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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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突来横祸

    山野遍金黄,又是一年秋。

    金秋时节,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下,山谷四野遍布金黄。

    那是村民们的稻田,稻子熟了,化作一片金海把山谷里的小村落紧紧包围。丰收的喜气洋溢整个山谷,每一粒稻子都颗穗饱满,对山里不甚肥沃的土地来说,是罕有的丰收。

    正当村民们得意之时,一场山火却不知从何而起,尽管村民们竭力灭火,结果稻谷还是烧毁了大半,一时间由喜转悲,哀号遍野。

    好在程瑜家的稻田离得较远,方才幸免于难。庆幸之余,却不能不令人愈发担心,于是程瑜赶紧唤上程风游,二人拿起镰刀,赶去抢收稻谷,劳累了数日,把田里的稻谷收割完毕,方才放下心来。

    然而祸不单行,山火过后还没几天,村里又发生了怪事。

    三姑婆家的鸡鸭一夜之间全死了,尸体干枯,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尽了鲜血,村里顿时人心惶惶。

    稻子烧了村民们还有存粮,好歹也能过,可要是出了一个吸血的怪物,就不能不让人心惊胆寒了!

    在蛮州的十万大山中,妖精鬼魅多得是。虽说村子处在大山的最外围,鲜有妖怪出没,可一旦有,身为凡人的村民们,面对对方,无非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鱼肉罢了……

    不过,对于这件邪事,程风游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他完全在为另一件事发愁。

    程瑜拜托了秦孝天后日护送他出山,让他到县城内一个开染坊的远房亲戚家作学徒。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孩子走出大山。

    而程风游舍不得离开娘亲,怎奈娘亲态度坚决,他也只能同意。今后出了大山,就要和娘亲相隔数百里了,那时想见一面都不容易啊!

    所以他分外珍惜在娘亲身边的日子,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劈柴,垒起的柴禾高至瓦檐,希望能够以此略微减轻娘亲的负担。

    一天过去。

    程风游是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的,从尖叫声中他可以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风游连忙起床,循声而去。

    不少村民围在李四嫂家,看来尖叫就是李四嫂发出的了。

    程风游挤进人群,他终于明白为何李四嫂的叫声满是恐慌。那是极为骇人的一幕,初见之时,他也被吓得心头一颤。

    李四嫂家养的大肥猪暴死在猪圈中,肥大的猪婆只剩下皮包骨,五脏六腑尽皆消失无踪,就连两颗眼珠子也不知被什么叼了去,只留下两个流着黑血的黑洞,在扭曲的猪脸上凝聚着深深的恐怖。

    村民们议论纷纷,一些流传已久的可怕传说,再次被记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在人群中散播开来。

    眼见村里不安生,程风游坚决要求再多留几天,程瑜百般劝说也说不动他,只得应允。

    又一天过去。

    这一次,一夜之间暴毙的不再是牲畜,而是村尾鳏居的王老汉,死状一如前者,凄惨诡异!

    “老王死得太瘆人了,一定是有妖魔鬼怪作祟!再这样下去,迟早我们都会被它害死!必须找仙师道长前来驱邪!”

    人命关天,村民们实在坐不住了,有人激愤提议。

    可是,山谷偏僻,要到哪里去找仙师道长,两三百里外的县城中虽有,但村民们又有何德何能,可以请动对方跑这么远来为村子驱邪?即便仙师高义,不收资费,一来一回也需要数日时间,到那时恐怕村子都凉了。

    “哦,对了!”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村民猛地拍了下脑袋,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昨日,我在邻村见到一位老道士在讨水喝,不知是不是行走天下的高人?”

    “肯定是,肯定是!快快去请!”立时便有村民高声呼应。

    “走走走!”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跳将而起,“我们分头去找,一定要找到这位道长!”

    村民们俨然是将素不相识的走方老道,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毕竟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他们谁也不愿轻离。

    下午,走方老道来了,背着个木箱,提着把桃木剑,身上道袍破旧,略显窘迫。

    饶是如此,为了请对方前来,村民们也是花费了不少口舌和钱财的。

    “好了,好了。”

    走方老道听过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诉苦哀求之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慢悠悠道:“诸位稍安勿躁,且让贫道看看是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接着便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罗盘,一手捧着罗盘,一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迈着方步在村子周围转悠。

    如此拨弄一番后,走方老道对着翘首以盼的众人,捋着山羊胡,面露难色,故作高深道:“经过勘察,贫道可以断定村中出现此等惨事,定是那山中邪魈作祟。不过,山魈惯居深山,不喜阳气,少有来到大山外围活动,即便是有,也很少见其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所以,依贫道之见,定是村中有什么阴煞之物,吸引了灵智不多的山魈。”

    众人一听,炸了锅。

    三姑婆喃喃道:“有煞气,莫非是程瑜那个煞星?”

    程风游此时也在场,听了这话,当即暴起:“放你娘的狗屁!闭上你的臭嘴,少在那里搬弄是非!”

    他早就对风言风语的三姑婆心中不爽了,如今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对方鼻子叫骂。

    “呸,死野种,贱崽子,叫什么叫!”三姑婆不甘示弱,叉起腰要骂回去。

    秦孝天赶忙过来分开二人,“你们不要吵,先听听道长怎么说!”

    便有一个村民冲到走方老道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

    “恳请道长驱除煞气,救救我等!道长的大恩大德,我等一定报答!”那人毕恭毕敬道。

    眼见走方老道仍旧面露犹豫,那人急了:“道长有什么难处,敬请直言!”

    走方老道闻言,悠悠说道:“贫道法力低微,只能在三丈之内感应出煞气,而且若要完全除去煞气,花费的工夫更是不少啊!”

    村民们互望几眼,低声商量了一番,最终咬咬牙,做了定夺:“若是道长能为我等解除灾祸,我等愿再添十两银子酬谢道长!”

    走方老道脸上方才显出笑容,连说:“好,好,好!事不宜迟,贫道马上开始。”

    言罢,捧着罗盘,在村里仔细搜查起来。

    程风游一路小跑回了家去,程瑜正在家中为他收拾行李。

    程风游赶紧把刚才的事告诉娘亲,并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他的心惴惴不安,他害怕那些人会来找娘亲麻烦。

    程瑜却不以为意,一脸平静地笑了笑,轻抚着程风游的额头,“傻孩子,别担心,娘命硬着呢,不会有事的,他们只是说说而已。”

    ……

    过了小半个时辰,走方老道捧着罗盘,游荡到程瑜娘俩的小院附近之时,罗盘指针突然一阵狂转,走方老道惊喜道:“就是这里了!”

    程瑜和程风游闻声走出院门,便见村民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走方老道,候在院外。

    罗盘指针又是一番狂转,最后指向程瑜。

    村民们望向程瑜的眼神,骤然间凶恶无比,原来他们的厄运都是程瑜这个煞星带来的!

    走方老道则是一脸高傲之色,冷然开口:“此处便是煞气的源头。此地地下有煞脉存在,为地煞死煞;而此女命犯煞星,乃天煞活煞,活煞勾动死煞,天煞引发地煞,二煞长久交汇,终至近日,煞气暴发,酿成灾祸。”

    “要解决此祸,须得双管齐下,地下煞脉,贫道可以暂时封禁,阻止其煞气外泄。但这女子……”

    走方老道抬手指向程瑜欲言又止。

    村民们跟着恶狠狠地瞪向程瑜,几欲将她生吞活剥。

    程瑜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似乎懒得辩解。

    程风游则鼓着双眼,紧紧攥着双拳,默默地站在娘亲身旁,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

    “道长,不知我等将她如何处理为佳?”一中年村妇问道。

    “本来嘛,含有煞气之物,只要将其付之一炬,便能使煞气消散。可这回却是个大活人,着实让贫道很难办啊。”走方老道摇头晃脑,眼角悄悄扫视众人,一脸为难地回答。

    “烧死她!最好连同这个小煞星也一齐烧了了事,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三姑婆立马抓住机会,煽风点火。

    村民们闻言,马上将程瑜和程风游紧紧围住,生怕母子俩逃了。

    见了此幕,程瑜也不免急了,目露怒色,如护犊的母兽般将程风游护在身后,语气急切道:“三姑婆,你说我是煞星,我懒得和你计较。但你不能诬陷啊游!即便我是煞星,啊游身上也没有我的骨血,你休想要害啊游!”

    程风游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拉起娘亲的手,发问道:“娘,你说什么,他们糊涂你也糊涂吗?”

    平日里他就有所耳闻,说他是捡来的,然而他从来不信,认定那必是村中长舌妇的造谣之言。现在却从娘亲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不啻于正中一道晴天霹雳!

    “别想伤害啊游!其他的可以商量!”程瑜倔强地甩开他的手,挺起胸膛,环视众人,毫无怯色。

    程风游的目光也随之转了一圈,瞥到人群中的走方老道,赫然发现对方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顿时怒火大炽,原来全都是你这老牛鼻子搞的鬼!

    什么死煞活煞,都是你编出来糊弄人,骗银子的!

    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走方老道的山羊胡,破口大骂:“我打你个牛鼻子老道!妖言惑众,血口喷人!你根本就屁本事没有,只会陷害人!”

    程风游高举拳头,就欲动起手来。

    “啊游,别冲动!”在旁的秦孝天赶紧攥住了他。

    程风游见是秦孝天,止住了动作,急声喊道:“秦大伯,他们想要烧死我娘,你帮忙说句话呀!我求求你了!”

    “你先放手。”秦孝天板起脸呵斥道。

    程风游悻悻地松开手,仍是不罢休,嚷了一句:“别想害我娘!”

    “好了好了,道长不是没说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秦孝天将他安抚下来后,转向走方老道,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

    “这小子生性冲动,冲撞了道长,我替他赔罪!道长海涵!”

    秦孝天素来为人忠厚,但对于神鬼妖魔之事,不敢不信,也不敢不敬,连带着对素昧平生的走方老道也礼敬了三分。

    所以,此刻出面调停,礼数十足。

    “不过,请问道长,要解决煞气,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俗话说,上天且有好生之德,不伤她娘俩性命的法子应是有的,还请道长慈悲发心,不吝赐教!我等感激不尽!”秦孝天郑重作揖。

    走方老道捋了捋被程风游弄得生疼的胡须,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方才开口:“其它方法有倒是有,只是不知能否完全奏效,贫道不敢打包票。”

    “无妨,道长敬请明言。”秦孝天面带希冀。

    “此地煞气原本不会外泄,只是恰逢此女命犯天煞,才会将其引动暴发。若非事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此女离开此地,贫道再下一道封印,禁绝地煞,或许就能渐渐平息。”走方老道面无表情地回答。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秦孝天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结果不太满意。

    “不行不行,这里是我家,你想把我和我娘赶到哪去!”程风游跟着反对。

    走方老道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着秦孝天摇了摇头,“没了。贫道言止于此,如何取舍在于你们。”

    “烧死她!我是为全村人好,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三姑婆眼神凶恶,抢声喊道,立时便有部分村民私语点头。

    “早就听说她是煞星,没想到还真的是,前些天发山火,我们的稻田都烧毁了,唯独她家的没事……”

    “怪不得我们村子一直倒霉,原来都是她招来的……”

    “死老贼婆,住口!你真该受那拔舌之刑!”听了三姑婆的话,程风游火冒三丈,抄起门背的锄头,挡在娘亲身前,双目发赤,青筋暴跳地大吼:“谁想害我娘,有种便来试试!”

    “这……”村民们见了他拼命三郎的模样,都有些忌惮,没人愿意出头与他搏命,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好了,大家听我说几句。”

    刚才没有出声的程瑜发话了,“一直以来,我都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虽然我很向往山外的世界。现在,我下定决心了,我和啊游明天就离开。田地屋舍都不要了,你们拿去分了吧,我们只求平安离开,怎样?”

    “呃……”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决定。

    “不能让她逃走,她是煞星,必须烧死!”三姑婆依旧凶神恶煞,不依不饶。

    “够了,三姑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何要将她们孤儿寡母逼上绝路!”秦孝天脸色不忿,仗义执言。

    三姑婆哼了一声,犹不肯止,她对程瑜怀恨已久,认定了侄子一家就是被程瑜克死的,她要让程瑜为她侄子一家偿命,怎能轻易放弃!

    “秦孝天,说句不好听的,她是一个寡妇,而你是有妇之夫,你这样维护她,难不成你们之间有苟且之事?”三姑婆厉声质问,大泼脏水。

    “住口!!老不羞,休要说这种没脸皮的话!”

    秦孝天面色铁青,声音也拔高了三度。

    “秦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秦某是个响当当的汉子!秦某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人的事!程瑜、啊游母子俩也一样,可曾害过谁,坑骗过谁,为何要对她俩施以极刑?远亲不如近邻啊,同一个村子的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里肯定都有一杆称!”

    “你们的良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吗?!”

    秦孝天此言振聋发聩,马上便有几个村民面露羞愧,他们本性不坏,只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是啊,前些天发山火的时候,她们母子俩还帮我们灭火来着……”

    “我岁数大了,腿脚不好,啊游经常帮我打水,是个好孩子呀……”

    秦孝天眼见发言有了效果,趁热打铁道:“今日,秦某以身作保,希望大家不要把事做绝。”

    “那……要是还有惨祸发生,怎么办?”一名村民犹豫着问道。

    “若再出事,盖由秦某负责。”秦孝天掷地有声地承诺。

    他在村中素有威望,他的承诺村民们是信服的,大部分的村民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三姑婆仍旧嚷嚷着必须要烧死程瑜,但村民们恢复了理智,难以再煽动,而程风游又在双目喷火似的狠狠盯着她,她只能撂下几句狠话掉头走了。

    “你们现在放走这个煞星,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三姑婆这般预言,不过没人再理会。

    “道长,请将此地煞气封印吧!”秦孝天转过身,神情郑重地对走方老道拱了拱手。

    “贫道尽力而为。”走方老道点点头,取出朱砂、毛笔、纸缯,画了符,贴在院子四周,又以桃木剑在地上划下许多奇形怪状的符文,随后开始手舞足蹈地踏罡做法。

    足足过了两刻钟,走方老道才停下动作,敛气收功,又叮嘱了几句不要损坏符纸云云,接过村民们呈上的银两,细细掂量一番后,揣在怀里,迈着方步,悠哉离去。

    村民们也跟着散去。

    秦孝天未走,他还有些话要对程风游说,毕竟程风游娘俩这一离开,再见面就难了。

    可秦孝天还未发话,程风游便一个箭步冲到秦孝天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游,你这是干什么?”秦孝天连忙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但程风游却执拗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大伯,我们母子俩一直承蒙你的关照,如今你又奋力为我们解围,秦大伯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在心。现在我们马上要走了,以后想再见一面,就不容易了。秦大伯,你要好好保重,打猎时千万要注意安全,我一定会回来看望你的。”程风游红着眼眶道。

    一旁的程瑜也感激道:“秦大哥,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了,也请受我一拜!”

    秦孝天叹了口气,将二人托起。

    “乡里乡亲,说什么恩不恩,惠不惠。秦某在山里如鱼得水,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们出了山后,人生地不熟的,外边又是人心险恶,你们才要小心。还有,啊游,我教你的箭法你要多多练习,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娘。”

    “在外面要是过得不好,也可以再搬回来。至于什么山魈邪祟,过段时间消停了,乡亲们也都会松口的。唉,就这样吧,秦某口拙,别的就不说了,徒生伤感,保重!”

    秦孝天怜爱地拍了拍程风游的头,随后便向程瑜拱手作别。

    秦孝天离开后,程风游与程瑜开始默默收拾行李,二人都心情沉重,离开的决定乃是临时起意,并未作好万全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心中有忧,漫漫长夜,格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