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轶集录:山河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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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事成

    九月初二朝会过后,皇帝将翊王叫到了修知阁。

    洛启心中忐忑,修知阁是皇帝的私人书房,等闲是不许人入内的。

    皇帝坐定,将一道奏疏递给洛启,洛启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封陈情表和一封请罪书,由朔州刺史和朔州骠骑将军共同呈报。

    洛启越看越心惊,济州居然出了这等大乱。

    济州流匪流窜至朔州,被朔州军堵截。为抓流匪,朔州军擅自进入济州境内,此举虽不合规制,但事急从权无可厚非。最让人瞠目的是,流匪在被朔州军追捕的过程中,居然杀了济州刺史。

    故此,朔州骠骑将军和朔州刺史一同上了这道奏疏。

    “这是今日寅正送来的急报,你有何想法?”

    “回陛下,我朝刺史不掌兵权,但济州特殊,当年济州军府被南越歼灭,刘刺史临危受命重建济州军,因为他是驸马,身份尊贵,故此济州这些年始终由刺史掌兵。但刘刺史故去,新任胡刺史继续掌兵显然不合礼法,此番事变也是胡刺史独揽大权,以致地方乱政、终酿大祸。”

    “那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做?”

    洛启略一思忖,“若能趁乱收回济州兵权,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皇帝点了点头,对洛启的回答表示赞许。

    洛启想了想,突然跪地毛遂自荐:“陛下,臣恳请前往济州,平定乱局。”

    他自然希望家国安定,可他亦有自己的私心。岑静昭还在济州,如今济州出了乱子,她会不会受到波及?

    “你是担心岑家三小姐吧?”

    被说中心事,洛启心头一震,但他不奇怪皇帝知道此事,皇城内外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坐于云端的天子,而且他也不想隐瞒,他确实心悦岑静昭。

    “是,臣担心岑家表妹。于公,她是皇家和瑞国公的血脉;于私,她是臣中意之人。臣不忍留她在乱局之中。”

    皇帝审视这个侄子半晌,忽地叹了口气,谈到政事洛启几乎无可挑剔,但谈到感情,他却总是让自己失望。

    “知道朕为何将你叫到这里,而不是会见朝臣的隆和殿?因为现在朕不是以天子的身份责问你,而是以叔父的身份想同你谈心。”

    皇帝抬手示意洛启坐下,洛启起身坐到皇帝对面。

    “你应当知晓岑家家训,你既要坐稳江山,便不可能迎娶岑家女。而且朕对这位岑三小姐有所耳闻,她聪敏非常,却不似畅达之人,将来未必能辅佐你。”

    回想起在归忌那里看到的岑静昭留下的棋局,皇帝不免有些遗憾,这等才智理应是一位决胜千里的名士,但却只能自困于一方天地之中。

    那样的人不适合留在后宫,就像他的皇后,应当如鸿雁一般翱翔于天。

    “你知道,朕是属意楚黎将军之女的。楚家三位将军两代英烈,才换来南疆近十年的安定。单是这份功勋,楚家女也配得起凤位。礼重忠臣,才不至于让天下人寒心。”

    当年,同昱长公主的驸马楚谦在南疆救下了徐十五,自己战死沙场,而在那之前,楚谦的父兄都已经以身殉国。最后,楚家只剩下楚谦的兄长楚黎留下的一双儿女,可谓满门忠烈。

    这些年,皇帝虽未言明,但从对楚家姐弟的优待中,世家权臣皆能猜到一二,几乎已经默认了楚家女将会嫁给翊王。

    “楚小姐是将门虎女,佳人信修、习礼明诗,臣自愧弗如。”

    “够了!”皇帝坐正了身子,不怒自威,“朕若是说,将来谁做皇帝都可以,但皇后一定是楚家女,你还要去南疆吗?”

    皇帝顿了顿,厉色稍缓,“出了皇宫,往南是济州,往东是户部,到底是去济州,还是去户部理算济州赈灾款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你自己选。”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须臾,洛启也离开了皇宫。

    内侍很快向皇帝回禀,翊王出了宫门,直奔东行。

    ———

    秋意渐浓,夜里格外凉了。

    济州多川,无人发现山脉深处的一处山坳中正亮着莹莹火光。

    山风掠过,火光摇曳,岑静昭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自从那晚遇上罗匪,她已经在山里待了两日了。

    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给她披上一件长衫,“岑姑娘,夜里冷,别着凉,早点休息吧!”

    “多谢莫嫂子。”岑静昭微笑致意,“我还不困,再等等,他们应该快有消息了……”

    两日前的那个晚上,朔州军和罗盖达成共识,两方人共同做了一场戏。

    朔州军假意追杀罗匪,罗匪折返,正遇上围堵他们的其他流匪。流匪正欲趁机除掉罗盖,谁知朔州军紧随罗匪之后,直奔流匪而来。

    正当流匪们以为在劫难逃时,朔州军却并未对他们下杀手,他们得以喘息,拼命逃向介葵城。

    介葵城得了流匪来袭的消息,众人纷纷逃回城内,而正巧在城外巡视的胡刺史和戍军就成了最大的保障。

    肃嘉大长公主做主关了城门,胡刺史则留在了城外。这是岑静昭派公主府侍卫先行通报给外祖母的消息。

    其实这是岑静昭多虑了,胡刺史正发愁自己该如何在刘刺史这座丰碑之上建立威望,今日百姓都看着他,他若是躲回城中,今后更加无法服众。

    好在他已经派斥候探过,来者不是罗匪,而是寻常的流匪,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胡刺史没有想到,来的不仅仅是寻常的流匪,还有罗匪,甚至还有朔州军。

    在城外,朔州军和罗匪共同拿下了其他流匪,并在混乱中除掉了胡刺史。

    罗匪和流匪身着相差无几,济州军根本无从分辨,最后谁都说不准是谁对胡刺史下的杀手,只能将这一罪状安在了已经死了的流匪身上。

    就这样,流匪之乱平了,罗盖等人被擒住了,胡刺史也死了。

    现在只差最后的两步了——一是揭露胡刺史的罪状,二是罗盖等人的安置问题。

    岑静昭和罗匪的家人留在山坳里等消息,就是主动留下来做人质,以此安抚罗匪,让他们能够按照计划行事。

    每日都会有罗盖的人来此传递消息,一切都按照岑静昭的计划进行着,但没尘埃落定之前她始终无法放心,毕竟这件事实在太过大胆。

    火光渐弱,岑静昭又扔了几块木头进去,火势又慢慢大了起来。如此往复不知几许,天终于亮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迎着晨曦跑进山坳,大喊道:“成了!成了!找到了!”

    岑静昭激动地站起身,却因为连日来思虑过度没有休息而直接晕了过去。

    一时间,这群老弱妇孺还来不及高兴,就乱作了一团。

    ———

    公主府里人仰马翻,虽然下人都是老练精干之人,但府里本就不剩下多少下人,岑家两位小姐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身怀有孕需要精心照料,另一个直接失踪了两日,被送回府的时候人还昏迷不醒。

    看着躺在床上呼吸虚弱的岑静昭,初喜的眼睛都哭肿了。

    同穗递来帕子,“擦擦脸,小姐最爱干净,别惹小姐厌烦。”

    初喜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厌烦才好,我巴不得小姐马上起来骂我一顿!”

    说着,她的眼泪又泉水似的涌了出来,“都怪我!要是我跟着小姐一起走就好了,也不知道小姐这两日是怎么过来的,都是我不好……”

    同穗轻叹一声,神色淡淡的,“你也不必自责。小姐看重你,什么都同你讲、让你做,这是你的福气。不像我,只能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大小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初喜忙止住了哭声,有些心虚,也有些着急,颠三倒四地解释:“小姐是觉得你做事稳重才让你先去照顾大小姐的,虽然大小姐脾气差了点,但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你现在领两份月例,我还羡慕你呢!”

    同穗低下头笑了笑,知礼地不再提及此事。

    初喜哭够了,心情好了许多,不禁赞叹道:“小姐真是厉害!听说这次就是因为小姐出谋划策,才能平定乱局,还抓住了胡刺史贪墨赈灾银的把柄。”

    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但诛杀罪臣可回寰的余地就大多了。

    当日胡刺史被杀,济州文官武将群龙无首,全听肃嘉大长公主号令。

    公主一声号令,以清查流匪余党为由搜查刺史府,这一查就查到了胡刺史今夏贪墨赈灾银两的账本和相关人员的往来书信。

    当日,相干证据便由三名士兵一同快马加鞭送回仕焦。

    三人分别隶属于济州军、朔州军和公主府,三方互为监督,确保证据完好无损送至皇帝面前。

    与此同时,梅六山也带着徐十五的亲笔信赶回了仕焦,为的是招安罗盖等人一事。

    这是那夜岑静昭、徐十五和罗盖商量好的。

    罗盖本就不是作恶多端之人,只是因为胡刺史倒行逆施才揭竿而起。徐十五答应帮他除掉胡刺史报仇,而他答应徐十五若是事成则愿意带着大家归顺朝廷,守护济州安定。

    如今胡刺史之辈已然栋折榱崩,接下来就要看陛下能否对罗盖等人网开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