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四月初八，北京城内黄沙漫天，大风震屋，飞沙咫尺不见，天色无光。

    虽说京城百姓对这愈演愈烈的沙尘暴天气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在刚刚经历了废黜太子的朱由检看来，这无疑就是天降灾异，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初九，皇帝派大太监王承恩前往朝天观，敕令朝天观道长陶景仲入宫问话。

    王承恩还没从朝天观回来，此事不知为何就被懿安皇后（天启皇后张氏）得知。

    懿安皇后赶往慈宁宫，劝告周皇后说：

    “子不怪力乱神，如今流贼肆掠，督师难以约束，皇上借问鬼神，难道不怕误了大事吗？”

    周皇后默然。局势发展已经不是她这个妇人所能控制的了。连朱慈烺的太子之位皇帝都保不住，还能指望什么呢？

    “京官大臣们茫然无知，不能出一良策，皇帝不拜鬼神，又能去拜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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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景仲乃嘉靖朝蓝道行的徒孙，是蓝神仙的嫡传弟子，嘉靖皇帝宠信道士，在位期间，蓝道行以扶乩术得幸，并用扶乩借“天意”倒严，是为倒严的急先锋。（注1）

    倒严成功后，首辅徐阶极力反对扶乩术，徐阁老劝说世宗皇帝：

    “扶乩之术，惟中外交通，间有验者，否则茫然不知。今宫孽已失，仅非道行所致。且用此辈。孽未心消。小人无赖，宜治以法。”

    可见扶战术已经对朝廷对民间产生了很大危害，于是穆宗皇帝继位后，下令拆毁道观神坛，禁止斋醮，逮治方士王金等人，追夺邵元节、陶仲文等方士的官爵，结束了这群道士哄骗皇帝的好日子。

    陶景仲作为蓝道行的嫡传弟子，擅长扶乩求仙，烧炼金石，驱鬼避邪等技能，可谓艺不压身，奈何崇祯皇帝对鬼神之事很是不屑，这位少年继位自视甚高的天子，每每听到祖宗宠信道士荒芜国事，总会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恨恨不已。

    后来人们习惯说什么明亡于万历，如果拿这个同样的问题去问崇祯皇帝，相信朱由检一定会说明亡于嘉靖。

    总之，在崇祯一朝，位于京师周边的朝天观，这座皇家道观日渐式微，完全没了当年香火鼎盛的场景。

    只剩下陶道长带着他的几个徒弟们在道观死死支撑。

    陶景仲常常感慨自己生不逢时，错过了本朝道家盛行的黄金时代，如今只能坐守道观，靠写写符咒兜售圣水来哄骗周围那些善男信女蠢夫愚妇。

    今天突然被皇帝召见，上来就说让他举行乩术仪式，皇帝一脸急切之色，陶道长略知国事，知道天下糜烂，估计天子已是病急乱投医。

    如果不给皇帝一点希望，恐怕是说不过去的，可是满口胡诌同样有被杀头的危险。

    难啊，难啊。

    道长倒吸口凉气，眼珠来回转动，很快打定主意，他身披青衫，手持法尺法绳，朝崇祯皇帝行了礼，当下便在皇极殿中步罡踏斗，念动祷词。

    王承恩带着两个小太监搬来沙盘和乩架，王公公小心翼翼递上两支桃木乩笔，沙盘中放满了米。小太监按照道士吩咐烧香点烛，准备请神下凡·····

    朱由检焚香沐浴，穿了件不甚合身的青色大袖衬道袍，顾盼之间宛若他爷爷的爷爷世宗皇帝附体，皇极殿外一个值班的老太监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见到了神宗爷。

    “方今天下大乱，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隐瞒。”

    崇祯祈祷完毕，转身对陶道长拱了拱手：“陶神仙，请吧。”

    话未落音，却见陶景仲翻动白眼，意乱神迷，手中扶着乩笔已经开始在沙盘中运笔如飞。

    “白虎星降临！”

    陶道长身旁的两个道童齐声叫喊，王承恩愣一愣，连忙在旁将乩盘中沙子形成的轨迹整理成文字，誊写在一张白纸上。

    朱由检顾不上皇帝仪表，几次准备从龙椅上起身，伸长脖子去看。

    根据扶乩结果，此次请来的神灵是大名鼎鼎的白虎星郭子仪，没错，就是安史之乱后力挽狂澜拯救大唐的战神郭子仪，根据民间说法，这位是天上的白虎星。

    陶道长被白虎星附体，手舞足蹈在沙盘上一阵狂书，周围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王承恩整理出一首五言律诗（其实更像是打油诗），诗是这样的：

    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

    八方七处乱，十里九无烟。

    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

    干戈三十载，休想太平年。

    朱由检将全诗读完，不由皱紧眉头，心道郭令公好歹是大唐太师，如何诗词如此粗鄙？

    陶道长大概看透皇帝所想，连忙躬身行礼，向崇祯解释说：“陛下，白虎星历经九世九劫，早已不是郭令公本身，仓促之间，能作出这样的诗词，已是不易了。”

    朱由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这些细节，皇帝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隔着一千年时空与郭子仪对话。

    “朕有意迁都南京，摆脱孙氏，徐图恢复，敢问郭令公可有良策？”

    陶道长再次翻起白眼，声音沙哑道：“敢问宗庙陵寝在此，陛下何可抛弃？”..

    “徐徐图之，卷土重来，将来也未可知也，当年郭令公不也曾收复长安么？”

    “郭子仪”轻咳两声，停顿片刻，如同背书一般答道：“今非昔比，玄宗天宝年间，虽有安史之乱，大唐国力尚存，叛军不过一隅之地，出走长安，避其兵锋；而今大明内忧外患，两京一十三省天下糜烂，唯有京畿安宁，若陛下出走神京，由陆路入江南，沿途吉凶难测，不如坚守京师，以静制动。”

    “郭令公之言，如高屋建瓴，令朕茅塞顿开。”

    朱由检嘴上这样说着，心里还在盘算迁都之事，他沉默片刻，怯怯道：“若强令迁都，京官之中会有多少支持朕？”

    郭子仪伸出三根手指。

    朱由检喜出望外：“神仙是说，有三成官员支持迁都？”

    郭令公睁开眼皮，露出渗人的白眼：“回陛下，不是三成官员，是三个，一个襄城伯李国桢，一个左中允李明睿，一个驸马都尉巩永固。”

    朱由检长叹一声，颓然瘫坐在龙椅上，王承恩朝陶景仲使了个眼色，道长徐徐退下。

    注：

    1、《明史·蓝道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