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无尽夏天
晚上林漫回家的时候赶上塞车,一个多小时就给耗路上了,南城东西区本就离得远,上下班通勤的时间要花很多精力,便有了租房的想法。
她也本不是个愿意待在家里的人,她父亲虽然这几年岁数大了性格柔和了些,但年轻时当过兵,作风硬派且不善沟通,对孩子们几个的要求相当严格,而母亲又是特别温柔的人,所以他们几个从小有什么都只跟妈妈表达。这其实并没有缓和了家庭里存在的压抑,反而造成了种分裂感。
于是林漫在上大学时,即使南城有很好的学校,她也选择去别的城市读,三年前搬去井和也是同样的想法,说逃离有点儿夸张,但总归觉得会自由些。只是爱情事业都过得不顺当,就没了待在井和的理由,想到这里心情坠坠的。
回到家后,也没吃饭的心情,洗漱完坐在卧室地板的毯子上,从书桌下抽出一个纸箱子,这箱子是她读大学时收集的小宝藏,里面全是她很喜欢的那位撰稿人的文章。
读大学时,林漫没交到什么朋友,她学的那兽医专业实验特多,考试实操还一箩筐,曾经算命先生就说过她是那出力却吃亏的人,这一点在完成小组实验时得到了充分体现。一开始每逢做实验,同学都爱找她,因为能撒手不管,统统交给她一个人,又是记录数据又是写报告。
林漫当然不乐意了,发觉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你退一步,他就敢进两步,彼此稍微熟点儿,对方就会各种使唤你。所以大学四年,她都和同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过分亲密也没那么疏远。这么一来麻烦是少了,但没个交心的朋友,寂寞也会跟着前来。
大一有次下了课她去学校报刊买冰棍儿,阿姨找不开零钱,她就顺手拿了份《大学刊》,冰棍儿两块钱,那报纸三块。
回去宿舍趴在床上,两腿交叠在空中晃荡着,边舔着冰,边随意地翻看起那份报纸,头上的电风扇在呼啦啦地吹风转动。
宿舍闷热,她穿着贴身的吊带裙倒也凉爽,翻到报纸的第四版,扫到了一个作者的专栏,这期上面作者写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叫《新闻与爱情》。
林漫本就想学新闻,自然被标题所吸引,就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可越往下读,身体就越觉得发烫,晃着的腿也停了下来,心跳开始加速。电风扇似乎一点用都不顶了,她不知自己是因为对文章中字里行间所展现出新闻人的热血而打动,还是对作者描写到的爱情充满向往,她整个身体仿佛突然掉入了一种热恋的状态。
炽热袭满全身,发鬓处垂着的卷发被汗水打湿,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一行行的文字,身体微微发僵又流露出些羞涩。
等她看完文章的最后一个字时,如同恋人也在刹那间消失离去,这场绚烂而璀璨的“热恋”,犹如白日烟火,突如其来般轰的一声绽放,星火在炎热的夏季四溅。
她拥有了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白昼烟花,在短短几分钟内,她深陷热恋又失恋。
林漫想都没想立刻爬下床,踏上鞋就在明晃晃的烈日下,奔跑向报刊,像是要追寻那个刚刚消失的恋人。
墨绿色的吊带裙是光面的,未及膝处的裙摆随着奔跑的动作摇曳,反着波光粼粼的阳光。
她跑得太快了,脸颊处的潮红与嫩白的肌肤,引人侧目,还有人拍下了她这一幕,在后来一段时间内为她带来不少追求者。
林漫跑到了报刊,大口喘着气两手撑在膝盖处,急着问报刊阿姨,“《大学刊》还有没有往期没卖出去的?”
读报的人已经很少了,累存的摞摞报纸被压在报刊角落,那天下午林漫蹲在那里一张一张的翻找过去,在四百来份各式各样的报纸中,找到了三份往期的《大学刊》,又花了九块钱,读到那位撰稿人的文章,让自己重新陷入这场单人热恋中。
《大学刊》是半月报,后来的每个月中和月底就是林漫最焦急最幸福的时刻,像是等待着那个素未谋面的恋人到来。
林漫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年龄、性别、长相或爱好,只是单纯地凭借着署名和被写下的文章,在内心里细细描摹想象着这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也不会知晓,自己的文字会陪伴着一个身处别城的女生,度过一个个四季,将她冗长乏味的日子点燃,为她素淡苍白的生活带来一抹炙热的红。
只是,与大学生涯一同落幕的还有这场绮丽的单相思,她买的最后一张《大学刊》上,那位撰稿人做了告别,告知读者们往后不会再在此刊上更稿,并于文末写道:“若有朝一日,再次重逢,仍以赤诚相待。”
林漫当时读到这句话时,大颗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就掉了下来,滴落在黑白的报纸上,浸出一颗颗水渍。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忽然抛弃了,树上蝉鸣声听着都有些悲凉,拿着那张报纸边哭边走,口里赌气地说道:“什么嘛...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是要去哪里重逢?”
“骗子...说走就走,说告别就告别...要让我怎么找到你?”
“怎么可以这样啊...不负责任...”林漫自言自语哭着胡搅蛮缠。
这比失恋还要难过,她甚至联系过报刊,但写稿人的私人信息是无法被透露的。大学毕业后,她回到南城,生活中的那抹红好像又消亡了,直到她读到了那本畅销小说《隐楼》。
家里的门铃声传来,中断了林漫的思绪,将手上拿着的一张张被她从报纸上剪下的文章放回了箱子里。
听见林母讶异地说了句,“青维怎么突然来了?都这么晚了。”林漫赶忙起身跑到门口,看见监控里梁青维站在单元门口前。
天不想让梁青维上来,被家人围观分手现场可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于是边套衣服边说,“妈,我下去一趟。”
“怎么不让青维上来?”林母开门禁按钮的手顿住。
“您就别管了。”她套上一件薄衫就出了门。
出了单元门梁青维立马就要拉住她,林漫后退了几步,伸手做了个止于此的动作。
梁青维在下午接到她电话后,终于赶来了南城,开了一路车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见面被她生疏的举动也心里惹出了火,语气略重地问,“小漫,我不懂你是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我们不能解决沟通吗?”林漫收紧了外套开衫的两侧,听到他说“沟通”两字,感到尤为好笑,开口道:“现在,你终于想要沟通了是吗?”
小区的照明灯并不明亮,只能借着点儿光看到对方模糊不清的表情。梁青维自知心里有愧,嘴里的话又软了几分,“小漫,你要理解我。”
理解理解理解,林漫要烦透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附加给她太多委屈,似走到了非要把话说破的那一步。
她咬了咬下嘴唇,把心一横说道:“我们读大学刚恋爱时,你忘了我的生日,你说‘林漫,我很爱你,但生意太忙,你要理解我’,我理解了,然后我们除了恋爱纪念日就没有再过别的节日了,但现在连纪念日你也忘了。”
“毕业没两年,你说‘林漫,一个人好累,你离开南城跟我来井和吧’,我去了,我努力融入你的圈子,交你的朋友。”
“到了井和,逢年过节去看你妈,你妈挑剔这儿挑剔那儿,你不是不知道吧?我还是让步了。”
“但我现在,不想再理解、不想再离开南城、不想再听你妈指指点点的了,你明白吗?”
梁青维不是那种能感受到细腻情感的人,他深叹了口气,提声道:“林漫,我妈她那人说话就那样,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我想要和你结婚,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在爱着你。”
“你爱我?”林漫立即就反问了一句。
她将额前的头发抬手按在了后脑勺,身体有些发麻,满眼失望地望着梁青维,“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的方式就是,你对我说‘林漫,我忙完这一阵去南城看你’,但隔天我就在别人朋友圈里看到你在酒吧聚玩的视频。”
林漫回南城后,在车上等林白露时,刷到了那条朋友圈,是个比她小一两岁的女生,家里跟梁青维是世交,配的文字是:青维哥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
后来再看的时候又没了,应该是故意没屏蔽她,让她看到后又删去。梁青维也很快想起,解释道:“那是为了走场面。”
“我才不要管你是为了社交还是别的什么。”林漫不想通情达理,“我们的感情至少要做到坦诚吧。”
“你对朋友讲你和我之间的感情就像杯茶,越喝越淡,越喝越没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却在说着你爱我?”
“梁青维。”林漫最后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来。”
“不是你聪明绝顶,是我在刻意迟钝。”
梁青维连连皱眉,他清楚自己是爱林漫的,和她待在一起时,他会得到一种异样的平静,她好像很少表达自己,温顺又体贴都能让他放松紧绷着的神经。可此时的她,让他觉得像变了个人似的,“林漫,现在的你让我感到很陌生。”
风从背后吹来,吹散了她的长发,她陡然有种痛快的感受,“因为你从来就没认识过我。”
“说来可笑。”那种感受又痛又快,“连我自己,也才刚刚开始认识自己。”
五分钟前,林昂下了晚自习就骑车到家了,老远看见他姐和梁青维便停了下来。听到她姐在井和过得不开心还被指指点点,便越听越火大,现在过来就打算口吐芬芳,骂一顿梁青维。
林漫及时拦了他下来,不让他跟着掺和,让他先上楼,却又被一把拉住。林昂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拉着他姐往里走,“还跟他废什么话啊,说够清楚了,他那智商这都听不懂?”梁青维追在后面却被单元门直接闭在了门外,林昂按了下语音键对门外的人说,“你,回你的井和去,别再来打扰我姐,跟你妈俩人自个儿玩儿去吧!”
说完就拉着林漫进了电梯。
“先松开松开。”林漫打了一下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拽得我疼。”
林昂这才放开她,按了电梯键,脸上的表情超级无敌极度不爽。
“知道你心疼我,但也别生气啊。”林漫看着林昂的侧脸笑道,被人疼心里有些泛酸,眼眶变红了些。
林昂转身低头准备在思想上“教育教育”他姐,可看到她眼睛湿润,马上就慌了神,“靓女,你不是要哭吧?”
“你千万别哭啊。”她眼泪还没掉,他就手忙脚乱地掏纸巾,“我可是不会安慰女生。”
林漫一听这话相当耳熟,想起了陆斯回才跟她说过类似的话,笑着不满道:“不会安慰女生,就不让人哭,你说你们这样的,怎么可能追到女孩子?”
她都替他俩发愁,电梯门一开,林昂把单车推出来,弯腰上锁,“你们?我跟谁啊?”
林母早就开了门,她跟林父猜也猜得到林漫分手了,她进来就摸了摸林漫的头发,林父也给林漫热了杯牛奶让她安神,虽未言语,但一切都足够了。
“明儿周末,咱们中午跟姑姑不是约了去四海堂吗?”林昂跟着林漫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使出浑身力气用他浅薄的感情知识建议道:“姐你正好先吃吃吃一顿,然后跟姑姑去买买买,再吃吃吃,解压。”
“行了,林昂,你别跟着我了。”林漫走哪儿他跟哪儿,“你当你姐是猪啊,我没事儿,你快写作业去,明下午你不跟顾扬去打球吗?可没时间写。”
“姐你真没事儿吧?”林昂又问了句。
林漫看他关心的样,无奈地笑着说,“真没事儿。”
这才各回各房,她准备看眼手机就睡了,谁知点开屏幕竟看到了陆斯回的微信消息,一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解锁查看。
陆斯回:明天来台里吗?
五分钟后,又发了一条。
陆斯回:可以准备选题。林漫刚下去时没拿手机,收到的第一条消已经是十几分钟前了,她看着聊天界面一时思绪万千,手指有些酥酥麻麻的,该回复什么?
明天中午去吃饭,上午是可以去台里的,她耗过一个靠垫抱在怀里,宛若看见了一象征着友谊的橄榄枝在向她挥舞,特慎重地择词,怎么样才能显得友好又不轻浮。
纠结片刻后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最终还是回复:好。
消息一发过去,林漫就扯着靠垫的四个角,想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回复太冷淡?
提示音很快就响起,再次点开。
陆斯回:嗯,再见。这句“再见”依旧不是道别,是给明天见面以期待,林漫看到时脸忽地就泛红了,她内心的悸动像极了那个大一的自己,想要奔跑向那个报刊的自己。
她定了定神,回复:再见。
陆斯回收到林漫的消息后,才起身去打开了一扇窗户。他今晚到家后先看了几页书,做了一堆运动,从楼上跑到楼下,又跑上去,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着南城今年雨水怎么变少了,闷热难捱。
去冲了个冷水澡还是这样,拿起手机找叶轻鹤,却停到了林漫的消息框,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那句“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便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
他擦着身上的水珠,发完五分钟后林漫还没有回复,想是否是自己周末加班的邀约太过莽撞,就又发了一条。
等她回复消息的过程,就像现在等着明天到来的感受,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是身体还是心情在不安地叫嚣着,迫切地想要贴近。
昏昏沉沉地夜晚,陆斯回闭上了眼镜,风从那扇打开的窗户外吹进,却愈发感到闷热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漫就起来,瞧着衣柜里的衣服,没一件看起来顺眼的,下午真得去买几件了,最后穿了件法式的碎花淡蓝色裙子。
化了个淡妆出门时,被林昂叫住,“周末咋还上班?”
“化悲痛为工作的力量。”林漫说得还挺认真。林昂一听也不敢说啥,说了好几遍注意安全,中午见,有事儿打电话才放她出门。
往台里走,连风都在柔和,步伐轻盈又在不断变快,做周末新闻的同事看见她都感觉眼前一亮,她只要穿得颜色稍微明亮些,就非常出挑。
“走楼梯?”林漫刚从旋转门进了台里大厅,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陆斯回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绸缎面的衬衫,比起白色衬衫的干净,这样的暗蓝色显得贵气又成熟。他站在门口侧面,在等她。
瞟了一眼电梯口处人并不多,可彼此心照不宣,走楼梯会使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便笑着点了点头。
上楼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像上次那般隔得远,除了有步伐声还在聊着天。
“家在西区吗?”陆斯回问,看她眼下有些青影,像是没睡好。
“对,南城一中那边儿。”林漫两手捏着斜挎着的包带,“你呢?”
“家也在西区。”陆斯回低头看着她两手无措地举动,“但住电视台附近。”
“你紧张?”
林漫愣了一下,“没有啊。”
“快断了。”陆斯回指了下被她手捏得不成形的袋子。
哪儿那么容易断啊,但林漫还是一下松开了手,反应过来他在逗她,“你才在紧张呢。”
已经上了一半的楼层,陆斯回放慢了脚步,点头道:“嗯,紧张。”
他慵懒又有些沉沉的嗓音,让林漫觉得周围的空气有着把黄油融化掉的温度。
她也不回避这个话题,更近了一步,“那你在紧张什么?”
“不会是,你不会跟女生相处吧。”
“不是。”已经走到了办公楼层口,陆斯回站停。
“我在紧张跟你相处。”
林漫眨了眨眼睛,这话怎么接...他在说自己于他较为特别吗?又想自己不能过分解读,于是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我很容易相处的,熟了你就知道了。”
“一起出差吧。”陆斯回望着她躲闪的眼眸。“出差?”林漫不解地微微歪头询问,话题怎么跳转的这么突然。
“嗯,出差。”两人往里走,陆斯回道:“市里面要做人物专题,主题是《南城事,南城人》,台里接下了。”
“我们要去采访谁?”
“周一你就知道了。”陆斯回在饮水区为她倒了杯水。
应该是还没敲定,林漫接过那杯水,与他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
“出差完我们就会熟吧。”陆斯回手指处的触感似乎直通向心脏处。
林漫差点儿被一口水呛着,“会,会...吧。”
“那我或许,就不会紧张了。”陆斯回在为自己的情思起伏寻找一份理由。
真不成,林漫满脑子都觉得再跟他这么对话下去,自己的心脏跳动真受不住,看他那淡定自如的样,到底是谁紧张啊,于是赶忙说,“我工作去了。”
这工作吧,他就坐在自己斜对面,想不在意都难,一上午都感觉注意力无法集中,心不在焉不如干点儿别的,就开始找起了房。
“你在看房?”叶轻鹤跟陆斯回差不多,全年几乎每天都在工作,过来拿份文稿,正好瞥到林漫浏览着租房网站。
“对,我家离这边有点远,来回通勤有些麻烦,就想着附近租个房子。”林漫又滑动了几下鼠标滚轮,低叹道:“但太难找了。”
“你有什么具体要求?”叶轻鹤倚在办公桌旁的隔板上问。
林漫转过椅子,说:“其实也没什么要求,面积不需要多大,阳光好点儿便宜些就行。”又指了指网页,“这上面的都太贵了。”
叶轻鹤瞟了眼陆斯回,思索少许,微微欠身说:“我那儿倒是有套房,离咱们电视台步行20分钟左右,就是面积确实不大,楼也旧但带个院儿,阳光也算充足,不知道合不合你意。”
林漫一听完全符合自己的需求,眼睛亮了亮,抬头问道:“真的假的?”
“童叟无欺。”叶轻鹤笑笑,“一会儿就能带你去看房,去不去?”
“去,要去的。”林漫笑着点点头。
虽然还没看到房子具体是什么样,但林漫心中还是感到松了一口气,回来家住的这半个月是什么都挺好,但她现在迫切需要些个人空间。
快中午时,陆斯回也不在办公桌,林漫就不打招呼了,按约好的在楼层的电梯处等待叶轻鹤。等一会儿看见他俩一起过来了,想可能看完房他们待会儿要一同去什么地方,也没有过多在意。
就这么出了电视台,林漫站在陆斯回和叶轻鹤中间,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闲聊着,没走多久轻鹤就指着前面一处二层小房说:“喏,到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林漫再次见识到叶轻鹤的家境有多优渥,以及什么叫家大业大。这栋二层楼东西两侧都是商务写字高楼,整个街道附近坐落着的建筑物要么是什么公司企业,要么就是商场奢侈品店,这栋外表看起来有些陈旧的住宅夹杂在其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地皮价值简直难以想象。
林漫不由得握了握手里的钱包,自己怎么可能租这里的房子,可又不想表现出没见过市面的样子,都到门口了总不能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那样着实失礼。
开门的是陆斯回,让林漫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一进门,便是早就蒙上了夏意的院子,翠绿的草坪中间是铺着石块儿的一条小径,通往那栋不大的住处,房子右侧是上二层的室外楼梯。
叶轻鹤面朝门的方向,指着院子左侧的那棵树说,“咱北方不好种树,都说男杨女柳,人过世了,男人墓前要种杨树,女人墓前种柳树,因此这两种树便不能种了。”“那这棵是什么树?”林漫看着这树不大,应该没种下几年,旁边还有引水的池子。
“这是棵樱桃树,人说家里最好种能结果子的树,寓意好。”叶轻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扭头笑着问站在身后的陆斯回,“你还记得咱们当时为什么种樱桃树吗?”
陆斯回用着只有和轻鹤说话时才会出现的,那种略带松弛的语气说:“我妈当时和你说桃三杏四,李五年,枣树当年能卖钱,咱们就去买了樱桃树苗。”
轻鹤笑出声,“对,但也算歪打正着吧,樱桃虽和桃子差得离谱,可也是三年就会结果啊。”
望着那颗樱桃树,林漫神情疑惑,她没太听懂刚刚陆斯回说的那一句什么一二三四五的。叶轻鹤见状便解释道:“不同树苗种下去结果子的年份不同,一般桃子需要三年,杏儿要四年,李子五年,枣树种下那年就能结果。当年我和斯回去了园林市场,看到樱桃树苗也没细想这不是桃,一拍脑门儿就买回来了,不过还好樱桃树结果也是三年。”
林漫明白了缘由,也笑了笑,问,“那这棵是你们一起种的?”
“对。”叶轻鹤满意地看了眼这棵充满生机的樱桃树,又望向斯回,说,“今年夏天会是个好收成,对吧?”
“嗯。”陆斯回应声。
叶轻鹤走到林漫身旁,“院子墙上还攀着无尽夏,等夏天开花的时候,会很浪漫。”
“光想想就觉得浪漫。”林漫将微风吹乱的头发挽在耳后。
“走,带你看看住的地儿。”轻鹤和林漫往门口走,陆斯回开了一层房间的门。
整个家不大一眼到底,只有两间房,一间卫生间,剩余的空间放着基本的家具,靠窗摆着简单的厨具,正对着院子,做饭时还能赏几眼春光,里面便放着的是床、书架和书桌。
“这个家其实本来是个复式公寓,楼下是客厅餐厅什么的,楼上是卧室,但两层空间还算大,就把上下都改成了单人能住的开放空间。”叶轻鹤边走边介绍着,木地板与皮鞋底磕出轻响。
“这么一改,家就显小了,但一个人住挺合适的。”叶轻鹤走到室内楼梯旁,补充道:“楼上已经租出去了,安全问题你放心,走上楼梯那扇门是外锁,钥匙只会在你手上,楼上的租户不可能打开。”
林漫顺着楼梯看上去那扇门。
叶轻鹤似乎很想让林漫住进来,又补了句:“你如果搬进来,我会再重给你换把锁,电子的还是保险的随你挑。”
“不是不是。”林漫收回了眼神,忙说,“我没有担心房子安全的问题。”
“只是,我能冒昧问一句楼上的租户年龄大概多少岁吗?”林漫问。
如果楼上的租户年龄大了,她怕她有时候放音乐什么的吵着人家,如果是年轻人,万一对方在家蹦个迪什么的自己也遭不住。
叶轻鹤倏然笑了笑,笑得很阳光,冲着站在门口附近的陆斯回喊了句:“喂!林小姐问你多大呢!”时间像是静止了很长一个瞬间,陆斯回侧目,逆着光,扬声说:“三十。”
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林漫看看他又扭头望望他,停滞了几秒钟随即反应了过来,笑着说了句,“什么呀!”
“多好,你们正好生活上能有个照应,你下班晚了回家也安全,彼此知根知底,互相都放心。”叶轻鹤坐在楼梯扶手上,“我能像你保证,斯回在楼上一点噪音都不会产生。”
陆斯回就住在楼上这个消息林漫还没完全消化掉,还得忧虑租金的事,她组织了下语言道:“这间房真的特完美,但我每个月用来租房的钱,是绝对不可能租到这样好的房子的。”
林漫认为自己拒绝得挺委婉,不能租的意思也应该表达清楚了,不过还是感到有些抱歉,麻烦人家白带自己来看了趟房。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刚刚从外面进来已经看到了,这房子破破旧旧的,根本没人租,所以租金不高。”叶轻鹤继续胡扯,“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进来我还能有笔收入,互利嘛。”
当然明白叶轻鹤是把自己当朋友才这样说的,一时间拒绝也不是,答应下来也不是。
“你要觉得过意不去,我有个办法。”叶轻鹤从楼梯扶手上跳下来,说:“你们俩就帮忙打理打理这个院子,除除草啊,浇浇树,再收收果子,能帮我省不少人工费。”
这些工作能花多少钱,林漫从租金方面拒绝不了,便从条件上找出口,可刚说了“阳光”两字,叶轻鹤便紧接着说:“房子坐北朝南,阳光能洒到家里每一个角落。”
林漫环视着整个房间,挑不出一处毛病,这下没辙了。
“所以,林小姐租吗?”叶轻鹤等待着她的答复。
就在林漫还在犹豫的时候,一直未说话的陆斯回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林漫。”
“嗯?”她侧身望向他。
“夏天,无尽夏会覆满整个院子围墙。”陆斯回说完看向院子的石墙。
林漫的视线随之往远处移,没有人会不期待樱桃熟时,花满院的夏天。
心驰神往,难以自持。陆斯回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回望着她,像在邀请她共度每一个夏天,无尽的夏天。
他想红色樱桃成熟时,团簇的无尽夏花开时,蝉鸣声响起时,她在身旁。
心旌摇摇,黄油融化了,林漫回头微笑着对轻鹤说:“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