉咙，又被他强咽了回去。

    “可怜的娃，你这么点本事，还跑出来玩啥，还不如回家看你那可可小姐去！”

    一个声音在他的大脑里面响动着，嘲笑着他。

    另一个声音说：“你就不要嘲笑他了，还是同情一下这个可怜的娃吧。”

    “啊！啊……”李三冲着大海喊着，他要把钻进自己脑海中那两个坏家伙扔进大海去。

    终于，大脑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声音。

    山坡上覆盖着厚厚的灌木，高矮不齐，绿得闪闪发光，在风中哗哗作响。

    一群海鸟贴着海面飞着，突然一只鸟发出一声惊叫，飞上了天空，其它鸟嗷嗷乱叫，跟着飞上了天。

    成千上万的翅膀划动着空气，在他的头顶飞着，带来了更大的气流，令刚刚来到这个陌生岛上的他，有点惶恐。

    他死死抱着一棵大树，努力让自己的身体贴在树上，以此来抵抗风带来的冲击力。

    过了一会儿，群鸟散去，海风消失，他的耳朵边没有了涛声，也没有了鸟叫声，四周静地好像从来没有过一个存活的生灵一样。

    他记起了书上的一句话：“一个人想活下去，并不难，难的是无法直面那种无边无际的荒凉和孤独——连一个朋友也没有，只能自己孤独地活着。”

    对于他而言，他现在还没有书上说的那种感觉，他刚出到外面，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他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从现在开始，他要拥抱这里的树木、虫子、小鸟、海水、岩石，它们都是他的朋友。

    他拉了拉头顶上的风帽子，虽然这不能让他耳朵边的风声减弱，但他的脸颊还是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是一个独自挺立的岛屿，渴望着有一个跋山涉水的心来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