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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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千年王八万年龟 万年老二把泪垂

    “我记得,在群青来画室之前,你好像一直都是第一。”青禾在旁边挪了把椅子坐下,没敢看他,视线盯着画板,快要把纸上的黑白画面看出个洞来。

    “你想问的,恐怕是另外一件事吧?”牧野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青禾的眼睛。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冬日里头呼啸的风声,没有一丝少年气。

    “可能这就是万年老二吧?”牧野一边说着,一边拎起自己的水桶,朝着洗手台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除了小道消息仍旧在画室里头流传、发酵,没有任何公告里头说起这件事,甚至没有任何人看见牧野与群青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这件事如同涟漪,在高三喧嚣不停的流水中,没能产生更多的关注。

    青禾注意到,牧野和群青两人,除了展示在画板上的卷子之外,算得上没有任何交集,哪怕路上遇到了也不会打一声招呼,但两人见到自己时,展现出来的态度都算得上和善,好几次在展板前看作品时,群青总会大大咧咧地蹿到青禾跟前,指了指自己的作品,像孩子似地炫耀:“本少爷画得很好吧?”

    “确实很好呀,你画色彩的时候,暗部的五颜六色居然看起来一点都不杂乱,真的学不来。”青禾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他们虽然不同班,却可以自如地讨论着画面的优缺点,而每当牧野出现在青禾边上时,三人之间就会莫名其妙地冷场下来。

    “青禾你也来看画啦?”说是看画,牧野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青禾。

    “对呀。”

    等青禾笑着和牧野讲话时,就能注意到群青迈开长腿往班上走,她对于这种小学生似得怄气行径暗自觉得好笑。

    周考的第一仍旧是群青,牧野则是第二,班主任宣布这件事时,牧野面无表情,若是常人肯定都要乐得尖叫,只怕“想得第一却屈居第二”这件事于他来说,也算是打击。

    青禾是无法理解这种感受的,在她的读书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无法意识到学习成绩这件事在生命里的重要性,她只是尽可能地理解老师讲述的内容、完成自己手里的每一道练习,从未拿成绩排名框住自己,她没有成为第一的渴望,因此得到第二名也能坦荡地感到开心。

    她并不是别扭的人,尽力争取,结果随意,这种努力最终在高中以“文科第一”的形式呈现,她这时还没能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是令人多么幸运的事。

    但她可以共情群青,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无端地遭遇霸凌,哪怕并非言语与肢体上的冲突,她试着安慰过群青,却每次都被群青插科打诨地敷衍过去,能看出来他并不想提。

    青禾对此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痛感。

    高一入学时,青禾对于未来的志愿十分清晰,她坚定地渴望进入理科重点班,升入重点大学学习金融领域。下午上课时,她总是犯困,自觉起身站在后方认真听课,利用每一个课间时间去理解每一个不够清晰的知识点,她的成绩从年级三十开始不断升至第二、第三,但在高一下学期,一些攻击性的言语总会在上课时间从一个名叫杨泽成的男同学的嘴里出现。

    他说,“这道题青禾都会,让她来回答吧?”

    他说,“青禾怎么不会呢,差点就能考年级第一呢。”

    他说,“如果青禾不会,还有谁会呢?”

    她甚不知道这些话语算不算得上霸凌,哪怕她介意,周围人也只会反复告诉她,是她想得太多了、是她太过于敏感了,他人的错误最终落在她身上,她甚至需要承担他人有心或无意的针对,那个男生的成绩不错,恰好得到理科重点班的标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无法再次承受两年这样的话语,她想逃。

    转文之后,青禾的日子未能马上好起来,文科班的明争暗斗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不知为何,比起那些无法回击的言语,她都觉得这样的处境要好过很多。

    她变得有些沉闷起来,除了必要的上课时间之外便不与学校的任何同学产生交集,她拒绝参加补课、拒绝参加晚自习,对于这种喘不过气的社交她觉得“惹不起但躲得起”。

    实话说,画室里头大家也不那么喜欢她。

    置身于青春期的人都渴求同类,憎恶她人与自己不同。青禾是文科重点班唯一一个学习画画的异类,同时,她又是画室里头唯一一个就读于重点班的所谓“乖孩子”,活该她两边都不讨好。但这件事随着李思思的转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李思思皮肤白皙,身材消瘦却挺拔,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露出纤细的手臂与脚踝,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乌黑茂密的头发及肩,小小的脑袋上顶着厚厚的镜框,底下藏着一双狡黠而明亮的眼睛,说话时流露出怯生生的样子,但声音很清脆。

    “大家好,我是万年中学转学过来的,名叫李思思,然后我也是学画画的,目前已经在牛的画室开始学习啦。”

    青禾假期时便在画室见过李思思,她的父亲领着她从门外走来,屋外的光钻进屋内,满室亮堂,思思站在门口,阳光洒了满身,她怯生生露出一丝笑容来,听从安排坐在位置上画完了一张石膏像。

    青禾走到她的身后,看了半天李思思的画面,大方地夸赞道:“你的黑白灰处理得真漂亮。”

    这句话是她们相识的契机。

    李思思的转学果然引发骚动,有许多男生在下课时特意蹲在文科班门外,准备一睹尊容,而很快,她便收到了好几封告白信,有一些信件来自青禾原来班级的男生,他们听说青禾与李思思相识,便打算让青禾帮自己转交。

    “青禾,可以麻烦你帮我们转交吗?”那些男生拦着青禾的去路,说是麻烦,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青禾还没来得及拒绝,站在原地踌躇时,李思思的手就搂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笑着说,“不好意思哦,我不喜欢还需要女生帮忙递情书的女孩子。”

    把青禾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后怕:“吓死我了,他们不会报复我吧?”

    这是青禾第一次感觉到,有人护着自己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牧野去洗板子,青禾回到位置上拎起自己的水桶和板子往洗手台走去,水把板子上头五颜六色的颜色冲走,干净得仿佛从未有东西覆盖过。

    青禾终于没忍住,确认道:“上次群青的画真的是你撕的吗?”

    牧野嘴角上扬,对青禾怯生生询问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我不像吗?”

    青禾正声道:“不像啊,之前我画板在这里你都顺便洗了,你这么好的人,感觉你根本做不来那种事。”

    牧野笑了一下,说起群青的事儿来。

    群青是上个月才来画室的,牧野来得要早一个月,在群青来之前,每次周考与月考的第一都是牧野,作为复读生,他对自己的绘画功底还算自信。但群青来之后,他每次都与第二失之交臂,被人称为“万年老二”,最离谱在于群青这家伙是高二下半学期半路出家才开始学画画的。

    青禾陷入沉思:“他学得时间比我还短啊。”

    牧野苦笑:“对啊,基本上就是天赋性的碾压。”

    青禾又忍不住感慨,“他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呢,每次看着他都觉得很自在。”

    牧野低头继续洗着板子,青禾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听到他说:“所以才更叫人觉得可恨啊。”

    “我讨厌他总是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说。

    优秀所伴随的未必是被爱,大多数时候遇到的是孤立、是孤独、是难过,在某种意义上青禾似乎可以与群青共鸣,她第一次明白为什么每次群青笑着朝自己走来时她会感到到对方身上一丝不经意的落寞,她最初以为是他的桀骜不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