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志: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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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会枯老的头发丝

    本以为绝不会再有人探得始端,索得结果的秘密怎又变作说不透,言不明的把柄。白路怆迷着眼神将那些起起落落的事情都在物是人非的厅堂里看尽,一觞酒慢慢的倒进自己死井般的喉咙。

    “侬还从没见过卫琬长什么模样,也不知左辽与从前比变了相没有。”他招手安抚下众人,还要满上一觞酒道:“恁们都退出去个,不该恁们听的都别听。”

    曹胡儿回头瞄了瞄转瞬即变的局势,正在担忧白家众人不愿服从那只言片语,但是白路显然是说一不二的家主。

    “晋大将军果然没有遗忘当年的残局。”白路凑个热闹似的挤眼仔细看初徹台的铭文,这一眼看的或也是那一遭乱世的兴亡。“他于颜氏刀下死里逃生,扶植陆氏,制平左氏,豁出命到关东走趟,或许他也不明白当时他谋求的是什么。”

    他诡笑着斜视晋植,喝了口酒道:“小主公想知道不?”

    晋植目光躲闪了一下,俟而冷峻得不容造次,且让初歆和曹胡儿各自回席之后才道:“你愿意说什么?”

    “侬不恨尊家君,”得以抒发胸臆的老人放下几十年来保身的虚伪,脸上但有一分动容都像死井里突然有了一丝涟漪,“谢栩才恨呢,他甚至豢养着晋氏的敌人。”

    “其子谢维常在中原与我玩伴,我并未把他当成一个质子。”晋植起筷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生鱼片,品味着白路的表情。

    初歆一只胳膊支棱在案上手撕猪头肉吃,插嘴道:“你为什么要杀谢嵩。”

    “年轻时候谁没有野心呢,侬足以划江而治,自也希望景乾能够替侬分担燕廷的兵力。”白路没有拐弯抹角,这辈子的事情在他肚子里越是发酵越是没了味道。“谢栩那时正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左融以莫须有之罪命我杀了谢嵩便于牵连谢栩,大将军失了谢氏支持不得不与侬君臣同舟。”

    “大将军虽然不给谢嵩平罪,也继续让谢栩担任江州刺史,反倒是你的江州牧被大将军掳去自己做了。”曹胡儿盘腿坐着对江州的莼羹十分喜爱。

    白路计逞般捋着自己的胡须,怡然道:“侬杀谢嵩之前就知晓麟兵厉害,再旁观颜氏到底会被左融使个死无葬身之地,想侬划江而治不就为的荣华富贵?杀之则使左融暂不疑害于侬,随后急流勇退,趁大将军势虚之际白白送上整个江州,换得侬后生无忧。”

    “哈哈哈,”曹胡儿拍腿叫好,“自此白氏依着大将军平安顺遂,谢氏靠着大将军不咎其罪,白谢之间又互有口实,一切尽凭大将军做主。”

    “是啊,”白路的余光捎过沉默不语的晋植,“可他到底是来保江山的,不是来争江山的,也怪不得谢栩那伢子舍下族人也要随他闯一场,安顿好江州的局势之后大将军就去了安阳。”

    曹胡儿亦在悄悄觑视晋植,道:“大将军本可是凤翔于天,龙入大海,何故去安阳和反逆之辈以命相搏?”

    “侬不是个胸有大志之人,答不上的。”露出疲态的白路把酒一口闷了,晋植忽然捉住了他皮糙肉弛的手,一时间就像自己穿越了山崖与江海去重逢了某种遗憾,慢慢的慢慢的最后才恍然觉得自己相遇了某种圆满。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晋植仔细拨弄白路鬓间的白发,以神的悲悯视人,还如至亲的口吻相呼唤:“雄主逐乱死,家臣伏泣尸。至后扶棺日,俱在君臣祠。”

    他将心比心道:“尊家君将我祖考从景州的乱坟中送回江陵,此恩此德,晋氏没齿难忘。”

    白路恐怕已经忘记了落泪是什么滋味,那两行泪流到下巴也无法感知到自己竟会因为晋植一番轻声细语而潸然湿襟。

    “这么说我弄混淆了,你白家修的是晋安的墓,不是晋钰的。”初歆突然发怔连嘴巴里的肉都还没咽下去。

    曹胡儿责难一句道:“有你这么直呼名讳的?”

    “嗐!”初歆丢下手里的半只鸡舔了舔手指头再朝晋植拱拱手以表歉意,道:“尊家个个都是侯爷,谥号太多我记不住。”

    “打颜氏盗毁定陵以后,怎不是侬悉于修缮经营。”白路苦笑笑有些嘲弄自己的这份坚持。

    初歆犹豫地打量着晋植的脸色,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腥,道:“那定陵里什么都不剩了?”

    白路佯怒道:“莫非伢子还想下墓?”

    “不不不,”初歆摆手澄清道,“晋钰与马承志是发小吧,他们都和文玄之子文嘉一起长大,文嘉自有违天悖德之事被他们知情。”

    “怎么关乎起文嘉了?”曹胡儿惊疑道。

    “他三人若有个共同的秘密,而今不就活着马承志知道吗?”初歆着急曹胡儿打断自己的话,道:“哪怕定陵的随葬之物大多被颜氏资换军费了,我也要开棺找晋钰的贴身之物。”

    白路飞快瞥了晋植一眼,咕咚把酒喝了并不敢开口。

    晋植盯着觞里的琼浆只顾着审视自己,道:“颜充颜当开过棺了。”

    “那就是马承志的一撮头发,值他妈几个铜钱!”初歆拍案而起,一脚踏在案上踌躇满志道:“大将军告诉我的,颜充曾经当着他的面显摆过那个银匣子,说是晋钰把匣子一直抓在手里,且需滴上晋氏的血才能开匣。这东西只要现世过,我就一定要找到它!”

    “颜氏那几兄弟要是在五马分尸之后还能留下什么东西,应该都被左家收入囊中了。”白路话才说完就听到晋植把筷子搁下了。

    他似乎深切地思索了一阵,才又夹起生鱼片吃,细嚼慢咽之后道:“左融死了,他没有寻到长生之法。”

    白路怦然心动,嘴角不自禁抽出了两下才恢复从容。“天下都传天子要寻天珠,难道天子其实要寻的是长生?”他旋即在心里犯嘀咕,燕室无人在位超过十五年,或许那燕天子是想两者全都霸占呢。

    “我们不会要去景州?”曹胡儿隐隐估量着风险。

    “小主公,尊家君走过的路,淌过的水,您要不计后尘吗?”白路伺机想要窥破晋植藏住的情绪,就算有一分恐惧也好。

    “人之长生或不可强求,世之久治当勉力为之。”晋植盈满酒的眸子里映着金灿灿的阳光,道:“我父亲应有此念吧。”

    他忽而在白路熟虑之际提了句另外的话:“门口那做渔食的女人,其眉眼越瞧越和足下有相似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