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志: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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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府里的猎人(下)

    半边天斜流水,半边庭满春池,润物无声的雨珠挂在初歆棱角分明的脸上,哪怕他两撇英气的眉毛湿沥沥的,也不能改缓他面相的酷厉。

    豹子的视力依旧敏锐,能够一帧帧捕捉雨水落下的轨迹,但是让初歆感到惊奇的是自己能探知所有雨水曾经属于哪片江河哪片大海。

    这就是兼具五行之后如沐新生般的超凡力吗?不过自己却也不能像一头凶兽般飞檐走壁了,真是不能不怪齐家自郑朝时候从关西迁来,确实在京城筑起了好生气派的四进之坊,六进之台,八进之宅。

    “高,实在是高。”初歆蹲在齐家大门对口的四方馆外头蹲得有点腿麻了。街上来来往往行走夜市的人流不算多,稀落落为了养家糊口而临街出摊的贩子们手脚勤快的都把遮雨的东西搭到货物上,随后搬上车要拉着走了。

    “先生方才夸谁的论策实在高妙?”四方馆里头忽然窜出人来,裹着寒意的风叮叮吹响了这个人垂挂腰边的玉饰。

    初歆习惯性用鼻子嗅了嗅人的味儿发觉不认识,起来松活松活腿脚也没去瞧那人的脸,道:“老子讲的是齐家的墙太高了。”

    “哦?知道天底下读书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四方馆里比那些个买卖人还不吝啬时辰么。”

    “能为什么,这离齐家最近。”豹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瞄了后边的人。

    后边的人双瞳异色,迎光处圆弧碧茫,掩风处繫珀流彩,好生个日月同辉的少年郎,却也别着一柄不带鞘的环首刀。

    他道:“是啊,齐氏治学领受四方宗仰,教化经纬,领略风俗,媲如圣人之知行,继往而开来。除去关东戴氏,谁与争荣。”

    “与我无关。”

    “诶诶诶。”少年郎出其不意地拦住了要一走了之的初歆,出刀之快,刀柄瞬息抵在初歆肋下,再偏一点就要割开肉了。“你想进齐家,怎么与你无关呢?辰时没到嘛,寅时总是快了。凭你的学识和修行怕是来不及让齐家瞧上眼。”

    初歆肘推刀柄反手拉过少年肩膀,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在说话:“你在守株待兔?”

    少年啧啧两声,手指四方馆里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你。”

    “谁?”

    “你自个儿认去啊。”少年说着像朋友一样拍了拍初歆的胸膛,便是让这头豹子凑近了使劲闻把味道记住了也没有丝毫怯色。除此之外,他还趁着初歆掉以轻心的空档把两根手指捅进了初歆的鼻孔,在初歆吃痛跳开后玩世不恭的到雨里吹响了手哨,唤来一匹黑色的骏马。

    “就是这两根指头碰过齐雋的酒盏,别想着酒啊,要品一品齐雋的味儿哟!”

    “妈的。”初歆没骂上几个字就被少年指甲缝里残留的粉末给呛得打了好大个喷嚏,不得不吸唆吸唆鼻涕目送少年郎扬鞭而去。“下次咬死你个兔崽子。”

    他舌头在上下两排牙上舔了个圈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仰头朝着风雨猛吸几口清了清鼻腔,在进了四方馆前用余光剜过齐家在夜色下的雾影。

    要说四方馆完全是个大是大非大争大吵之地,典雅古朴的铺设无不为了激发学士们对于官位的贪求,便在这论个输赢就是为了预热日后仗势欺人,肆意弄权。

    初歆在里边左冲右撞,感受着一个人的呼吸就足以荡平众口之悠悠。齐雋就睡在三尺讲台之上,醉醺醺的脸枕着自个儿的衣袖,恬静的眉目搁浅在美梦的港湾,如是高歌吹笙的贵客不必讨好父权或王权。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却无不费尽口舌想让他无意间听进自己的几句言论。初歆则与众不同,不发一言几个箭步就迈到了齐雋身边,低头就往齐雋的头发丝里嗅。

    就是这个味儿错不了。

    “啪。”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齐雋脸颊上。

    齐雋惊醒着颤了个哆嗦,睁眼见是初歆的瞳孔放粗又收细,错忆起那头得了疯病的雄虎,慌忙捉起掉在手边的一支箸子就向初歆咽喉扎去。

    “呸。”初歆别有意味地吐掉被自己就势叼住的箸子,比起这般与卫琬的密友相见,自己更加难以捉摸方才在齐雋眼睛里发现的片段往事。

    “你看到了什么。”齐雋主动抓上初歆的手装作是被他搀扶起来,借机耳语道:“卫公宠说汝有只兽手才对。”

    “晋衎已经近乎圣人了。”

    “哦!”齐雋几近失态的露出爱慕之情,没有征兆的痴笑了一会儿,随后拽着初歆踏歌般恣意。“他如今,一抬眼,漫漫千年!”

    “齐东朝你服用五贤散服傻啦?”初歆掐疼了齐雋的虎口想要再次盯上这个人的眼睛。(齐雋,表字东朝)

    齐雋无动于衷的在全都尊崇着他高捧着他的目光里披着光晕行走,且到门口挥了挥衣袖,雨势猝然歇了。“曹胡儿那小子,天下人都晓得我不服五贤散,偏得是胡儿哄我仅仅吃一口。”他玩趣的用手腕顶了顶自己额头,暗暗揣摩着什么往家门去。

    初歆朝天观察着云层,问道:“雨呢?”

    “我可不能止风停雨,便是晋大将军也不能。”齐雋登地放缓了脚步,立在原地和初歆一道望见红日飞快地从天边升起,天明了的京城似也不是当下的京城了。

    “怎会如此。”

    “哎呀,哎呀。”齐雋的声调一高一低,摸了摸被初歆掐出个月牙来的虎口,出奇的平静道:“初氏当年果是凭着断章他人记忆的巧技才能在金殿之上刺杀了晋安。”

    “晋安?哦,晋衎的祖考。”初歆跨步与齐雋并肩而立,内心狂跳道:“像这般捕风捉影,知人以往事,料人于机先的本事,不该是得了天珠才能有的?”

    齐雋观顾着皂隶在家门前把车横套上白马,道:“初傲想必能在晋安无以察觉的瞬间探知他的思绪,这一探便是天长计远,使晋安无处逢生。而汝,还是我许汝来探的。真正的天依旧下着雨,我二人且在无言前行。”

    “这。”

    “别慌了神。”齐雋掩面打个哈欠,道:“从四方馆到我家门共计九十步,汝要且行且珍惜啊。”

    初歆拧眉道:“你见过葛荣君吗?”

    齐雋闻言把双手放在身前似在凭空推开尘封着往事的密门,眼前景色速切至桃红铺天的小南国里。

    那时他正和他的父亲齐惇坐在晋衎和葛荣君百年好合的筵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