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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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玉净花明

    三人数着日子,终于到了黼荧星君大寿的这天。

    这天仿佛成了全城所有人的节日,星光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真像凡间过春节一样。

    不过,没有请帖的人也就只能在一旁看热闹,而收到请帖的人才有资格参与到狂欢之中,去制造热闹。

    一大早,三人便打点整齐,换上华衣美服,带上精美贺礼,怀着激动的心情,赴宴去了。

    因为黼荧星君豪摆千桌、大宴宾客的缘故,所以宴会地点设在可容纳十万人的星穹棚中。

    星穹棚乃是星光城内最大的瓦子勾栏,不过却不是看戏听曲的,而是赌斗之所,即签下生死契约的修士或妖兽,在场内以命相博,场外观众则下注聚赌,着实是个充满了金钱和鲜血腐臭味的鲍鱼之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今日在这里举行的是声势更为浩大,更具看点的盛典。

    棚内的决斗设施尽皆被拆除,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毯,每一根柱子也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四处充满喜气,位于棚顶的星穹图也跟着映下星光点点,为喜庆的会场再添一股迷离氛围。

    “道友烦请留步,可否出示一下请帖,报明身份。”一位身着星纹长袍的青年男子,在入口处拦下林城危、蓝莽、程风游师兄弟三人。

    “我等来自方外门派,在下林城危,这位是在下的师弟蓝莽,这位是在下的师弟程风游。这是我等的请帖,道友请查看。”林城危先是介绍了一番,接着拿出请帖递给那人。

    由于隐宗声名不外现,所以隐宗弟子们在外行走之时,一般都自称师从方外门派。

    青年男子接过请帖查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笑脸相迎道:“原来是隐宗高徒,失敬失敬!道友请进,按请帖上安排的位置就坐即可。”

    世上所有修士,修炼的功法无非只有两种,一种是还未有人以此功法冲举飞升的,而另一种则是已有先辈修炼得道,羽化升仙了的。孰尊孰卑,毋须多言。

    林城危他们三人自然是属于后者,所以他们能得到请帖一点也不奇怪,这也是迎宾男子对他们笑脸相向的原因所在。

    “星君大寿,普天同庆。此乃我等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林城危双手呈上贺礼,虽然黼荧星君老前辈不一定瞧得上这点些末物什,但敬意一定要有所表示。

    “有劳道友费心,在下就先替星君大人收下了。”青年男子收下贺礼,放到身后的礼台上,那里大大小小的各式贺礼早已堆积如山。

    ……

    星穹棚占地极广,棚内空间极大,正中央原是决斗擂台,现在却搭成了喜气洋洋的庆典舞台。

    而看台则是围在外边的七层圆楼,每层楼都相当宽广,空间极大,且有高低分阶,再加上星穹图的投影,使得无论坐在何处,都能看到星穹棚正中央的表演。

    此时,星穹棚内已来了不少人,尽管黼荧星君不知还要多久才会露面,但大多席位都快坐满了。毕竟,若非身份极尊贵或者修为极高深之人,一般的受邀者怎敢托大后来。

    林城危他们三人到座位时,座位上已有两个男子在坐着了。

    除了那些大人物是一人一席外,其他人都是合桌为宴,十人一桌。

    桌前两人,一人剑眉星目,身穿星纹袍,和入场处负责查点请帖的青年男子是相同款式,但其胸前交领处却多了五颗金丝绣成的华美星辰。

    另一人身着幽色长袍,面容冷漠,薄唇紧抿,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辈。

    “斯筠兄,冼幽兄,这么早?”林城危含笑招呼,似乎与二人是熟识。

    “我在星光学府中,其实算是个闲人,得到的几张请帖,也都随便派给你们了事,叫我去迎宾我是懒得去的,干脆早早来这边看热闹。至于冼幽,他就更闲了。”星袍男子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懒洋洋道。

    蓝莽大大咧咧地走到星袍男子身边,挨着他坐下,从桌上抓了一大把瓜子,边嗑边道:“你俩真够闲的,一大早就来嗑瓜子了。来,我陪你们嗑!有酒没,有酒咱们就再唠嗑唠嗑!”

    “好你个蓝大嘴,又想骗我酒喝。听闻你们新多了位师弟,是这位吧,还不介绍介绍。”星袍男子没好气地笑骂道。

    “没错,他就是我们新添的小师弟,叫程风游。”林城危将程风游拉到众人身边代为介绍,“小师弟,这位道兄名叫顾斯筠,是星光学府的菁英弟子,博闻强识,无所不知。这位道兄,冼幽,和师兄一样,都是散修,不过冼幽兄一手幽寒刀法,声动岱海,威名赫赫。小师弟,今后可要多向两位道兄请教啊。”

    “小弟程风游见过两位道兄,还请两位道兄多多指教!”程风游当即向二人行了一礼,朗声说道。

    幽袍男子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顾斯筠则热情洋溢地拉着程风游坐到他身旁,“不必多礼!来来来,坐下嗑瓜子,和冼幽这个闷油瓶子坐了半天,瓜子嗑了不知多少,话却没说上几句,可憋死我了。”

    五人便闲坐在此,聊起天来。

    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位顾斯筠道兄在侃侃而谈。

    此人见识极广,博古通今,各类稀奇古怪的见闻,源源不断地从其口中涌出,听得程风游惊叹连连,丝毫感觉不到时光流逝。

    一个时辰,转瞬即过。

    忽闻一声钟鸣,众人皆心头一颤,避席而起,又闻一声嘹亮呼喝:“老寿星到!”

    “终于来了!”蓝莽精神一振,身子往栏外探去。

    程风游也照模学样,往中央的舞台上探首望去。

    一阵迷蒙的星光在台上凭空而生,星光摇曳之时,棚顶上的星穹图也跟着光芒大放,棚内顿时敞亮通明。

    比之星穹图,更璀璨、更耀眼的是台上凭空显现的一道人影,恍若星光凝成的一般,发出夺目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直到光芒渐黯,程风游才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双眼,定睛望去,赫然只见一位金发老者站在台上。

    金发老者身穿黼图星纹服,头戴七星呈祥冠,更有淡淡星光浮于体表,闪亮不息,实乃凤翥[zhù]龙翔,超逸绝尘!

    “拜见黼荧星君,恭祝星君功参造化,寿与天齐!”这时,忽然有人恭敬行礼大声喊道。

    其余人也跟着行礼一齐喊道:“恭祝星君功参造化,寿与天齐!”

    声浪浩大,排山倒海。

    不过,众人的贺声再齐再响,也遮盖不了黼荧星君温润低沉的嗓音,“老朽多谢诸位同道挂念,诸位同道请坐。”

    众人刚要坐下,又是一声钟鸣。

    “天妖宗太上长老紫崇襄,携天妖宗弟子来贺!”

    随后,钟鸣不断,各大势力逐一登场。

    “三清宫水鹤真人,率三清宫弟子来贺!”

    “祯旦禅寺智行首座,前来祝贺!”

    “灵罗城仑仪子,前来祝贺!”

    ……

    未多时,台上便已站了十来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无一不是耸壑凌霄,超凡脱俗之士。

    看得出,台上的大人物彼此间都有交情,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谈些什么,不过各人相互问候时,脸上的笑容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毕竟以他们的身份,想要频繁走动,恐怕殊为不易,借着黼荧星君千岁大寿的机会,与老友会上一会也是不错的。

    台上的大人物谈高论阔,台下的小辈们也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

    正当程风游探着脖子张望之时,林城危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天妖宗的道友来了,快来见礼。”

    程风游回首看去,却见两人款款而来。

    来人一男一女,均身着紫色衣袍。

    紫袍男子年纪稍长,面容俊朗,山根挺拔,步伐沉稳。

    另一位紫衣少女正值碧玉年华,双瞳剪水,白肌欺雪,长发随风飘飖,周身上下袅袅婷婷,委实是清丽无双,宛若画中人、水中仙!

    程风游定定地看着她娉婷踱来,一时竟痴了,呆立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觉得眼前少女跟天上仙子似的,一切清规戒律都加不到她身上。

    少女却也不恼,浅浅一笑,仙姿佚貌。

    这一瞬,玉净花明,刹那永恒!

    ……

    “咳”

    林城危低咳了一声,推了发愣的少年一把。

    程风游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失礼了,面色登时通红发烫,结结巴巴道:“抱…抱歉,在…在下失礼了……”

    “哈哈,仙子,你别在意,小师弟他有‘恐美症’,一旦看到美丽女子就会挪不动步,说不出话,女子越是美丽,他便越是如此。实则屁大孩子一个,刚刚出师下山,什么都不懂的。”一旁的蓝莽大大咧咧地开玩笑道。

    被蓝莽这一嘲弄,程风游更是没了主意,空张着嘴,唇瓣翕翕合合,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哈哈!你看,是吧?”蓝莽毫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咯咯”紫衣少女也伸出纤手,掩面轻笑,姿态优雅,仿佛花枝摇曳,又如回风舞雪。

    程风游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脸色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只好一个侧身躲到三师兄身后去了。

    “千山兄,好久不见!”林城危不再理会他的小儿行径,冲着紫袍男子一个抱拳,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城危兄,一别多年,确实是好久不见。不过说来惭愧,让我念念不忘的,始终还是城危兄的手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度领略一番?”紫袍男子回了一礼,含笑回答。

    “会有机会的。”林城危面带笑意,瞥了一眼作为主家的星袍男子顾斯筠。

    “对了,这家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师弟,名叫程风游,初出茅庐,处事不周,冒犯了仙子还望见谅。”林城危从身后拉出羞涩少年,替他唐突佳人的行为赔礼道歉,同时为他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天妖宗的紫千山道兄,不知这位仙子是?”

    “小弟程风游拜见紫千山道兄。”程风游抱拳行了一礼,脸上潮红未褪,却已稍定了心神,不再那么慌乱无措。

    “初出茅庐,有些拘谨在所难免,小兄弟只管放宽心,习惯了就好。”紫千山和善一笑提点道,随后转向紫衣少女。

    “这是舍妹,紫千雪。”

    “千雪,这位是林城危林道兄,这位是蓝莽蓝道兄,这位是顾斯筠顾道兄,这位是冼幽冼道兄。”

    “小妹紫千雪见过诸位道兄。”

    紫衣少女年纪不大,却言行有度,举止得当,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落落大方地与同席的各位道兄一一见礼。

    末了,她突然莲步轻移,走到程风游面前盈盈一拜,展颜一笑,嗓音轻灵:“小妹紫千雪见过程风游程道友,道友请了。”

    当此一幕,真可谓是音如珠玉,笑靥如花!

    但到了程风游这里却是——倾尽天河水,难洗此时羞!

    他的脸比之前又红了三分,头脑里一片空白,怔了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回了一拜,“在…在下见…见过仙子。”

    引得众人一阵轻笑。

    ……

    紫千山紫千雪兄妹二人落座后,众人又开始闲聊,只是程风游变得木讷了许多,鲜有搭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紫千雪则悄悄附到紫千山耳边,轻声说道:“老哥,你知道吗?他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傻子,还真有趣!”

    “那你也不要作弄人家啊?”紫千山脸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

    紫千雪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娇蛮道:“要你管!”

    ……

    一席十座,如今还剩三个空位,果然没过多久,便又来了三人。

    三人都是三清宫的弟子,两男一女,皆身着素净的月白道袍,全身上下并无华丽装饰,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净洁自然。

    免不了又是相互介绍一番,好在来的道姑面容冷清,观之肃然,程风游也就没再闹出“恐美症”的笑话。

    人齐之后,台上大佬也各自归席落座,轮到一干戏子伶人在锣鼓声中粉墨登场,台下宾客宴饮观舞,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宴已近半。

    席间所呈菜色,水陆毕陈,尽是佳肴美馔,可程风游却表现得束手束脚,没动上几筷子,仿佛改了吃货的性子;台上珠歌翠舞,曼妙多姿,他也没去欣赏,整副心思像是被什么勾走了似的,“失魂落魄”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总是忍不住偷偷瞄向同桌的那位伊人,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均会让他心脏怦怦剧跳,难以平复。

    反观那位紫衣少女,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一样,看也不看他一眼,更不用说回应了。

    这也使得本该是轻松乐淘的宴会,如今在程风游的观感之中,竟变得万分煎熬起来:我偷偷看她是不是被她发现了?她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是她讨厌我?不不不!非礼勿视,我要把持住,我可是修道之人,不能再看她了!

    好吧,再看最后一眼,别人没发现吧?

    ……

    酒至半酣,顾斯筠突然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在座各位都是本人好友,不瞒诸位,顾某是特意安排各位到此落座,一来是为了相聚一叙,二来顾某心中存了一个不情之请。”

    “哦?愿闻其详。”一位唤作“袁芜”的三清宫弟子放下酒杯,抬起头看向顾斯筠。

    “一年前,顾某到岜山探险,意外发现了一只望星兽的巢穴。观此兽气息,修为大概相当于洞虚后期水准,略高于我,也就未敢轻举妄动,悄悄退了回来。如今,顾某的主修功法《星罗昱宇功》恰好遇上瓶颈,若能得此兽内丹相助,突破瓶颈就有了把握。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恳请诸位道友拔刀相助,助我拿下此兽,顾某一定重谢!”顾斯筠脸色期盼地扫了一圈。

    “唉!”袁芜叹了口气,苦笑出声,“要是其它时候,倒不成问题。怎奈如此不巧,再过数月便是三宫大醮,我等几人要代表本观去参加排名比试,一直被师长们督促着修炼不停,脱身不得。就连前来参加星君大寿,如此难得的盛事,也是求爷爷告奶奶,苦求之下才能到此一游。道友这个忙,我等实在是有心无力。”

    “无妨无妨,道友为师争光,夺个好名次更要紧。”顾斯筠并不失望,把目光投向紫千山。

    “紫某跟随运送灵矿的宝船前来,一时并无紧要之事。炼铸灵石、交易货物应该要花上半年时光,若是此行耗时不长,紫某自然无从推辞。”紫千山正色回答。

    “岜山此去不远,来回一趟最多不过三四个月。”顾斯筠眼前一亮,马上说道。

    “那便算紫某一个。”紫千山微微颔首,答应下来。

    “不对,是算紫某两个,如此有意思的事,老哥你怎么能不算上我?”紫千雪兴冲冲地抢着说道,秀颜上露出了猎奇的神色。

    “你别胡闹!岜山这种险地,岂是你一个小孩子也能去的?”紫千山板着脸,毫不客气地一口回绝。

    一听此言,紫千雪黛眉倒蹙,粉面含嗔,颇有愤懑不平之意,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化怒为笑,附到紫千山耳边,低语传音了几句:“你若不让我去,我就告诉霖儿姐,说你喜欢她!”

    历来沉稳如山的紫千山听了这话,登时面色大变,露出为难的神态,小声嗫嚅道:“啊?!这…你小孩子懂什么喜不喜欢!…唉,那也要看斯筠兄同意不同意啊!”

    “顾道兄,可否让小妹也跟着去见识一番?”紫千雪音容甜美地请求道。

    “呃……”

    看样子,你老哥都拿你没有办法,我又能怎样?顾斯筠微微一怔,只好笑着回答:“能有仙子陪同,实乃顾某之幸,怎会不同意,敲锣打鼓地欢迎还来不及呢!”

    “那就多谢道兄了。”紫千雪欢呼雀跃,一脸欢腾,活像一只刚出笼的金丝雀。

    “反正我师兄弟二人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到斯筠兄,当然乐意之至。”不等顾斯筠再开口,林城危就已一口应下。

    “只要小顾子你管酒管肉,蓝某的大斧就愿意为你效劳!”蓝莽把酒持螯,豪气干云。

    “去!”冼幽惜字如金,表明立场。

    “好,诸位道友高义,顾某在此谢过。相信有诸位道友相助,此行定能手到擒来!来,干了此杯!”顾斯筠站起身,举杯劝酒,心忧已解,自当开怀畅饮。

    程风游也跟着众人一齐举杯,一口闷下。

    然后,他醉了,不知是因酒而醉,还是因伊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