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志: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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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泡影里的鬼胎——江州篇

    雨润大地,青帘翠幕,遮掩一袭略微清冷而靡薄的好梦。

    田垄间的农夫们上套夹衫,下穿短褌,满脚都是泥。弯腰劳作时,苦中作乐地交谈着家妻的手艺,小孩的顽皮,以及新来的两个客人。

    他们一看就是读书人,插不直秧子,赶不动牛犁,皮肤白净净的只用笑一笑就能勾走黄花闺女的心。

    这般讨厌又没用的读书人本该不受村民的欢迎,偏得是那唇红齿白的说出来的话能让官府减少税赋,更别提把平日欺负乡里的佃主都给治了个服服帖帖,哪还舍得赶或骂。

    “儿郎呀,儿郎呀。”头扎鲜色发带不知哪家刚刚长成的闺女们成群结队的褰着自己锦布织的罗裙站在小坡上,一手挎着果篮,一手摇着手铃向立在阡陌交汇处吹长笛的男子起哄。

    若是男子俯仰于天地她们便自做那音痴,待得一曲罢休又生怕儿郎瞧见自己一双媚眼,羞怯怯地掩嘴笑。

    先前翩飞的雨丝此时化成了江州烟熏的绿柳,广眺去穹盖四野,秀色柔曦,灿烂无限。

    “嘿初歆,看什么呢。”曹胡儿的声音让初歆骤然意识到自己又在不自主地进入到强烈的幻视里。

    这片南国的水土无论是斑驳的城门还是寻常的春耕都能让自己看闻晋氏在这里近乎永恒的存在。

    莫非自家的邪术绝不止于发挥在人心深处,只是自己的道行太浅才在以前局限于人类的眼睛里。

    他不禁去想,晋氏对于故乡又会抱有怎样的执念呢?

    “你们说话啊。”曹胡儿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以此表达自己作为最边缘的一个角色有多么的犹疑不安。

    晋植回头看看他提拉了一下缰绳,马儿急急刹住以便主人放眼这无垠的田野,然后道:“江州的治府在江陵,曹胡儿不去见江州牧吗?”(江陵郡,江州十三郡之一)

    “江州的治府不是临沧吗?”初歆驱马与曹胡儿并辔,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去把心里的事情压了压。

    曹胡儿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在晋大将军布政之前确是临沧,之后就是江陵了。”(临沧郡,江州十三郡之一)

    “为什么。”初歆不解人意地看向晋植。

    “你问我,我问谁。”晋植白了初歆一眼,转头抖缰拍马,三个人的谈话尽皆落在阡陌之间。

    “江州谢白之家顶流,他们应当有耳目散在中原,在大将军胜负不明之际,竟没哪个忠心来簇拥晋散骑。”曹胡儿紧紧盯着晋植的背影,道:“他们难道是怕你来索求援兵,再起江州十万之众北上吗?”

    “他们爱来不来。”

    初歆一下子就被晋植逗乐了,“哈哈哈!晋散骑既然这么潇洒,还做什么要去见江州牧,我行我素不就是了?”

    晋植平静地道:“你要找的东西在齐邑之外,陵墓之中,若不让江州府助力,你想炸开山吗?”

    “啊?”初歆惊讶道:“你怎么会得知我要找的在哪儿。”

    “陵墓,谁的陵墓?”曹胡儿不知是兴奋的还是怕的当即汗毛倒立,但其余二人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约而同地沉默。

    “是不是因为你与大将军血脉相通,而我身上有大将军的五行。”初歆还是不罢休的好奇道。

    “你们见过海吗?”晋植突然转移话题道。

    曹胡儿狐疑地在他两人身上扫了两眼,道:“没见过,只见过江河。”他转念一想晋植为什么有此一问,有可能是藏着话的在回答初歆。“见东海要到南江州,或者去临沧。”(北江州涵盖七个郡,南江州涵盖六个郡)

    “海?”初歆话刚出口,意识就变得有些扭曲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就像一个个疑点踩在心口上。

    “夫君见过海吗?我们就住在海边看万流归一吧。”

    “......没有,我以前不敢回临沧。”

    声音突然凄厉起来:“你去,你去换汝阿耶回来,换汝阿耶回来。”

    这,是晋植的记忆吗?

    “阿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儿,阿耶不爱阿亲,儿很爱阿亲的,阿亲!”

    那个女人听起来像是疯了:“若非为子孙计,我的君,远不会累、累成这样。要不是我生下了你,他早就不做官了!”

    初歆于当时且不明意味的心痛中回神,在目光触及到晋植时,第一次觉得他或许活的十分悲苦。

    可是为什么,葛荣君的过去也能在自己眼前上演?这些记忆的碎片就像雨点,它们汇聚着汇聚着,凝成一柄寒冷的剑。

    又是晋衎的缘故么。他想让自己看过许多故事,然后看出人心的弯路有多么曲折和黑暗么。

    “你怎么抽噎了一下?”曹胡儿敏锐地观察到初歆的状况。

    初歆恍惚了一会儿,马背上的颠簸忽然让他很难受,他几乎是滚下马的爬到了田垄边开始干呕。

    “他怎么了?”晋植听到动静调头来看,而曹胡儿赶到初歆身后先不是关怀初歆有什么不适,而是伸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初歆的剑。

    它一直被微弱的光芒包裹着,是五行起源的一种生命力,很难不让人揣测是类似于天珠的力量。

    欲擒故纵果然永远都是天子爱好的好把戏。

    “呃——”初歆吐掉几口嘴里的酸水,起身的时候把莫名掉的泪水给抹去了。“没事,我只是突然感受到,有父亲的疼爱了。”

    晋植听后蹙了蹙眉头,不动声色道:“既没事就上马吧,此去齐邑还有三十里,去江陵便有五十里了。”

    “江陵河道密布而丘陵据险,于东不偏于白氏,于西无倚于谢氏,正利执中。”晋衎的声音在初歆翻身上马时缓缓贯穿了耳朵。

    “何不去齐邑逼一逼白路的虚实?”初歆轻微腿夹马腹,这次的声音很熟悉,但一时记不起是谁的。

    “白氏也曾慰我先祖之灵啊。”田亩里略略带着土腥味的风灌进鼻腔里,初歆尽力把握住现实与幻觉的分寸。

    “那要招抚白路也很容易。”这应该就是现任江州牧谢栩的声音,他似乎对白路嗤之以鼻。“但保权位不失,定然俯首听命。”谢栩顿了顿才强调道:“难道大将军还要屈尊与这等鼠辈讨价还价么?何忍将江州百姓留与鼠辈!”

    白路。初歆晃晃脑袋把纠缠在一起思绪的打乱又重新梳理,卫琬曾经说过江州白氏与谢氏公私之内无不结怨,定要小心白氏人心隔肚皮。

    “白氏现在哪里?”初歆冷不防发问道。

    曹胡儿过了一会儿搭理他道:“白氏久不执政,听闻是被江州牧安顿在齐邑,累世食户,衣食优渥。”

    “先去找白氏,”初歆生怕晋植不以为然,扯着嗓门喊道:“晋散骑听我的,先去找白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