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轶集录:山河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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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作梗

    茶肆雅间,初喜守在门外,岑静昭和徐十五在里面相对而坐。

    徐十五心里无端有些高兴,但嘴上还是故意带着刺,“我说你们这些讲究人怎么都喜欢喝茶?不喝茶就不能谈事吗?”

    岑静昭不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自顾自泡茶,每个动作都不疾不徐,恰到好处,除了“赏心悦目”,徐十五贫乏的脑子想不出更贴切的词了。

    须臾,岑静昭倒了杯茶给他,这才缓缓开口。

    “不是喜欢喝茶,而是借着煮茶的片刻,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这样才不容易在谈判中落了下风。比如将军贸然去刺史府,想必是碰了钉子。”

    徐十五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岑三小姐倒真是聪明。”

    “徐将军过誉,您喜形于色,方才路上的人只要没有眼疾,都能看出来。”

    “你……”

    从小到大,徐十五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没有好好读书,否则也不至于每次都被岑静昭嘲讽得没有还口之力。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讽刺我?”

    “不敢,徐将军是从八品……上……”岑静昭突然想到钟楼上的那晚,不禁弯起眉眼,“我是有事相求于将军。”

    “哦?”徐十五坐正了身体,竭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什么事?”

    岑静昭用布巾擦干手,敛去短暂停驻的笑意,言简意赅地同徐十五说明了公主府的异常。

    徐十五听完同样十分震惊,“你是怀疑肃嘉大长公主?”

    岑静昭轻轻摇头,“那倒不至于,但我猜想外祖父的死一定另有隐情,而外祖母想必是知晓的。眼下我孤身在公主府,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只能求助于将军。”

    徐十五被这最后一句说得心中暖烘烘的,但好在他还有理智。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万一最后证明是你多虑了,我耽搁时日完不成陛下交代的差事是小,数千流民由灾变患,那就是动乱一方的大事。”

    虽然被拒绝了,但岑静昭并不生气,她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

    可她岑静昭岂是轻言放弃之人?她眉目低垂,心中开始盘算。

    沉默片刻,她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抬眼看着徐十五,正色道:“我们做笔交易。我先帮你平流民之乱,你再帮我查明外祖父的死因。”

    “你在说什么?”徐十五瞪大了眼睛,“你知道平乱是什么意思吗?搞不好是要送命的!”

    他有些热血上涌,气得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少顷,他收起厉色,退了一步。

    “这样吧,我先去平乱,之后再帮你调查刘刺史的事,你就在公主府好生待着,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帮你。”

    岑静昭的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在她的记忆里,还从未有人对她说你什么都不必做,等我帮你。

    她压住心中酸涩,摇了摇头,“不,你现在只有二十名禁军可以用,平乱不能用强,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智取。”

    最后,依旧还是徐十五让了步,点头同意了岑静昭的建议。

    岑静昭带着初喜回了刺史府。徐十五独自坐在雅间,喝光了已经凉透的茶汤。

    他咂了咂嘴,突然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又被岑静昭牵着鼻子走了?

    ———

    瑞国公前段时日一直卧病在床,皇帝施恩,派了好几名太医精心诊治,近日终于能够上朝了,岑老夫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晚辈们来请安也总算能看到个笑脸。

    对此,全府上下都是满意的。

    芝兰院正堂里,那个恨不得被人供起来的郡主,以及她两个不省心的女儿都不在,其他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老夫人心里舒坦极了。

    她那双些许浑浊的眼睛扫到在母亲林氏身后站着的二孙女,不禁浮现出笑意。

    “曦儿,来祖母这坐。”

    老夫人招了招手,岑静曦立刻过来,坐在老夫人身侧的白榆圆凳上。

    在王姨娘身后站着的岑静如看得一阵眼热,她和姐姐们在一起,祖母从来都看不见她。

    岑静曦素来恭顺,一坐到祖母身边就为她捶腿揉膝,哄得老人家眉开眼笑。

    “别累坏了你这双小手。”老夫人宠溺地拍了拍岑静曦细嫩的小手,又看向二夫人袁氏,“老二媳妇,这几日你将府里好好规置一番,下个月舒家就该来人了,咱们不能失礼。”

    袁氏立刻应声,老夫人身侧的岑静曦则登时羞红了脸。

    老夫人看着孙女娇俏的样子,不禁打趣道:“羞什么?女子都是有这一天的。舒家小子祖母已经打听过了,是个好样的。而且有祖母做主,今后定然不会让他欺负了你。”

    这回,不仅是岑静如眼热,王姨娘和林氏也都不是滋味。

    林氏自然是因为她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说不上话,而王姨娘则想得更多。

    舒家家主是宗宥伯,虽然爵位比岑家低了不少,但舒家是单传,而岑静曦的父亲排行老三,将来无法袭爵,算起来也不算低嫁。

    更重要的是,听说舒家的小子极有风骨,明明可以袭爵做个荫官安稳度日,却偏要自己考出个功名。

    看来老夫人当真是对岑静曦的姻缘极为上心,否则那么多大官和侯爵,随便选一个都能成为岑家的臂膀。

    只可惜这份偏爱求而不得,别说她的女儿得不到,就连长房的两个孙女都得不到。

    想到那晚岑静如的话,王姨娘原本的那点犹豫都变成了坚定。

    “二姑娘的福气自然是顶好的。”王姨娘笑着附和,“二姑娘的好事刚刚定下,太老爷的身子马上就好了。”

    老夫人听得受用,她最喜欢的孙女被怎么夸都不过分,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岑静曦袖袍下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谁都知道祖父病愈是太医的功劳,再往深里说,那是皇帝的恩赐,和她一个小辈有什么关系?这是让她和皇帝抢功吗?

    更何况,福祸之说皆为虚妄,若说现下祖父病愈是缘于她的福气,那么将来祖父若有什么闪失,那是不是缘于她的晦气呢?

    “王姨娘太抬举曦儿了,曦儿可不敢当。”林氏显然也听出王姨娘话里的软刀子,连忙找补道:“是曦儿沾了父亲的福气,才得遇良缘。家中长少,无不仰赖父亲福慧。”

    老夫人微微不悦,她三个儿媳,郡主自不必多说,林氏这个儿媳同样被她不喜。她最聪慧贴心的小儿子自从娶了林氏这个商户女,不入仕也不管家,终日浸在铜臭铺里,没有一点世家之风。

    她这个作母亲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反而越管,小两口的感情越好,最后她只能放任自流,唯一能做的就是偶尔给林氏找不痛快。

    奈何林氏生了个好女儿,岑静曦自幼被老夫人养在膝下,美其名曰远离铜臭味,这孙女越大越得她欢心,有孙女时常斡旋,她也渐渐懒得为难林氏了,可总归是没有好脸色的。

    王姨娘得了话头,当即顺势而下,“是啊!全家都仰赖老太爷,如今二小姐得了大好姻缘,接下来就该轮到三小姐了。”

    她适可而止,恰到好处地轻叹一声,缓了口气才压低了声音幽幽道:“不过三小姐向来是有主意的,怕是有自己的想法……”

    老夫人微微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并未接话,又照例训诫了一遍,才遣大家离开。

    “王姨娘留下。”老夫人喝了口茶淡声开口。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王姨娘松了口气——只要老夫人在意,她就成功了一半。

    王姨娘回到老夫人身侧,规规矩矩地站着。

    “老夫人可有何吩咐?”

    老夫人乜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三小姐可是有什么动向?”

    “妾不知。三小姐离府之后就没有消息传回来,或许有,也是传给了郡主。”

    这又是明晃晃的挑拨,岑静昭给郡主写信,却不给老夫人写,这是没把老夫人放在心上。

    这些招数老夫人自然明了,也不戳穿,她就是要给王姨娘脸面,让她破例来给主母请安,让她有机会颠倒是非,这样才能给那个不知好歹的郡主找不痛快。

    “行了,这没别人,你有话直说。三小姐有什么主意?”

    老夫人虽然要用王姨娘牵制郡主,但她始终没把王姨娘放在眼里,觉得她的手段上不得台面,连算计别人都遮遮掩掩,透着小家子气。

    王姨娘挑挑拣拣将翊王入府那日的事说了,且隐去了岑静昭拒绝翊王的那番话。

    静默良久,老夫人让王姨娘离开了,自己则若有所思地回房休息。

    ———

    王姨娘脚步轻快地回了桂怡院,一推开正屋房门,岑静如就从里边跑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

    王姨娘摸着岑静如的发顶,觉得女儿似乎又高了些。

    “姨娘,祖母为何将您留下?是不是为难您了?”岑静如有些忧心,毕竟祖母很少给姨娘好脸色。

    对于女儿的关切,王姨娘十分欣慰,拉着女儿到榻上坐下。

    “没什么,姨娘同老夫人说了翊王殿下和三小姐的事。”

    “什么?”岑静如抬高声音,猛地起身,“姨娘怎么说了?万一祖母真将她许给翊王可怎么办?”

    “傻丫头,你总是这么心急!”王姨娘把人拉回到榻上,耐心解释,“且不说老夫人准不准她攀上翊王,将来踩在自己头上。就算老夫人真的为了岑家稳固,要将她送给翊王,你觉得依她的性子,她会同意吗?无论老夫人做何选择,最后的结果都是无法结成这段姻缘,彻底断掉翊王的念想。”

    岑静如拧眉思索,王姨娘笑着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将来,而是断了岑静昭和翊王的将来。你还小,姨娘可以为你慢慢谋划,但岑静昭眼看着就该议亲了,一定不能让她有机会进翊王府。”

    岑静如如梦初醒,用力点了点头,像小时候得了糖果一样,高兴地抱着姨娘撒娇,“姨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