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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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早祷神祇

    下车进了医院,通往病房走廊上的光线,笼遮着羽化过边缘的阴影,医院里每个角落皆充塞着令人难安的药品味,在不眠的病人踢踢蹋蹋的起夜声中,林漫几乎忘却了呼吸。

    屏气心茫,她不知该以何种心情,何种表情去面对这个叫阿莱的女孩子,这个与她从未谋面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孩子。

    悲伤还是惋惜?落泪还是平静?好似一切情感都太过粗浅,粗浅到她手足无措,于是她不禁想到,斯回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次又一次‘惨切’的见面呢?

    正当她下垂着的指尖泛白冰凉时,陆斯回温热的手掌将她包裹,温度隔肤传导,阻滞着她的忐忑忧郁。

    “到了。”斯回扭动了303病房的门把手,和林漫走了进去。

    借着心电监护仪所发出的人造光,林漫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病床上安静的阿莱。她五官秀丽清润,耳后柔顺的发细细软软地洒于枕上,呼吸罩难免在她脸上留下压痕,林漫的视线又来到她紧闭着的眼部。

    很难不去思考,当她睁开眼时,她会有怎样一双清亮的眼眸呢?

    “妹妹...长得真漂亮。”林漫感到鼻酸,故意说着些轻松的话。

    “她如果能听到的话,会很开心吧。”陆斯回搭下话,目光却在床头柜处摆放着的花篮定住。

    花香幽散,提醒着病房与往日的不同,陆斯回原本略微松缓的神经,在一刹那间紧绷了起来。

    晦暗的环境中,他锐利的眸光扫察了一遍花篮里没有卡片。他倏然发声,语调急促,“有人来过了。”

    林漫见他神色忽变,问道,“什么?”

    三年前事发后是有同学来看望阿莱的,但随着时间推移,来探望的人已少之又少,轻鹤迷舟来时必会同他讲,母亲安月不会心血来潮买花篮这样的东西。

    “有除我们之外的人来过了。”斯回说着迅速转身,调动起了身体里每一寸敏感,向医院监控室跑去。

    林漫紧跟其后,奔跑至电梯,先是怕会不会是盛天豪来过,可深想一步来的人送了花篮,那就应该不会是他。随即,她同斯回一样,脑海里闪过了那个人的名字。

    跨出电梯,根据指示牌,直行、左转、再直行、再左转,看到监控室的门牌号,便来不及任何顾忌地直接推门而入,陆斯回的话与开门声重叠,“请您帮忙调出今晚303号病房的监控!”

    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打哈欠的动作都给卡在了一半,直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俩人,顿住了十来秒才反应了过来,合上了下巴看陆斯回有些眼熟。

    “我是303号房病人陆光莱的家属。”陆斯回语气里有着少见的焦急,再次重复道,“需要立刻查看监控录像。”

    “麻烦您了。”林漫在旁补了句。

    “哦,303啊。”工作人员椅子上的屁股挪了挪,在他印象里303的病人已经住两三年了,院长的儿子叶轻鹤还常去看望,配合道,“从晚上几点开始看?”

    安月9点多会去南城一中前摆摊,陆斯回下弯身体,盯着显示屏幕道,“9点。”

    “二倍速吧。”工作人员选中文件,手握鼠标,瞥了眼站在自己身体右侧的林漫,俩人一左一右一个比一个严肃。

    晚上9:12分,从监控视频中看到安月从303病房中走了出来,并带好了门,走廊上稀稀疏疏地经过着其他病人与医生。

    9:44分,开始有大病房中陪房的人端着脸盘儿牙缸穿过走廊去洗漱。

    “太慢。”陆斯回架在椅背的手指敲弹几下,“麻烦4倍速。”

    工作人将速度调快,林漫始终谨慎地盯着所有路过303病房前的人。10:52分,夜班的护士巡视后,走廊空荡。终于,在11:04分时,一个女生出现在了画面中。

    “停!”画面静止两秒后,那个在陆斯回脑海里的名字被确认,关键人物的出现让他血管涨跳。

    “是谁?”林漫见视频中的女生很瘦,一手抱着花篮的动作都有些吃力,在病房前左右张望了两眼后,另一手又压低了头上的帽子,转动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白橙。”陆斯回手离椅背,胳膊横跨工作人员前身,敲下播放键,时间数字不停叠翻。

    34分钟后,11:38分,白橙从病房里出来,她手背擦脸,抬起的面目在镜头前只短暂出现了一下,随后又深压下头消失在了画面里。“必须立刻马上找到白橙。”陆斯回猛直起身,想要立即离开监控室却没有准确的方向。

    白橙会在哪儿呢?她会去哪里呢?陆斯回焦灼地转身踱步,又返了回来。冷静...冷静...他告诫自己,分析着三年前事发后白橙去上大学,白母就卖了房子,邢亮告诉自己白母名下至今没有房产,那白橙休学后回到南城,住在宾馆吗?还是租房子?

    若现在去一家家宾馆寻找她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时间紧迫,一定要赶在盛世尧找到白橙前将她找到。

    “她会在哪儿...她会在哪里呢?”正当陆斯回一筹莫展之际,林漫忽然对工作人员道,“麻烦您后退30秒。”

    闻声,工作人员按下后退键,陆斯回的目光也重回监控画面。

    “停!”可林漫想要查看的动作又一晃而过,“重新再退一次,10秒。”

    “停!”林漫离屏幕更近,画面停在白橙抬手擦脸的动作。

    “麻烦您把这里放大一些。”林漫手指白橙的手腕处,能模糊地看到她带着一个手链。

    工作人员将画面放大,随着图像越来越清晰,她的想法被证实。林漫当即回头,与陆斯回目光相对,肯定地道,“是那种特殊的双联结!”

    “双联结?”被提示了的陆斯回也顿感白橙手腕处的绳链眼熟,在哪里见过一面呢?

    “南山寺,你还记得我们去南山寺时,进出寺庙的人手腕处都带着这种编法的红绳吗?”林漫情绪有些激烈,抓住了陆斯回的胳膊晃动着要他回忆。

    “小时候那次我生病,我妈也去南山寺里帮我求过,烧香拜佛,捐香火钱后,要日日去南山寺祈福,只有当愿望实现了,来还愿时,才能把双联结摘掉。”林漫一口气速速说道,拉着陆斯回就要往外跑。

    “所以白橙一定会去南山寺,去祈福!”有了希望,陆斯回不再六神无主,对工作人员匆匆道了句感谢,快到一层大厅后,就要冲往医院门口时,轻鹤打来了电话。

    “斯回,阿莱的私人信息和住院信息被郑欲森泄露,现在电视台、娱媒,大批记者围堵在了医院门口。”

    陆斯回拉着林漫的手急停了下来,听轻鹤着急地叮嘱道,“我已经让我爸告知所有保安人员去拦截,你听我的,你从南门或西门离开,总之找到真相前,千万要冷静!”

    “你放心。”陆斯回挂断电话,远瞟了一眼大厅门口,已传来了喧杂的声响。

    “走南门。”陆斯回同林漫朝南跑去,然而情况却相差无几,又转变方向,朝西走去,依然如此。

    如此像被逼得走投无路,林漫打开速说查看外面记者与网评的状况,看到有多家电视台在医院外面当场开了直播,评论区还有网民不相信陆光莱的病况,提议让记者进入陆光莱的病房拍摄。

    “大半夜熬夜看你们直播,要没点儿劲爆的可不买账,我还没见过植物人是什么样儿呢,正好记者带我们涨涨见识呗。”这条博文下竟有娱媒回复了网友,“守住直播,稍等我们进去就拍独家。”

    林漫抓着手机的手,指骨绷得红白,愤怒让其怏怏不平,“人心难道不是都是肉长的吗?”

    自从事这行起,那些不负责的网络评论每天都在轮番刷新着她的忍耐力。播出董启山的生平事迹后,有人留言“就这?这也值得做个纪录片?他设计的那些桥瞅着简直土到家了”,播出张朝被家暴的新闻,有人大喊“狗血淋头,再接再厉”,林白露爆出自己被家暴后,“这瓜吃着真没意思,女人被打算什么新鲜事儿”的言论又遍地都是。

    对此,林漫一忍再忍,怒火就快爆发,她想不顾任何后果地与即将伸过来的话筒对峙,争吵。医院外人越来越多,院内也有许多病人或看护被吵醒,纷纷披衣出门打探情况。林漫失控地要朝大厅门口大步走去,却被陆斯回拽入拐角后,“不要被激怒,不要落入圈套!”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困在这里?”林漫后背抵墙,失望透顶地道,“明明所有记者都知道一句话、一个镜头,就会毁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就是明知道这些,记者仍然不去阻止错误舆情的发酵,反而摇旗助威,耸动造势,为了流量,连受害者的私人信息都要被利用,对受害者一伤再伤!”

    这些林漫问出口的问题,当下的感受,没有人比经历过的陆斯回更清楚,但痛定思痛的他,深知现在一切草率的行径对寻找真相都是徒劳,愤慨的驳斥只会让他们自身被拽入舆论漩涡,毫无益处。他手握林漫肩头,要她镇静,心慎目凝地对她道,“无论如何努力,总会有恶意洋洋自得地将他人一生的创作藐视为泥车瓦狗,遭遇的苦与悲戏言作热腾腾的狗血,蒙受的屈与辱侮慢成新鲜血淋的‘瓜’。”

    “面对如此情形,作为记者挺身而出,扶正黜邪固然正确,然而绝不是盲目求速。”

    “我们此时的缄口不言,不是听之任之。”陆斯回见林漫呼吸渐渐平稳,语调微缓,“而是——”

    在陆斯回澄净明亮的眼眸中,林漫望见了自己,听到他说,“不随这滔天的恶意一同起舞。”

    他在告诉她,不要去做这场大张旗鼓的诡计的助燃剂。林漫微怔少许,咽下一口唾液后,冲他用力点了点头。

    “好姑娘。”陆斯回抚住了她的头后,时间紧迫,他迅即安排道,“我从正门走吸引记者的注意力,你从南门出去开车。”

    “我不要。”林漫又摇头拒绝,她不要他被逼问,她害怕悲剧重演,“我不要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陆斯回明白她的顾虑,而他也同样有顾虑。她一定不能与他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同一张照片里,不然人肉网暴随时可能会发生,他要竭尽所能地保护她不受伤害,这一切本就该由他独自面对。

    “南路口见。”陆斯回凝视着她的眼神,一再向她示意不用担心,才松开了她的肩膀。就地分开时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夜长梦多,他们必须趁天明前,连夜赶往南山寺。

    心跳悬在了嗓子眼,林漫望着陆斯回孑然一身的背影穿梭过大厅,周围的声响都好像被消了音,她只能听到他的步伐声。

    当电动门向两侧滑开,奔涌而来的相机,发出咔嚓咔嚓的绽放声,如同庆典里直冲入天,四射的火光。

    “请问您是利用什么手段重返新闻界的呢?明知你杀人未遂,四台为什么还会聘用你?”

    “三年前你是否不愿承认你妹妹被爆出的拜金品性,就偏执地将恨意发泄在了他人身上呢?”

    “有杀人的前科,你能保证在四台工作中不会因头脑发热再次杀人吗?”

    “你被指操控舆论,情况属实吗?”

    “若作为普通观众,你会相信一个杀人犯所写的新闻吗?”

    就在这声浪中,陆斯回单枪匹马地突围着一层又一层起伏的人墙,他没有躲闪任何一个镜头,他要告诉所有人,他不畏人言。

    灯如白昼,打在他身上闪灼的照明光,宛若一张张露骨的X光片,穿他血肉,验他脊梁。

    而就在这时,站在原地久久无法离开的林漫,脚步自此向他迈进,一步、两步、三步。

    一种说不清的悲壮感压裹着她向前的每一步,她脑子里甚至冒出了“要死一起死”这样矫揉荒唐的句子。

    这是因为,当亲眼目睹,真有一个人捧着一颗被千锤百炼过后的真心,屹立于那撕咬横行,成伍的蛮兽之中时,你怎会不被其具备的气魄与胆量所动容,又怎会坐视不管?

    聚拢的人群中,陆斯回的手上传来熟悉的触感,他诧异地回头,下意识地挣脱,林漫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

    目光撞击的那一刻,他们想,就这般吧,陷入漩涡就陷入漩涡,坠入泥潭就坠入泥潭。

    “怕么?”人潮中,斯回反客为主,与她十指相扣,在她身前开路。

    “没什么好怕的,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林漫跟着他,与他掌心相贴,她的音量很小,但烦嚣的杂声却压不过她的声音,“希望你也是如此,因为我就在你身旁。”

    冲破拦堵的镜头,斯回打开车门,与林漫速即上车,车门闭响总算将纷乱阻隔,斯回坚定的声音传来,“我是。”

    望着她的侧颜,他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欣赏,话语间带着自豪,“林漫,你知道你特酷么。”

    “当然知道了。”林漫嘴角微勾,启动了车,提速甩开了记者,正式上路,“你女朋友且帅着呢。”

    说着,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是金薇发在微信群里@他俩的:“放手去查,这场翻身仗必须打赢。”

    金薇的消息下面,还有台里同事对陆斯回的声援,相处几个月,陆斯回的为人有目共睹,大家自发地收集当年案件的各种信息。

    四台十层灯火通明,全员返回台里加班,金薇将手机扔向桌面,面向轻鹤,“这帮台欺软怕硬还真是一把好手,郑欲森家暴才有几家台报道?报了几条?”

    “还敢买抵制【新闻追踪】的热搜,砸场子砸到我头上来了。”她说着拿出一摞家暴案件的稿子递给轻鹤,“这是二三组整理的,钟老看过后,分析了每一桩家暴事件,并写了稿。”

    叶轻鹤一一浏览,戴着耳麦道,“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是这个意思。”金薇点点头,又拍了拍手对整个楼层的同事道,“从现在开始每隔半小时就报一则家暴的案件,并@郑欲森,让他们二台做出回应,你们全力配合叶主播。”

    “观众忘性大,我们就得让他们记起来。”

    “收到!”同事纷纷行动。

    在旁的罗拉统计着数据,抬眼道,“你这是要当祥林嫂啊。”

    “你还别说,这祥林嫂我今天就当定了。”金薇敲响了手中的笔。

    “台长那边儿你计划怎么着,那可是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罗拉说着翻转着自己的手心手背,“指不定待会儿就直奔10楼,又把咱俩骂个狗血淋头。”

    “他要是真来,早就来了。”金薇压低嗓门,“不然斯回为什么非要兵行险招,出现在镜头前?”“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是吃定了台长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呗。”罗拉向她靠近。

    “是啊,采访林白露前,斯回对我说过,‘敢于豁得出去性命的,大有人在,但能豁得出去自身利益的人,极少’,看来果真如此。”形势越严峻,金薇越好斗,“不管是谁,想要在新闻界一手遮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比起来,罗拉可没金薇乐观,但别看她张口谈钱闭口也是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耸了耸肩,“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巢覆卵破,偶尔热血点儿,我这把身子骨还能经得住。”

    搭档多年,金薇自然悉知她的为人,同她相视一笑。

    风声掠耳,林漫大致记得路线,基本没怎么听车内不断提醒着的导航声。距离上次去南山寺没过多久,在这期间却发生了太多,让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夜深人乏,陆斯回时刻留意着路况,处境不容缓和,他们把所有都赌在了自己的判断上。

    车行了一路,天际逐渐淡白,黎明似乎即将破晓,在暗夜褪色的最后片刻,林漫与陆斯回抵达到了城市边缘,南山脚下。

    潮气擦肩而过,沿阶攀爬,这个过程中两人无言无思,但或许是被明确的目标驱使着,此刻他们好像有用不尽的体力。

    祈福树上随风而摇的铃铛毫不吝啬地奏出荡漾的清音,迎接将至的朝阳。陆斯回与林漫刚刚走到南山寺前,便看到陆续有人登山进寺,求福祈祷。

    “一定要出现...一定要出现。”林漫在心里呢喃着,仔细观察每个进寺人的样貌。

    5:30分,不是白橙,不是她。

    5:47分,也不是,还不是。

    6:01分,会来吗?会出现吗?

    6:16分,天已透亮,拜托你快出现。

    6:21分,6:32分、33分、34分.......一分一秒都让林漫难熬,她蹲下站起,原地打转,无计可施,唯有等这一条路。

    陆斯回虽表面站定,但心里同她一样,目不转视地盯着上山的人。

    猛然间,陆斯回看到上山的人群间,有一个女生蓦地背身而返,他顷刻间意识到了问题,陡然提声喊出了她的名字,不假思索地追身阻拦,“白橙!”那个背身的女生先是后背一僵硬,而后撒腿就跑,逃跑中撞倒了与她迎面相对的一位中年女子,落后于狂奔着两人的林漫赶忙对其搀扶。

    陆斯回奔跑的爆发力惊人,林漫才将那被撞倒于地的女人扶起来,再抬头看时,他已经把人严严实实地拦下。

    只是望着白橙的陆斯回,眼神里蕴起了下意识的不可思议。

    吃一堑长一智,怕斯回再被倒打一耙,林漫飞快赶了过去,让他与白橙保持距离。

    可待她转眼将视线落于白橙身上时,不以礼貌修饰,直白地说,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恐怖之情。

    白橙整个人柴毁骨立,稀薄的头发是营养缺失的枯燥,发黄打结,无光的瞳孔深陷于棕黄的眼窝,紧闭的嘴缝好若伤口处一条忘记拆了的线,黝黑溃烂。

    更让人骇心动目的是,她两支手腕处那深深浅浅叠加的割伤。

    “你不到22岁。”这是陆斯回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清楚记得阿莱告诉过自己白橙的生日日期。

    陆斯回的嗓音里有道不尽的辛酸与痛心,“阿莱也只有21岁。”

    一瞬间,白橙瘦骨嶙峋的肩膀抽抖着,她的锁骨与脖颈在扯拽,空气噎住了她的喉头,浊泪无声地滚滚淌落。

    “18岁、20岁、21岁。”陆斯回说出口的话语颤抖钝涩,“你们本应该...本应该在大学的校园里度过最美好的四年。”

    “你们本应该,你跟阿莱本应该做永远的朋友...”假设痛苦又残忍,陆斯回无法再做一句假设。

    寥寥数语,白橙已能想象到他所说的场景,这也是她无数次假想过的画面,她手撑膝盖,身体好似在放声痛哭中紧压对折,“我向神灵...每日每日...祈祷...祈祷阿莱会醒来...”

    “神不会救我们!”陆斯回乍然打断她呜咽的声音大到在山间回响,林漫的身体都本能地向上一跳。

    “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陆斯回说过,他不信神明,现在,他依旧不信。

    痛哭着的白橙情绪愈加不稳定,林漫伸手将斯回推后了几步,让他稍作远离。

    凭着直觉,林漫走近白橙,递给她纸巾,拉她起来向寺庙走去,对她道,“我同你一起祈福。”

    于佛前,叩首跪拜,忏悔祈求,香火的味道舒缓着抽噎不停的白橙,寻个自我欺骗的安心,大概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从寺庙里出来,三人静待了许久,久到太阳变得毒辣,久到他们不知道各自在等待着什么。

    “白橙。”林漫打破僵持的语调尽量平和。

    “我知道说出真相要付出代价。”她蹲在了白橙的正前方,“但我也知道,你已经尝尽了谎言的摧残,自责的吞噬。”

    “你所承受的这份代价,还不够吗?还不重吗?”

    “还要继续吗?”林漫的大拇指压在她的手掌心,“请你放过你自己,好吗?”

    “请你告诉我们,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林漫极尽诚恳。

    火伞高张,白橙却冷汗直流,头胀到她意识昏沉。

    “错了。”她嘴唇翁动,勉强吐出两字。

    “什么错了?”陆斯回快速上前,脚下沙砾摩擦,发出催促的响音。

    “一切都错了。”

    “为什么?哪里错了?”

    “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白橙失焦的眼神重新聚集,抬眸与陆斯回对视,“因为一切都是假象。”

    “案发当时,在场的人根本不是三个。”白橙越说越快,“是四个。”陆斯回瞬感五雷轰顶,震悚不堪,“你、阿莱、盛天豪。”

    “还有谁?”他浑身有着一种踩空了的坠楼感。

    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的回答,让林漫汗毛竖立,头皮发麻,压紧了白橙的手。

    “第四个人是谁?”

    所有人都在经历着,此生最为漫长的一秒钟。

    白橙像撕扯下了那根封嘴的,已发烂的线,开口道,“城建局局长,金文海之子。”

    “金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