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轶集录:山河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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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赏赐

    自从岑静昭那日见了徐十五,便整日忧虑重重,本就不大的饭量又少了三分,急得初喜和伺候的下人天天向大长公主告罪。

    简单用了半碗素粥做午膳,岑静昭便去了自己的小书房看书,一炷香的时间只看了两页。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位皇帝陛下,容不下其他的了。

    皇帝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她以为自己擅于计算,但和皇帝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她甚至觉得如果那位不想做皇帝了,去经商也定能富可敌国——算计人心、绝不吃亏,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本事。

    皇帝准许徐十五招安罗盖,但前提是要罗盖立功,拿下毗邻项国的南越边城笠城。

    罗盖若是不做,就会以流匪之名被治罪;罗盖若是做了,即便不招安,他也能凭借战功挣得军衔。

    然而,即便如此,罗盖还是同意了。只是他并非怕被治罪,他说这是南疆儿女的使命。南疆人饱受战乱之苦,没有人比他们更渴望安定。

    可是罗盖手下现在只有一百七十八人,攻城简直是异想天开。并且皇帝有令,不许在册府兵参战,这就断绝了他们借兵的念头。

    徐十五没有办法,即便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兵都没有,他只能干着急。

    岑静昭也很着急,是她让罗盖走上这条路的,不能就此罢手。只是她和徐十五想的一样,没有兵,再妙的计谋都是无根之蒂。

    突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有些烦躁,“初喜,你进来可以,但是不可以说话,否则我让你去院子里扫落叶。”

    “是吗?那外祖母进来可以说话吗?”

    大长公主缓步而来,看着外孙女的眼睛带着隐隐的笑意。

    岑静昭觉得,自从自己大胆掺合进了罗盖的事之后,外祖母的态度反而比她从前循规蹈矩的时候好了许多。

    她连忙起身放下书本,上前扶外祖母坐下。

    “祖母怎么来了?”她看了眼天色,正是晌午,“日午太阳毒,有什么事差人来通传一声,昭儿去拜见外祖母就好。”

    小外孙女礼数周全,大长公主是喜欢的,谁不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但岑静昭真正让她喜欢的却不仅仅是这一点,而是小姑娘的聪慧。

    回想当年,先帝争储之路比今上更加血腥,她的亲哥哥,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就是被先帝亲手所杀。所以她明哲保身远嫁南疆,这才换来一世安稳。

    当时大局不稳,她不敢崭露锋芒,连带着丈夫都只能做个地方小吏,更别提教养女儿了。

    即便她只有一个女儿,动摇不了皇位,她还是不敢冒险,只能放任自流,最后将女儿养成了骄纵高傲的性子。

    她保全了家人,但也毁了女儿的一生。

    她时常会想,若是当年好好教养女儿,女儿的日子或许不会过成现在这般狼藉。做母亲的怎能不愧疚?尤其是当她听说外孙女执意要与夫家和离,简直就是女儿的翻版。

    因此,岑静昭姐妹刚来的那段时日,她整日都困在自责之中。

    不过好在她看到了小外孙女的不同,她聪明果敢又审时度势,像极了当年还没被兄弟相残吓破胆的自己。

    大长公主收回复杂的目光,淡淡笑了起来。

    “昭儿有心了,外祖母过来是有三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事,陛下差人送了一只千年山参,给你补身子。你僭越参与军政的事,就算揭过了。参已经送去你房里了,你吩咐下人做来补一补,看你这小脸白的。”

    岑静昭笑了笑,她自幼便白,但在老人家眼中,小孩子就要结结实实的看起来才康健。她不推辞不辩驳,坦然地接受了陛下的赏赐。

    大长公主不禁又赞叹了一番,此般心性当真不一般。

    “外祖母,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听说你祖父重病不起了,你该回去了。”

    岑静昭的心当下一沉,且不说眼下罗盖的事尚未有对策,祖父若是在此时没了,她就只能被囚禁在瑞国公府,那便当真如归忌大师所言,被老夫人随意拿捏婚嫁。她岂能让她们如愿?

    大长公主见她神色不好,安慰道:“你先别急,听说瑞国公的病暂时于性命无碍。而且,你先听听第三件事。”

    岑静昭稍稍坐直了身子,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外祖母请说。”

    “第三件事,陛下召我回仕焦。外祖母陪你一同回去,你不用怕被人欺负。”

    “外祖母要离开济州?”岑静昭一愣,随即联想到第一件事,豁然开朗,“难道陛下想收复济州兵权?”

    济州自刘刺史伊始便由刺史掌兵,但刘刺史是驸马,当年又是战时,此举无可厚非。可现在刘刺史故去,济州明面上一派安定,兵权再留在刺史手中就显得越权了,更何况又出了胡刺史的事。

    若是大长公主在此,难免有人会用她做文章,所以让她回仕焦颐养天年是于政局最有益处的决定。

    大长公主看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长姐有孕的事现在还没外人知道。就让她暂时留在济州,先对外宣称染病休养。等和卓家的事解决了,再接她回去。你母亲一辈子委屈自己,也未见得留下了什么好。唯一好的就是生了你们两个女儿。如今时儿想和离,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一定帮她办到。”

    ———

    送走了大长公主,岑静昭回到自己房里,见初喜正在清点礼品。

    虽然皇上只赏了一只参,但瑞国公府其他人闻风而动,都跟着送了不少礼。

    祖父送了一卷竹简古籍;老夫人送了一套金镶玉头面;父亲送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其他长辈也都跟着送了礼。

    岑静昭只觉得麻烦,千里迢迢送来,她又要千里迢迢带回去,兴师动众只是为了做样子,何必呢?

    初喜倒是高兴得不得了,她家小姐在府里的赏赐都是按照分例来的,从来没有额外被赏过什么东西。尤其是这次还有圣上赐赏,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小姐,您看,这参成色多好!陛下对小姐可真看重!”

    初喜把山参拿给岑静昭看,岑静昭轻叹一声关上了盒子。

    “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陛下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啊?”初喜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但她知道小姐说的准没错,立刻又有些担忧,“为什么啊?”

    “陛下此举就是昭告天下,济州之事因我而起,今后济州有何局面,追本溯源亦在我。若济州安定,百姓不会感念我,但若济州乱了,我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为什么啊?陛下为何与小姐过不去?”

    初喜虽然想不通,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整个人都像是站在冰窖之中,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不是同我过不去,是因为我姓岑。皇帝要的是瑞国公府的态度。”

    皇帝会如此,她并不意外,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为了天下人,牺牲一个小女子,不仅无可指摘,天下人还要赞颂他是明君。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岑家人的举动。就算其他人不懂皇帝此举的深意,祖父在皇帝身边多年,怎会不懂皇帝的意思?

    但祖父为了迎合皇帝,根本不在乎她今后是否会遭遇非议。

    “罢了。”岑静昭觉得累极了,比这几日苦思如何攻打笠城还要累,“东西收起来,山参给长姐送去。她有孕在身,需要这个。”

    说完,她去了里间休息。

    初喜看着小姐落寞的身影,默默把瑞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太欺负人了!

    当然,罪魁祸首她是绝对不敢骂的,想都不敢想。

    ———

    岑静昭睡了半炷香的工夫,起床时心情已经平复了,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岑家人了,早已经习惯了,更何况,这次还有外祖母和她一起回去。

    虽然外祖母从不以身份欺侮他人,但她毕竟是如今皇室之中身份最长的人,是皇帝都要礼敬三分的皇姑,更何况是瑞国公府的人。

    如此一来,母亲的日子应该也会好过一些。

    她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初喜在忙活什么,便没有叫人来服侍,自己换了衣裳去了院子里。

    庭院里,初喜正在收书。这是岑静昭的习惯,每当天气好的时候,都喜欢在晌午将书摆在院子里晒,等日头西沉再收回书房。这样看书的时候就只能嗅到清新无霉气的墨香。

    往常这种事都是初喜和同穗一起做,现在同穗暂时被调到了长姐那里,再加上公主府的下人本就不足,如今为岑静昭做这种精细活计的人就只剩下初喜了。

    初喜不如同穗细心,收书的动作难免粗鲁。岑静昭刚要嘱咐两句,想到这丫头近来辛苦,一个人忙前忙后难免手忙脚乱,便由着她去了。

    岑静昭想上前帮忙,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一时没有控制住大了几分,“初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