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樊篱挽歌
【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被告人陆斯回因杀人未遂,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自即日起执行。二〇一七年一月二十六日】
南城东区一监内,三两个狱警围在一起,抱怨着旧年最后一天也不能落个清闲。
“今儿除夕不能回家过不说,还非要让咱们连夜把犯人押送到井和市,这上面可真不把人当人。”晚上气温更低,发牢骚的狱警冷得直跺脚。
他旁边那个年轻的狱警手揣着口袋,瞅了瞅停在监狱门口的囚车大巴,“也是因为年后咱们市的监狱要抓紧时间翻修吧?”
“你小子就是太老实,差这么一天半拉的吗?年后再押运这群犯人过去能耽误多大事儿?嘶——”
“怎么了?”年轻狱警问。
“从早上开始,我这右眼皮儿就一直跳,真不吉利,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皮,想着待会儿押运犯人前要去找块儿红布装兜里辟邪。
另一个年龄稍大的狱警瞧了眼时间已经不早,开口道:“行了,别站着闲扯了,能出什么事儿?赶紧准备清点犯人,早到井和早交接完,回来还能过个初一。”
天已黑透,零星下着些小雨,地上还未显湿,可空气湿冷,张口就是一片雾气。狱警让服刑人员按照囚号站成几排,等待最后的检查。
陆斯回站在第三排犯人中间,手腕处的冰冷手铐上覆了些许小雨点,他用食指摸去,又与大拇指来回摩擦了几下,似乎在感受着雨的真实湿度与温度。
他抬头仰望没有月光的迷朦夜晚,几滴雨落在脸颊处,有些扎脸。接下来的三年,他都将在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度过,想到这里,便用力深吸了几口此时还残留着一丝自由的空气。
“7015。”狱警挨个叫号,速度很快,每个囚号之间几乎没有间隔。
“到!”
“7016。”
“到!”
“7017。”
喊号的间隔忽然被拉长,没人回应,狱警面露不悦,又厉声喊了一遍,“7017!”尖厉的声音穿过蒙蒙细雨,陆斯回似才回过神,从干涩的嘴缝中挤出一个字音,“到。”
“你怎么回事儿?”叫号的狱警神色凌厉,瞪向陆斯回。
“他今天从看守所刚进来,还不懂规矩,快继续叫号吧。”天寒地冻,一旁的狱警不想多做耽搁。
叫号的狱警心里也明了,但还是大声吼了一句,“进来这个地方的人早就丢了名字,囚号才是你们的通行证,都机灵点儿!”
“7018!”
“到!”
“7019。”“到!”
......
7017...7017...陆斯回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串数字,闭上眼睛,却听到了母亲唤他名字的声音。
年三十儿家家户户亮着灯,团圆守岁,林漫一家照惯例围炉辞旧。林母从下午开始就忙里忙外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林漫和弟弟林昂帮忙打下手。
“待会儿我去给姑姑和姑父送饺子,让他俩在零点前吃顿热饭。”林漫包着饺子,黑色毛衣的袖口上不小心粘上了些许面粉。
“姐,我也去!”林昂擦干手上的水,弯腰为林漫褊起袖子,又将卡在她左手腕处像藤枝蔓一样的银手环往后拨了拨,坐在了她身旁。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彼此不想待在家里那点小心思。
“你就别去了。”林母擀着饺子皮说:“新年电视台里人多,你去了添乱。”
“我去怎么就成添乱了?”林昂往玷板上撒了些面粉,“我这是想我姑姑,新年迫不及待想见她。”
“你啊,是想着法儿地躲你爸。”茴香有点出水,林母又拌了拌馅儿,“搞得和不想见仇人似的。”
“妈,要是仇人也算,彼此说不定还有交流的欲望,您觉得我爸愿意搭理我俩吗?”林昂说着包了个巨难看的饺子,继续道:“我这辈子见过最严肃的人就是我爸,学校教导主任比起他老人家来,都显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林漫嫌弃地瞥了一眼他包的那个饺子,揶揄道:“林昂你快别包了,你这个丑到连上桌的资格都不能有。”
“不丑啊,看起来多个性。”林昂笑着贫,又问,“爸怎么还没回来?饺子都快包完了。”
“刚刚我打了个电话,跟爸换班的人去的迟了些,不过现在也该快到家了。”林漫刚说完没一会儿,就听见门铃声。
“怎么老不带门卡。”林昂嘀咕了一句,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起身去接门禁电话。
林渐声一进家门就打破了原本轻松活络的气氛,他在林昂心中就是那种典型的严父形象,不苟言笑、冷峻严厉且独断专行。他们姐弟和他爸单独待在一起时,也是各干各的,根本不知如何沟通,气氛十分压抑,所以林昂完全能理解自己姐姐过年后就要搬去井和市的想法。
可能是春晚太过无聊,吃过饭才九点多林昂躺沙发上就睡着了,林父基本不看什么电视节目在书房待着,林漫和妈妈边聊边去厨房煮饺子。
“年后真的定下来去井和了?”林母热上锅等水沸。
“嗯。”林漫取出保温饭盒,“定下来了,租的诊所那边儿初十就能搬进去。”
林母把饺子下锅,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妈,我决定去井和不是因为青维。”林漫靠着厨台说:“我是自己就挺喜欢井和那座城市的。”
大四那年,林漫谈了人生中第一场恋爱,男友梁青维与她同校不同系。一年后毕业,梁青维是井和市人,家从商,他回井和打理家里生意,林漫回南城开宠物诊所,两人又谈了两年异地恋。但老这么异地也不是回事儿,他俩也不知怎么商量的,最后的决定是,林漫今年过完年后搬去井和,在那边儿重开个宠物诊所工作。
饺子汤有些溢锅,林母往锅里点了些凉水,“妈是怕你在恋爱关系中付出太多,也怕你因为觉得和你爸相处难,就一时冲动想要搬出去。”
到底还是母亲最了解女儿,林漫暗自心惊,心事被一语点破,忙转移话题,“没有呀,那个,饺子快煮好了吧?”
“好了好了,都浮上来了。”林母边往外盛饺子边说:“你姑姑和姑父最近小半年好像因为新闻上的事有些矛盾,你和白露年龄没差几岁,见了面她有什么心事和你说起来也方便。”
“什么新闻?”林漫年前一直忙着在井和市置办诊所,忙得连上网的时间都没有。
“前几个月的事儿了,具体也不太清楚。”林母盖好饭盒,想了想又说,“白露要是没提,你也别问,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一个晚辈过问也不合适,你去了和她聊聊别的也好。”
“嗯,我知道分寸。”
林漫接过饭盒和林母出了厨房,她压着音低声道:“妈你一会儿叫醒林昂让他回卧室睡,别在沙发上感冒了,你和爸也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没事儿,你爸在书房还得忙活好一会儿呢,我看看电视顺便等你回来。”
“也行。”林漫穿好大衣就提着饭盒出了门。开车快到南城二台电视台时,林漫远远就瞧见林白露站在电视台大厅门口前等她,她姑姑生的那天正逢白露节气,故取名林白露。
林白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温柔婉约的气质,像炎热夏季终于结束,凉风至白露起,给人带来阵阵清凉,果真人如其名。再加上长了一张国泰民安的脸,受南城观众喜爱,今年还获得了年度最受欢迎女主播。
林漫比林白露小五岁,经常有人说俩人站一起哪儿能看出来隔了辈分,和亲姐妹一模一样。林漫每每听到都觉得特亲,姑姑林白露和她自小一起长大,上学时她背着父母叫林白露姐姐,是后来工作了才改过口来。
林白露工作前都生活在林漫家里,原因是父亲林渐声和林白露虽是表兄妹,但两人年龄相差近30岁。白露幼年时她的父母因事故去世,林渐声的父亲也就是林漫的爷爷将白露接回家中。只是他年事已高也出不上什么力,林渐声和妻子便主动担负起了责任,照顾林白露如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尽心尽力。
因为父母去世的缘故,林白露性格要强又听话,读书时成绩优异,毕业后投身于自己喜欢的工作,还嫁了事业有成的丈夫。她人生的一切,好像都在按照自己规划好的轨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漫对她羡慕又佩服。
“你这本命年过的还真是一点儿红都不碰,穿一身黑呀。”林白露上下打量了一番刚下车的林漫。
“这不那次病怕了嘛。”林漫无奈地笑了笑。两人站在大厅门口闲聊,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还夹杂着点点小雪。
关于林漫生病这事儿说起来也挺玄幻,她过12岁本命年那年,像是触发了什么超级倒霉按钮。生病在医院治了好几个月都不见好,医院当时甚至给她爸妈下了病危通知书。
实在没辙,林母求了好多关系找着一算命先生,传言知道这位算命先生的人,哪家要当官入仕或做什么人生重大选择时都想寻他指点迷津。凡是求过的没有不说一句准的,得到指点后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平步青云、顺遂无忧。
林父一开始坚决不同意搞这种封建迷信的行为,可林漫在重症病房里待着,林母每夜每夜地哭,便死马也当活马医,请先生来算,神奇的是算完没多久病就好了,这让人不信也信了。算命先生交代了两件事:一是林漫生辰八字是湖中水命,水火不融,告诫她贴身衣物都别穿红色,平时红色的物件也尽量别碰。谁本命年不穿红图个吉利啊,她反而一点都不能挨。于是从那时开始,林漫用的所有东西都避开了红色,她的人生也就这么轻易地比别人少了一种色彩。
二是林漫的命格为三三六,说这种命格的人挺惨,只要和周围人共事,她就是那个无条件付出的人,往往自己花时间受了罪废了力,最后获利的却是别人。算命先生还提醒林漫,若往后遇到那命格为七的人要千万注意,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遇到对的人能将她从这些拘束中拉出来,遇到错的人便万劫不复,难逃劫难。林漫不奢求大喜只想求平安,若这是真的,她倒希望自己永远别遇到那个人,毕竟大悲的概率可是有百分之五十。算命先生走时,给林漫留下一银色花藤枝蔓模样的镯子护她平安。她从12岁一直戴到马上快要到的24岁,日子过得不咸不淡,除了病治好后留下了偏头痛的毛病外,也没再出过什么大差错。
“饺子还是热的呢,你和姑父趁热吃点吧。”林漫往大厅里瞟了一眼,看见她姑父郑欲森正在和工作人员交谈着什么。
林白露没接这茬,问了她句,“你信那算命先生给你算的命吗?”
林漫收回眼神,思考了几秒说:“我妈信。”
“那你自己呢?”
“我妈信,我便得跟着信,久了可能也就真的信了。”林漫说完这句话觉得绕嘴,又添了句,“你是不知道我妈紧张的呀,今年连口红都不让我抹了。”林白露笑出声,又问,“你说真有人能预先得知天命吗?”
“怎么说呢…”林漫低头踮了踮脚,“我觉得是有人能察觉到他人忽视的细节,收集到别人不在意的信息,然后再将这些汇总起来,得到所谓的预兆吧。”
就如同林漫所注意到的,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她姑父看了三次手表,点亮手机屏幕两次,视线多次与谈话者移开看向大门口处,一定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消息。还有她姑姑刚刚已经问了两个本不会出自她口的那种无意义问题,看来今晚不会过得太容易。
“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新闻要去采集?”林漫猜想。
过了零点就是新年第一天,这一天的新闻当然重要,台里上下都异常忙碌。林白露从进了电视台后每年新年就没着过家,还笑着调侃自己年年初一都得工作,是劳碌命。
“没有,都采完了,待会儿开会最后确认一下就收工。”
林白露话音刚落,郑欲森接了个电话后往门口走,出门和她俩一碰面,林漫就立刻打招呼,“姑父好。”
郑欲森这才看见她俩,有些匆忙地说:“小漫来了啊,白露怎么不带小漫进去?”
“我们透口气,你要去哪儿?”林白露眼神带些质疑。
“我去买些东西,开会前会回来,外面冷你们别站太久。”郑欲森边说边急促地往车的方向走,像在赶时间,又觉得不妥,回头脸上带着歉意说:“小漫,你帮我转告你父母,后天我和你姑姑去看望他们。”
“好,您先忙。”林漫笑着点点头,看着郑欲森上了车。
郑欲森的车刚走,林白露就拉着林漫说:“上车。”
“去哪儿?”林漫一头雾水。
“跟着你姑父,别让他发现了。”林白露上车系好安全带,眉头紧蹙。
“这是怎么了?”她启动了车,心想自己就是过来送个饺子,怎么就突然发展到要跟踪她姑父的车了,脑海里一下涌出各种可能,难不成她姑父搞外遇了?
“你跟着就是了。”林白露闭口不谈原因。
郑欲森开得很快,林漫加了速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车技纯熟,不会让对方意识到有人在跟车。
刷雨器来回摆动着,开了一阵儿,林白露问道:“你和梁青维相处的还可以?”
“还行。”林漫的手指轻弹了两下方向盘,她不太主动谈论自己的感情。
“年后你搬去井和,自己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你和我妈都太紧张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能照顾好自己啦。”
林白露叹了口气望着她的侧脸没说话。
“叹什么气呀,和我妈一样。井和跟南城离得又没多远,开车五六个小时就到了,我会常回来找你的。”林漫故作轻松地说道。“再近也是另一个城市。”
离开家可不是件小事,林白露准备多嘱咐林漫几句关于感情上的话时,却被她打断,“姑父是要买什么啊?这边是往高速走的路啊。”
前方500米左右是个十字路口,过了十字路口就是上高速的路,林漫开了一路注意到郑欲森好像从某个路口开始,跟上了一辆押送犯人的囚车。
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交通指示灯变为红灯,郑欲森却突然变道到左侧,林漫还没来得及变道车已开过了虚线,左侧也停了别的车。
“姑父要左拐,咱们现在只能直行了。”林漫刹车等红灯,“一路开过来我还以为姑父是跟着前面那辆囚车,看来不是啊,囚车也直行。”林白露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她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的日期,“一会儿过了十字路口就赶紧返回来。”
“当然啊。”林漫心想再不往回返都上高速了。
交通灯变为绿灯,左道车少,郑欲森的车很快便左拐过去了。林漫跟着前面的车直行,快过十字路口的边界线时,她的视线向左侧晃了几眼,发现姑父的车拐过十字路口却停在了路边一棵树下。
“小心!”林白露大声疾呼!
就在一瞬间,林漫刚回头看向前方的一刹那,不远处的那辆囚车正要完全开过十字路口时,一辆大型货车却突然从左方冲了出来。
砰——大脑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车辆撞击的巨响,震耳欲聋。囚车被那辆货车所带的巨大冲击力直接掀翻,跟在囚车后方的车辆也霎时间被撞的向后翻滚,往回砸向林漫前方追尾的几辆轿车。林漫本能地迅速向右转动方向盘,躲避冲过来的车辆,她的车与地面随即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音。
死里逃生躲过前方车辆的撞击,车速却太快失控地冲向右侧非机动车辆车道,林漫死踩着刹车,车猛地撞到栏杆,安全气囊立刻打开,下一秒林漫和林白露短暂地被气囊扑晕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在短短的一分钟内,整个十字路口瘫痪,数量被撞毁的车冒着白烟,在雨里像是雾气蒸腾。那辆大货车也因为反作用力被撞飞在另一侧,造成许多车辆翻车。林漫的胸腔与气囊相压,又闷又疼,而这种胸腔的剧痛感也让她很快恢复了意识,可耳鸣声像要震碎脑仁。她拼命摸索着解开安全带,抠开车门,视线却眩晕到下不来车。她伸手按在了覆盖着雨水的地面,支撑着翻滚出了车门。
她抬起头看到周围到处都是被撞翻的车辆,地面上的雨水反射出刺眼的光,耳鸣持续高音到听觉丧失,只能依稀看见有人在张嘴呼喊着什么。她趴在泥水中挣扎着起身,手抓住车把,迫切想要过去车的另一侧将林白露拉出,开口叫林白露的名字,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好在这时林白露已经从车中爬出,与她一样浑身发软靠着车身瘫坐在地上。林白露用力拍了拍车子发出声音,想要告诉林漫自己没事。
林漫急促地大口呼吸着,脑海里的耳鸣声逐渐消退,听到了周围车辆发出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也听到了林白露拍车子的声音。她天旋地转的视线终于变得稳定,眼神聚焦后勉强能够站起身来,发现被撞翻的囚车就在离自己不远处。
这辆车就是要连夜开往井和市的那辆囚车,在车受到猛烈撞击力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坐在窗边的陆斯回整个身体刹时间被甩向右侧。他的身躯撞破车窗玻璃,并随着那些破碎而锋利的玻璃片一同从车窗口冲出,重重坠落在囚车前两三米处的地面。
林漫慌乱地掏衣服口袋找手机报警,她往前快速走了几步,看到躺在囚车前那个人的颈部处正涌出大量鲜血,旁边是满地的玻璃碎片。
肉体疼得快要死过去了…微热的混合着雨滴的血液沿着颈部留下,陆斯回觉得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像被摔断碾碎,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半个灵魂都被撞出了身躯,从天空上方俯视着自己。神智虚浮,他竟想问问自己的灵魂,现在死去是不是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这样的诱惑太大,让他觉得死亡并不可怕,让他在混沌间心甘情愿地就此死去。
可浮在半空中的灵魂却忽然对陆斯回说,“她原来是这样疼啊…”
意识昏沉,快要合住眼的陆斯回被惊醒,不,他差点就要放弃,他不能任由自己就这么死去。
灵魂像是又冲回身躯,他竭力偏过头去,望向林漫所在的方向,求救。
现场混乱一片,林漫努力让自己的大脑镇定下来,她是兽医,也有基本的人体医学知识。她控制住还站不稳晃荡着的身体,立即折返向车,拉开后车门找到曾放在车里的一次性毛巾。
此时林白露撑在车前盖上,林漫拿完毛巾边向囚车处跑边对她喊:“快!快打120!”
其实冷静下来就能想到肯定已有人报警和叫救护车了,可林白露当下思维紊乱,跟在林漫身后下意识地拨打120。
林漫冲到陆斯回身旁检查他的受伤情况,他的脸部多处被划伤,还扎着玻璃碎,最严重的是颈静脉被车窗玻璃割破,鲜血急速涌出流在地上,又被雨水稀释。
时间每多走掉一秒,陆斯回的意识就多丧失一分,他渐渐开始感觉不到五脏六腑被猛然摔落在地的剧烈疼痛。他怎么都看不真切眼前的人,快要呼吸不上来。劲静脉…劲静脉…林漫的膝盖跪在地上,俯身快速清理掉他颈部处的玻璃碎渣,撕裂一次性毛巾的塑料包装,将毛巾叠了两次,用力按在他的颈部处止血。
顿时,氧气能够进入陆斯回极度缺氧的身体,疼痛感又重新袭来。他模糊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晰,逐渐看清了正在救自己命的,这个女人的长相。
林漫紧按着他的伤口,同时也注意到有一个狱警被车头压住,她声音有些发颤地说,“你努力保持意识清醒,120马上就会到!”
她扭头对林白露说:“姑姑,你来帮我按一下!前面有警察被车压住了!”
可林白露却愣在原地,她从看清了林漫在救的这个男人的面容后,整个身体就变得僵硬无法动弹,眼神复杂又露出几分恐惧。
“快啊!”林漫准备起身,她的左手腕却被男人带着手铐的双手一把拉住,林漫回头看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嘴型在说着“别走”两个字。
“别走....”他必须得活下去。
握着她手腕的手像在传达着什么,林漫隐约感到这个人和她姑姑是相互认识的,却也没时间细想,她扣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没事,我在这,你别怕。”
雨雪霏霏,降临满城,林漫右手仍紧压着他的伤口,又望向车头,焦急地对林白露喊,“姑姑你快去车头,帮一下那个警察!”
远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总算传来,林白露晃过神,跑向车头,帮那位狱警拔出被压着的一条腿。看到医护人员朝他们赶来,林漫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她抽出被那个男人紧握着的左手,帮着医生将他抬上了担架。
“劲静脉被割破,赶快给他氧气。”林漫和医生说了一下基本情况,就赶去帮助其他受伤的人。
在救护车的后车门被关的最后一秒钟,陆斯回用尽所有意志再望了一眼站在雨中,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女人。老天爷是否在有意捉弄,不然为何救自己命的这个人怎么偏偏与林白露相识…
车祸现场满目疮痍,林漫在帮忙的过程中倏地想起了什么,她当即转身望向十字路口左侧,发现郑欲森的车早已开走。一种奇怪的直觉扑面而来,她姑父郑欲森将车左拐停在那棵树下,是不是就是为了目击这场车祸。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又很快自我否定,觉得自己一定是在瞎想。
伤亡人员被送往医院,林漫和林白露意识清醒上了警车,协助警方调查这场大型事故。
到了警察局林漫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晚上去姑姑家住下了,让妈妈赶紧休息。她的车被撞坏肯定还是瞒不住,但大晚上要是说出了车祸,她怕爸妈年龄大了血压一下上来出个什么闪失,还是等明天回了家捡几句不轻不重的话,交代一下情况就好。
“打完了?”林白露浑身冰凉。
“嗯,你呢…”林漫坐在她身旁。
“会议已经结束了,我和台里说我身体突然不舒服先回家了。”
“那姑父那边呢?”林白露双手交握低声说:“我和他说我去你家了,不能让他知道我跟着他。”
“嗯。”林漫感到精疲力尽,很后怕,不想再多问。
她靠在椅背上,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仍胆战心惊,还有种强烈的宿命感。墙上的钟表已经划过12点,现在她本命年24岁,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就出了车祸,这一年万一再有什么飞来横祸怎么办?
她不安地摸向自己的左手腕处,却发现空无一物,马上将袖子挽起查看,还是没有,又焦急地站起身来检查地面。
“怎么了?”林白露看她在找什么东西。
“我的手镯不见了。”林漫感到焦虑,“银色的,我带了十几年那个。”
“是不是刚刚出车祸的时候丢了?”林白露知道那只镯子对林漫有很大的意义,便帮她一起找,但无果。
“可能吧…”
仔仔细细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林漫坐下又回想了下,仍没任何印象。那只镯子她一直带着,现在她摸着自己空着的左手腕心里直发慌…
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林漫,也无法预料到,三年后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在意的人,他们的生活,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赶上除夕夜都想往家赶,受伤的人众多。车祸附近那家医院全院加班,伤员和家属哭喊声一片,医生忙碌不堪,还好增派的警察及时到达,监察住了那些服刑人员。
许是命大,服刑人员当场死亡的就有好几个,陆斯回因为林漫的及时处理才没有失血过多,医生为他进行完手术后就赶着去治疗别的伤员。
人群堵搡,没人会注意到陆斯回手里紧握着的,那只断掉的,银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