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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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诀再现 第十三章 苦力

    庄不言独自走在前面,步伐很快,一点没有要等身后李成蹊的意思,更不要说提着大包小包的陆晨。突然庄不言猛地回头,李成蹊收步不及,一头栽进庄不言怀里。李成蹊一拳锤在庄不言胸膛,道:“干嘛呢,撞疼我了。”

    庄不言:“我改主意了?”

    李成蹊:“怎么了?不去了?”

    庄不言:“不,你去就好了。”

    李成蹊:“那你呢?”

    庄不言使了个眼色,李成蹊会意,望向陆晨。只见陆晨一路踉跄,手忙脚乱。李成蹊道:“你确定?”

    庄不言:“放心吧,丢不了。”

    李成蹊冷冷道:“丢了才好。”

    庄不言看着不再言语的李成蹊,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力量,让李成蹊也会心一笑。正好陆晨来到跟前,一脸懵懂的样子望着庄李二人。李成蹊道:“东西给我吧,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就跟着老庄就好了。”

    陆晨问道:“怎么我们不是一路?”

    庄不言:“怎么,让你失望了?”

    陆晨窘迫道:“不,没有,不是的。”

    庄不言:“别婆妈了,跟我走。”说完转身就走了。陆晨不舍的放下东西,和李成蹊告别,跟随庄不言而去。

    陆晨一路连走带跑的跟在庄不言身后,生怕自己跟丢,又不好问什么。庄不言似乎很有人缘,一路上不断有人对着他打着招呼,或行人,或摊主,或侍应。虽然没有说话,微微点头,抬抬帽檐,浅浅一笑,尽在不言中。

    突然一个大妈跑到庄不言面前,紧紧抓住庄不言的手笑道:“小庄,真有你的。大妈我听你的话,果然找到我的金戒指。唉,小庄,你可真神,跟大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戒指是我家招财吞到肚子的?”

    庄不言显然面对大妈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口不能言。正好被另一个老头打断道:“你那个戒指算什么!小庄啊,叔这次要好好谢谢你啊。要不是你,你叔我这次可就要倒大霉了。谁能知道那个平时看起来老实热情的小王竟然是个骗子,要不是你提醒,你叔这点家当早就被骗的一干二净了。真那这样,你叔我可就活不了,早就跳楼了。小庄,你这次可救了你叔的命。走,跟叔到家里去,叔陪你喝几杯。你叔那里有我家小子过年孝敬我的好酒,叔拿来和你一起喝。”

    大叔边说边拉着庄不言就要走,大妈一把拦住,道:“老李,你添什么乱,是我先拉住小庄的,你怎么不知道先来后到呢?再说大清早的喝什么酒?走,小庄,去,大妈家,大妈家里灶上炖着鸡汤,去大妈家喝鸡汤。”

    大叔:“得了吧,就你家的鸡汤算的了什么?能和我家的好酒比?走,小庄,去叔家,叔家里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正宗的内蒙酱牛肉,鸿泰楼的。去叔家,咱们边吃边喝,不比光喝鸡汤自在?”

    大妈:“老李你怎么说话呢?我家的鸡汤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却是我亲手杀的,反复洗的,各种配料加的足足的,天还没亮就小火慢炖。讲究的就是营养卫生,火候十足。再说小庄跟你一样,是掉钱眼的人吗?大妈我讲究的就是个心意。小庄,你说是不是?走,去大妈家。”

    正在两人相执不下之际,又有一大妈从人群中窜出,道:“哎哎,你们两个都消停会。照我说,什么鸡汤牛肉,都不算什么。小庄是什么人,咱这片左邻右舍可都心跟明镜似地,给我们解决多少难题?咱们都记在心里着呢。”

    大叔:“哎呦,瞧你把话说的,调起的这么高。我们鸡汤牛肉都不行,都不如你呗?那你说说你有啥?”

    大妈一把将庄不言的手,从大叔手里夺过来,紧紧拉住,笑眯眯小声道:“小庄,跟大妈走,大妈给你介绍个媳妇儿,保证是又好看又能干。”

    大叔道:“哎哎,瞧瞧,孙媒婆又给介绍了呢,这次说的是那家姑娘,配得上我们小庄嘛?”

    人群中不知是谁也跟着起哄道:“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家那位吧,正好,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孙大妈听着众人的哄笑,面不改色道:“我家姑娘怎么了?谁不知道我家姑娘长的漂亮,工作又好。上我们家说媒的,那是庄稼田里的韭菜,一茬又一茬·····”

    孙大妈的话很快引得众人兴致,或逗或乐,都凑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展开各种讨论。

    陆晨看见庄不言猫着腰,从人堆中悄悄挤出来,对着陆晨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偷摸溜了出去。

    路上陆晨打趣道:“有人给你介绍媳妇,这是好事,你躲什么?”

    庄不言一脸傲娇,道:“哼,我一社会主义大好青年,有多少破碎的心,等着我去修修补补,怎么可能因小失大?”

    陆晨听庄不言这话,跟关玄锋言语异曲同工,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道:“你这样辜负大妈一片好意,不怕以后更麻烦。”

    庄不言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几个手势,一脸自信,嘴里同时道:“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扭头看向陆晨道:“怎么,你想讨媳妇,我让孙大妈给你介绍介绍?”

    吓得陆晨连连摆手,不敢再说下去。

    兜兜转转,七折八拐,陆晨早已不知南北,突然看见庄不言停住脚步。陆晨立马赶过去,顺着庄不言目光一看,面前是一个超市。庄不言走进去,对着陆晨道:“推辆车。”

    陆晨推着手推车,默默跟在庄不言身后。庄不言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不停往手推车中挑选货品。不一会手推车满满当当,堆成一座小山。

    结账,打包。

    陆晨又是提着大包小包,紧跟在庄不言身后。陆晨不知道要去那里,买的这么多东西是干嘛用?心中有一百个问题和一万个不情愿,想要发作,可心里又非常好奇。想起关玄锋,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总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虽然那人好像没怎么在意自己,但就是那么不经意几次目光相接,总不像陌生人初见的眼神。想想他们之间的对话,庄不言原本不想出去的,就在关玄锋说了什么,庄不言立马就改了主意。咦,关玄锋说的什么来着,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算了,不想了,好想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操那份闲心?也不知道李成蹊现在在干嘛,要是现在陪在她身边就好了,至少不会像庄不言这样,不管不问,哪怕说两句也好啊。陆晨一时心猿意马,再一回神,庄不言不见了!

    陆晨慌张四处张望,人来人往中,找不到一点痕迹。陆晨边走边找,左顾右盼,终于在街对面看到庄不言的身影。远远看去,好像是在和一个人交谈着什么。陆晨抱好东西,立马追了过去。即到跟前,才看清和庄不言说话的是个擦鞋匠。庄不言看到陆晨,道:“东西放那车上。”

    陆晨看见擦鞋匠身后的三轮车,刚把东西放进去,就听到庄不言示意跟他走。陆晨立马跟过去,回头看看擦鞋匠,一个五十左右,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埋头为人认真擦鞋中。陆晨又看看庄不言的鞋子,没有擦拭的痕迹。

    又走了好一段路,另外一家超市。庄不言道:“拿着这些钱,你去超市买之前同样的东西,我在外面等你。”

    “哦。”陆晨应声拿钱就走进超市。

    等到陆晨买完东西出来,庄不言又不见了。这小子是成心的吧,陆晨心里骂道,眼睛依然四处张望,难道又是跟那个擦鞋的在一起?陆晨边走边望,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哈哈,我赢了!”

    陆晨循声望去,原来就在身旁不远处一个台阶上。只见庄不言正和三个七八岁的男孩,匍匐在地上围成一圈玩着什么。陆晨走上前一看,玩的原来是自己小时候玩过的拍卡片。陆晨心底又笑又气,看着庄不言完全不顾形象,趴在地上,和男孩玩的不亦乐乎,就他声音大。

    “该我了,该我了,你别耍赖。”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无情铁沙掌的威力。”

    庄不言将手握成碗状,往手心哈一口气,然后嘴里大喊一声;“唉哒嘿!”,手掌用足力气重重拍下去,卡片旋即翻转过来。乐的庄不言双手拍起来,喊道:“啊哈,我又赢了,哈哈。”引的其他三个男孩也欢喜雀跃起来。

    陆晨看着庄不言一脸认真,笑起来跟孩子一样,开心的不可名状,自己竟然也不自觉的跟着嘴角上扬起来。陆晨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开心的笑声,这样的笑脸,好像也只有自己小时候才拥有过。

    看着庄不言那忘乎所以的样子,陆晨本不忍心打断。可在这人潮熙攘的街头,庄不言这般模样,很难不引人侧目嬉笑,以至于陆晨都感到一丝尴尬。陆晨忍不住道:“东西我买好了。”

    没有反应。

    陆晨又加大音量喊道:“东西我买好啦!”

    庄不言这才听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陆晨,一脸意犹未尽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庄不言慢腾腾的爬起来,对着男孩们说:“抱歉啊,我要走了呢。”说完又从陆晨怀抱的袋子里拿出几袋零食,分给男孩们,然后在孩子们的挽留中恋恋不舍的走开了。

    陆晨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老庄,我们现在去那?对了,我可以也跟着叫你老庄吗?”

    庄不言边走边回答道:“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想怎么叫就可以。至于去那里,你跟着就好了。”

    见庄不言又变得冷漠起来,陆晨道:“对了,我还一直没有感谢你呢。”

    庄不言:“感谢我什么?”

    陆晨:“感谢你收留我,让我住在你家。”

    庄不言:“那你谢错了人了。收留你的是李成蹊,不是我。”

    陆晨一下加快脚步,跳到庄不言的前面,用身体阻挡他的脚步,道:“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说完陆晨伸出一只手在庄不言的面前,面带微笑,想要握手的样子。

    庄不言定定看着陆晨,面无表情,道:“别套近乎,我们不熟。”说完就绕开陆晨,继续迈步往前走。

    陆晨心里那个气啊,真想把东西往地上一砸,骂一句老子不伺候了。自己都这样低声下气了,换来的却是那么一副不可一世的臭脸。若是换做以前,面对这种人,陆晨肯定也会以牙还牙。可是现在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一定要和庄不言搞好关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为什么之前还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庄不言,对自己却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呢?真不能理解李成蹊是怎么和这种人相处下去的。

    一想到李成蹊,陆晨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想到这,陆晨觉得心情立马晴朗起来。看着渐行渐远的庄不言,陆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哪怕你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子也得把你洗捂的又香又软。

    陆晨调整心情,快步追上去,堆满笑意道:“你不用这么冷淡,李成蹊跟我说过,说你是冷脸热心肠,就跟我在部队连长一样——唉,你能不能慢点走?说起我们连长,脾气那个臭啊。记得有一次,部队拉练,我们连长······”

    庄不言突然打断道:“打住打住。之前我说你是养猪的我错了,说你养猪是侮辱猪了,猪都没有你这么聒噪。”

    陆晨一听这话,真是王八退房——憋(鳖)不住了。老子都这么和蔼可亲了,你这狗崽子竟然这么不领情。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正在陆晨心里盘算着怎么给点颜色瞧瞧时,庄不言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陆晨道:“怎么,你生气了?这就生气了?”

    陆晨看着一脸得意的庄不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庄不言是故意激怒我的?可是激怒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想到自己对庄不言所有的印象,从火车上罗南的讲述,再到这两天在其家里的经历。陆晨很难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不过是名字同音而已。可是自己现在又何必在意庄不言的态度呢?因为李成蹊。

    可是李成蹊和庄不言是怎么的关系呢?那种亲密,却又不是兄妹,而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暂寄的后来者,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想到这里,陆晨一下子感到很失落,也更不在意庄不言,苦笑道:“生气?怎么可能,你那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庄不言当然不会知道,陆晨这短短一瞬间,脑子里思绪的转变仿佛过完了一生,只觉其神情甚是落寞,庄不言道:“那就好,说明你还有点优点。”

    陆晨:“什么优点?”

    庄不言:“脸皮厚。”

    陆晨:“多谢夸奖,比你稍逊几分。”

    庄不言:“不错,还会反唇相讥。”

    陆晨:“彼此彼此,承让承让。”

    庄不言指了指前面一个报亭,对着陆晨道:“看见前面那个报亭了吗?把东西送过去,顺便买一份今天的报纸。”

    陆晨:“你自己怎么不去?”

    庄不言:“是谁说要感谢我的收留之恩的?”

    陆晨:“那是谁说我应该感谢的是李成蹊的?”

    庄不言:“可是终究你还是住在我的房子里,我没收你房租,你总要做点什么吧。”

    陆晨:“所以就拿我当苦力?”

    庄不言:“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是这个意思。”

    陆晨想了想,终归是拿人手短,不好推辞,提着东西径直往报亭走去。刚走几步,陆成突然回头问庄不言:“你认识一个叫罗南的人吗?”

    庄不言似乎对陆晨这突然一问感到很意外,愣了几秒钟后,淡淡的道:“没印象了。”

    果然,此庄不言非彼庄不言。陆晨得到答案后,心中不再纠结。来到报亭,将大小包裹一股脑的塞进报亭。报亭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胖子,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往自己报亭放这么多东西,一脸惶恐。正要询问原因时,猛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庄不言。报亭老板面带微笑的,对着庄不言点头示意。然后不等陆晨开口,递给一份报纸。陆晨接过报纸,看着老板默契的动作,怡然自得的表情,心想庄不言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还有之前的擦鞋匠,很显然,庄不言跟他们都很熟悉,熟悉到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心灵体会,而这般默契更非短时间就能达成的。可是庄不言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这些人是什么关系呢?

    虽然自己只是和庄不言短短相处几日,但陆晨却能感觉出庄不言是个极度自恋,眼高于顶的家伙。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这些人这般熟络呢?

    陆晨将报纸递给庄不言,问:“接下来干嘛?”

    庄不言拿着报纸的手,轻轻摇着:“followme,Friday。”

    陆晨虽然打小读书不行,英语更差,但庄不言说的三个单词,还是听懂了前两个。于是便跟在庄不言后面,漫无目的走着。此时的陆晨有种放下的释然,不似先前满脑子纠结和疑问,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四周的风景。

    江城真是热闹繁华,果然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牌楼林立,店铺昌隆。完全不是自己家乡,那种山区所能比拟的。陆晨一想到家乡,就想起自己幼时母亲早亡,和父亲相依为命。日子过的虽说清苦,但也是十分快乐。后来自己从军,离开家乡和父亲,至今已有十年春秋。本来这次退伍,想着先回家陪陪父亲。不料先收到父亲来信,信中交代自己不必回去,让自己拿着介绍信,直接来到江城。不知老家的父亲是否一切安好?

    正思念之际,庄不言有停下脚步,多着陆晨道:“看见前面那个商场了吗?”

    陆晨:“又买那些东西?”

    庄不言:“这次不买那些吃食和用品,去买酒,多买点。”

    陆晨也不想问什么,问了庄不言也未必说,自己也懒得费心耗力去猜。机械的走进商场,找到卖酒的柜台,各种档次的白酒洋酒都买了点,然后走了出来。

    这次庄不言没有失踪,乖乖的坐在一处花坛台阶上,埋首于报纸之间。陆晨走到庄不言身边,才注意到在庄不言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只见其衣着破旧,一顶已然包浆的草帽覆盖其面,所以陆晨不知此人相貌年纪。但此等落魄衣着,很容易让人觉得对方只是个流浪汉。庄不言看了看陆晨,手指对着流浪汉指了指,示意将酒放在其身旁。陆晨不明所以,一脸诧异。要说之前擦鞋匠和报亭,陆晨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还要给这个流浪汉送东西?难道庄不言和这个流浪汉也相识?或者说仅仅只是觉得对方可怜,聊表爱心?

    流浪汉伸出手摸索了下地上的酒,然后将一瓶瓶挪到怀里,一把抱住,翻身继续躺着,全程没有一句言语。庄不言收起报纸,站起身,看着躺着的流浪汉。良久,庄不言从衣兜掏出一信封,厚约两指,放在流浪汉怀中,若有所思徐徐道:“江湖路险,此去珍重。”说完便示意陆晨跟着离开。

    行未数步,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浮萍天涯君莫问,岂云前路无故人。”

    庄不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陆晨跟在后面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人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那声音似乎还在那人周身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