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几人都没有准备，怔怔盯着掉出来的东西，半晌没认出来那是什么，只知道红红的一大坨。

    再看胖哥，他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头部瘪瘪的，一身肥肉从脚到头不停地蠕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好像摇晃着一袋没装满的水，而那身肉每蠕动一次，便从他头顶的部位挤出一块带血的骨头，他的头发此时已经完全脱落，头顶部位出现了一圈一圈的螺纹。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最先挤出来的那一块东西是什么，同时后退，难以自控地俯身呕吐起来，只有许青也，他呆呆看着自己脚边最先掉落的那块头骨，看着胖哥蠕动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挤出身上的骨头，逐渐失去人形，那啃剩的半只鸡腿浸泡在血水里，被那条长虫的身体一下一下磨蹭着......

    “青也！”肖灏屿急声唤道，一把将许青也拉开，自己仍旧还吐得直不起腰，更不敢去看那已经没有人形的人。

    “别看了。”肖灏屿深深地埋着头说。

    许青也没有答话，也没有听话地不再看，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个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人在身边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和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里双腿逐渐粘合，双臂贴在身上，似乎吐尽了最后一块骨头，最后头部一伸，钻进了土里，蠕动着将整个肥硕的身体都带了进去，徒留一地血淋淋的骨头和被染透的T恤和卫裤。

    许青也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直到听见夏理理的哭声，她哭着问：“那是什么？他、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这时候，许青也才感觉到胃猛烈地一缩，弯腰的瞬间，又看到那一地大大小小的人骨，他拼命忍住，拳头握得发白，终于转向另一边吐了出来。

    肖灏屿伸手帮他顺了顺背，许青也吐完好一会，才怔怔地说：“是蚯蚓，是因为他踩了蚯蚓！难怪这里明明有狼叫，却叫做虫州，虫类在这里，是比狼这种野兽更可怕的存在。”

    夏理理窝在程实怀里头都不敢抬，抽抽搭搭地问：“什么意思？踩了蚯蚓就会变成蚯蚓吗？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了吗？”

    许青也不知道，但那一地的骨头，任何一个人被剥离了所有的骨头，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这时，肖灏屿抢道：“儿子，好友列表，你加了他的。”

    许青也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呼出菜单栏，好友界面上，“元气少女”四个字还亮着，这说明玩家还活着，而且显示在许青也一公里范围以内。

    “这怎么可能......”

    无人不震惊。

    周静楹发现了不对劲，高声提醒：“你们看他ID下面。”

    玩家ID下面是一行注释玩家能力与种族的小字，此时“元气少女”下面写着：

    【种族：虫族，能力属性：土】

    胖哥的种族属性变更了，任何亲眼见过那个场面的人都不可能淡定，周围有其他玩家闻声赶来，了解了情况之后，一个赛一个的面如土色。

    有人尖叫着想要逃离，却因为天太黑失足跌下了山崖，当场被系统判定死亡。

    一时间人心惶惶，负面情绪来回传递，越叠越高。

    两个女生情绪尤为不好，临近崩溃，程实建议连夜赶路离开这里，但有那个失足玩家的前车之鉴，再加上他们好不容易补充的一点能量也在刚刚吐了个干净，可谓是雪上加霜。

    这种精神与身体双重状态皆堪称糟糕的情况下，许青也并不同意赶路，而是提议修整调节状态，只是换了个稍远点的眼不见为净的地方。

    但说是调整状态，又怕又饿的，没有事干只会叫人忍不住乱想，当遭遇超越了自身能承受的极限，没有人再为未知而感到兴奋好奇，只是为自己那不知将要怎样的明天感到深深的害怕与恐惧。

    “没事的，游戏里是规则遵序的，任何意外情况都有触发条件，只要规避掉这些行为就不会有事。”许青也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往火堆里扔着柴火，“胖哥是因为他踩死了一条蚯蚓，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是杀死一只虫子就会变成它的同族，还是说沾上它的尸体，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但在那之前，我们只要不碰虫子就好了。”

    程实道：“可虫子这种东西又小，数量又多，我们根本不能保证完全远离它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身上就莫名其妙出现一只蚂蚁，万一被蚂蚁夹了一下就变成一只蚂蚁了呢？万一被蚊子叮一口呢？”

    周静楹一惊，抬起自己的手臂死盯着，声音微颤：“我刚才就被蚊子叮过。”

    一句话叫所有人都提起了心，视线齐聚，周静楹小臂上几个红包分外显眼。

    “你知道的，我特别招蚊子的。”周静楹望向许青也嘴唇发抖。

    许青也忙握住她的手臂安慰：“没事的，刚才过来打探情况的那些玩家，很多身上都被蚊子叮起了包，他们也并没有变成蚊子，而且按照时间，要变早变了，这应该并不是变更种族的条件。”

    程实应和：“就是就是，要变早变了，那什么，楹姐你没......打死蚊子吧？”

    周静楹还没来得及缓和的脸色更僵了三分，因为胖哥种族变更是他踩死了一条蚯蚓。

    “打死了......一只......”

    许青也暗骂品德哥脑子有病，嘴上没门，但也因此有了一个想法。

    “我有一个猜想，胖哥变成蚯蚓，是因为他踩死了一条蚯蚓，但那条蚯蚓并没有妨碍到他什么，你们看过《猎魔人》没有，没有无中生有，凡事必有代价，胖哥变成蚯蚓是胖哥踩死蚯蚓的代价，而你打死了蚊子却没有变成蚊子，是因为蚊子吸了你的血，这是蚊子的代价。”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主动打它们就没事？”程实问。

    肖灏屿道：“但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想，不一定是真的，需要证实。”

    许青也点头：“是，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报，大家今天晚上必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加紧赶路，一定有其他玩家遇到了不同的情况，我们必须要多收集一些情报。”

    夏理理哭丧着脸问：“怎么休息？睡觉吗？万一一不小心翻身压死了一只蚂蚁怎么办？”

    许青也扫视了一圈，不免奇怪：“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身边一只虫子都没有了，连扑火的飞蛾都没有。”

    几人一番细探，当真没看到任何一只虫子，肖灏屿不由得锁眉：“是不是从那个毒舌仔来过之后？”

    “毒舌仔？你说那个未成年？”许青也问，“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是好事，明天看能不能追上他问问吧。”

    每个人的背包栏里都配了一张睡毯许青也用石头将火堆围了起来，几人围着火堆铺下睡毯，见大家还是不能安心，许青也道：“我守夜，睡吧。”

    大家没有推脱，程实果断应了句“那明天换我”。

    大概是这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太多事，身心俱疲，虽然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紧绷，还是很快就听见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许青也打了个哈欠，伸手挑着火堆里的火。

    “青也”

    “怎么了？”许青也看向出声唤他的周静楹，后者蜷缩在睡毯上，眼眸低垂，火光在脸上投下剪影。

    “你能......坐过来吗？”周静楹轻声说。

    “哦，好。”许青也想她大概是没有安全感，立马起身坐到了她脚边，周静楹就势挪了挪给她腾位置。

    两相沉默了一会，许青也问：“很害怕吗？”

    周静楹在生活里是那种心智成熟，很会照顾人的大姐姐，大概羞于承认自己的怯懦，顿了顿，她小声道：“我听见你问胖哥的话了......百草枯那个......”

    “......会没事的。”许青也说。

    “会吗？”

    许青也不知道。

    “本来，我这个月月底打算去领证的......婚纱照也看得差不多了。”

    “......对不起......”

    周静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该说这些，你别自责，也不要.....想自杀的事情。”

    许青也也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自杀。”

    他知道周静楹心里难过，她其实特别胆小。

    他跟周静楹自上初中就认识了，后者对他一直很不错，不是青春期情愫影响下的那种好，更像是他妈或者他姐姐管着他的那种，周静楹打小就要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一些。

    学生时代许青也也是喜欢过两三个女生的，有的成了，有的吹了，但都没能长久，回过头来许青也想大概周静楹也是不错的，反正人家不都说男人小时候被老妈管，结婚了被老婆管，老了被女儿管么，既然都是管，周静楹管他他不觉得讨厌，那他俩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行。

    但是周静楹觉得不行。

    许青也暗示说：要是十年之后你未嫁我未娶......

    周静楹说：闭上你的乌鸦嘴，你娶不到很正常，但我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许青也说：要是咱俩凑在一起......

    周静楹说：那我也太惨了。

    后来大学还没毕业周静楹就找了个比她大好几岁的男朋友，很有担当，很会照顾人。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许青也看到周静楹在男朋友面前小鸟依人的模样忽然就明白了——

    再强势再成熟的姑娘都喜欢比她更强势更成熟的男人，都喜欢依靠人的感觉。周静楹对他好真的不是青春期情愫影响，就是看他可怜，就像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纯粹母爱泛滥，纯粹心里一软。

    于是许青也点了一首单身情歌在KTV里放声高歌。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有我在呢，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许青也说。

    说出这句话时他心里有些发虚，甚至不敢转头去看身后人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只会上嘴唇碰下嘴唇，从来没有过什么实际成绩，可同时说出这句话他的心里又无比坚定。

    “睡吧，我会在这里好好守着。”许青也又伸手拨了一下火堆。

    周静楹点了点头，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听到身后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许青也这才起身，他走到肖灏屿的睡毯前伸脚踢了踢，后者背对着他没有动，声音低沉。

    “干嘛？”

    “起来守一下夜。”

    “不是你守吗？”

    “我有事。”

    “什么事？”

    许青也犹豫了一下道：“不能让胖哥就那么在那。”

    肖灏屿一下转过身来，眉头紧蹙凝视着许青也的双眼，好像下一刻就要骂“你神经病吧”。

    但实际上肖灏屿什么也没有说，他就只是多看了两眼，看完了坐起身，两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盯着火堆没再抬头。

    “去吧。”

    “凹你妈的造型呢。”许青也转身就走。

    肖灏屿眼角一抽，那句“小心点”都到了嘴边了，愣是拐了个弯儿变成了一句“滚！”

    事发现场依旧惨烈，许青也没有工具，忍着强烈的恶心用树枝就近刨了一个坑，将那堆骨头和染透的衣物一个不落地推进坑里埋上，整个过程憋得他眼泪都流了好几轮，只想着赶紧干完走人，也算对得起这个兄弟。

    然而真正完事的那一刻，看着那个鼓起来的小土包，许青也又觉得恍若一梦，怅然若失。

    此时此刻他好友列表里亮着的那个“元气少女”到底算是什么呢？胖哥还有没有意识？如果有，他现在是否还会认为自己是活着呢。

    “你好像，也不是那么幸运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