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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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两心相映

    “原来是这把剑,幸好是这把剑!”

    “不然无法唤醒入魔的我……”

    灰衣男子以歉意的眼神望向程风游,缓缓开口道:“有劳小友耗费甲子寿元,才让我得以回光返照。看来,老天终究还是留有一分慈悲,没让我的符阵之道断送于世。我虽命不久矣,但符阵之道却能传承下去,吾心甚慰!”

    灰衣男子松开了夹住破魔剑的两根指头。

    程风游如释重负地连连后退,瘫软在地,气喘如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发自身体最深处的空虚之感,将他彻底吞噬,明明身上还有力气,却感觉浑身已空虚到了无法填补的地步,脑袋也在嗡嗡响个不停,念头混乱至极。

    “作为补偿,我将参研多年的符阵之道传之于你,你好生修习,不要辱没了它!”

    灰衣男子伸出一指按向自身眉心,一点萤华被指尖牵引着,从眉心伤口处拉了出来,灰衣男子面皮又是一阵抽搐,显然这一举动对他来说并非易事,更何况是处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下。

    “你,收好。”

    灰衣男子屈指一弹,那点萤华便轻飘飘地飞越了一丈距离,没入程风游眉心,化进了他的识海之中。

    程风游浑身一颤,顿感体内虚乏有所好转,看来是灰衣男子替他稳定住了体内状况。

    “还有一些身外之物,终究是用不上了,都给你吧。不过,也没剩下多少了。”灰衣男子苦笑一声,面容萧索,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这莫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蝇营狗苟一辈子,到最后又能剩下什么?

    灰衣男子目中闪过几分无奈苍凉,解下腰间的储物袋,抛到程风游手中。

    程风游终于缓了过来,捧着灰衣男子抛来的储物袋,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把剑既已出世,想必你能竟我未完之心愿……”

    灰衣男子正欲往下说,眼中猛然又蹦出一缕黑芒,瞳仁剧烈一抖,他只好快言快语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留在你识海内的传承印记,会代我说明一切。我名为班谷,若有一日,沙州的班家还有值得宽恕之人,希望你能放他们一马……”

    “我须去了!涉及我之事,若非必要,尽量少对他人提及,以免牵扯进来。”

    灰衣男子察觉到再度入魔的征兆,不敢再做停留,以免杀心再起,祸害了眼前少年。他的元婴已经溃散,虽然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修为,但天劫一旦落下,定然无法幸免。

    活,他没能堂堂正正地活;

    死,他要堂堂正正地死!

    他要去应劫,在天雷下灰飞烟灭,是他一生罪孽的最好归宿!

    “我应劫去了,我死后,大阵失控,一个时辰内必将崩溃,往这个方向走,务必尽早出阵!”灰衣男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话刚说完,人已飞入黑压压的劫云之中。

    程风游挣扎着爬起,他没完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大阵即将崩溃他却是听清楚了的,当务之急是要活着出去!

    程风游小跑到紫千雪身前,轻轻摇了摇对方。

    紫千雪容颜娇美,香梦沉酣,没有回应。

    “千雪姑娘,醒醒!千雪姑娘……”

    “千雪姑娘她…她好美!”

    不知怎的,程风游心中突然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昏迷中的伊人恰似海棠春睡,神态安详,眉眼清丽,粉腮妍红,娇唇欲滴,分外的迷人!

    他不禁看得心旌摇晃,不能自已,又一个念头遏制不住地蹿了出来:“偷偷亲她一口,她应该不会发现吧!”

    倘若换作平时,他决不会有此等卑劣想法,但此刻他被破魔剑吸取力量之后,心神虚乏,意志松动,已无力压制横生的杂念。

    看着伊人如樱桃般圆润软腻的粉琢玉唇,他抿了抿嘴,有些口干舌燥。

    “肯定不会发现的!”

    他头脑一热,说服了自己,将唇瓣轻轻印了上去。

    两唇相接,一股酥麻竟似触电般划遍全身,浑身酥暖绵柔,销魂蚀骨,妙不可言!

    他的呼吸猝然变得火热急促,炙热的气息扑到伊人面上,引得她秀眉一蹙,扑朔着眼睫,睁开眼来,清亮的眼眸宛如秋水,但在此刻却掀起了阵阵惊涛!

    惊讶,愤怒,羞恼,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喜悦,诸般神采,连绵起伏,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在对上了玉人睛波的这一瞬,他仿佛又变成了木头人,他无法再思考,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没入了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唇瓣相接,一时间竟引得两情相悦,两心相映,久久无人打破僵局,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至少女秀颜酡红,呼吸不畅,她才轻轻推着他的胸口,将他推开,别过头去。

    “走开,让我起来……”

    声若蚊蚋,鲜不可闻。

    程风游挠了挠头,欻地起身,满脸潮红,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去打破眼前尴尬。

    紫千雪深深呼吸了好几次,又默默运起功诀,数息后终于平息下有如鹿撞的心绪,面容恢复平静,语气清冷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两个黑衣人呢?”

    “刚…刚才……”程风游哑了口,之前发生的一切着实匪夷所思,难以述说,而且在历经了刚才的旖旎场面后,他思绪紊乱,心乱如麻,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不回答,紫千雪冷哼一声,吸了吸琼鼻,跺了跺玉足,不再睬他,自己找寻答案去了。

    环顾四周,她便发现两名黑衣人一死一伤,还活着的那名正仰面躺在地上,满脸血污,不省人事。

    紫千雪眼中升起一丝冰冷寒意,手心真气涌动,犹豫着要不要再补上一刀,还是任由对方自生自灭,看对方如今出气多、进气少的凄惨模样,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别理他了,我们趁着现在真意消散,快些走吧!这是你的雪貂,可怜它已往生极乐。唉,对不起!”程风游回过神后,从一堆枯枝腐叶中,翻出了雪貂的尸体,递给紫千雪,眼神歉意道。

    看到雪貂尸体,紫千雪美眸中的寒意更甚,脸上也没了表情,恨恨道:“要你道什么歉,本姑娘的灵宠,死了与你何干!本姑娘自己会为它报仇!”

    一朵绚烂冰花在她手心绽开,花分数十瓣,向一息尚存的那名黑衣人径直射去。

    便在这时,一道无比耀眼的白光陡然闪亮,将天与地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光芒之盛,强似一千个太阳!

    紧接着,一声开天辟地般的爆破巨响,震碎了一切思绪幻想,程风游头脑停摆,思维浑沌,心神被夺,许久才恢复清醒。

    “那……那就是劫雷吗?”他目光呆滞,震撼不已地喃喃道。

    随着劫雷落下,笼罩方圆百里的大阵如蛋壳般碎裂,崩散作一蓬蓬光雾。

    埋在地下的六十四柄阵旗,立时便有十数柄因无法承受天劫的无穷伟力,裂纹遍布,轰然爆开,威力甚大,所在的一片区域竟被夷为平地,冲击波甚至都蔓延到了二人这里。

    “大阵被劫雷破开了,咱们快走!不然,大阵就要崩溃了!”程风游打了一个踉跄,又重新站稳,一脸焦急地冲紫千雪大喊。

    逃命的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

    紫千雪连忙点头,此刻决不能再浪费一丁点时间,她没再去管那名黑衣人的死活。

    “走这边!”

    两人选定方向,匆匆忙忙地往阵外奔去。

    ……

    ……

    稍早前,顾斯筠等五人这边,五人按照推衍罗盘的指引,追寻生门而去,一路穿行了近二十道光幕,可依旧没有出阵的迹象,只不过是转换了各种场景。

    转来转去,结果又回到了一片汪洋之上。

    “又回来了,生门循环往复,这座大阵……”

    顾斯筠脸色苍白,头冒虚汗,不知是因为真气损耗过大,还是因为倍感绝望。

    其他四人也都停下遁光,神情难看。

    突然间,一道莫大威压猛地镇下,四周幻象如烟花泡沫般,在闪耀中一一破灭。

    “这是……天地威压!劫云,有人在渡劫?!”

    紫千山最先反应过来,挥出几道光华,把遮挡天空的繁密枝叶尽皆斩落,以便众人能够看到苍穹上方,散发着无穷威势的乌黑劫云。

    “真意化形,意有其境,天地共鸣,天劫威压……”林城危却还沉浸在幻景破灭的那一瞬,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线关键,他的修为到了一处关口,或许这场福灵心至的感悟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

    大阵之外,身穿盔甲的鹄面男子,正在面无表情地看向濒临破碎的大阵,他来到之时,劫雷刚刚落下,那无双的威势,让哪怕是已经经历过一次雷劫的他,都感到肉跳心惊。

    劫雷劈过之后,鹄面男子方才放心地散出元识,往阵内扫掠而去,那个叛徒的气息已然消逝,看来是陨落在了劫雷之下。

    纵尔天纵奇才,仓猝渡劫也绝对讨不了好!

    不然,世间的圣境存在,怎会如此之少,九成九的修士连雷劫前的心魔劫都无法安渡,而渡过了心魔劫的修士,又有九成九会陨落在威势无双的劫雷之下。

    “咦,这阵里居然还挺多人……”

    用元识把大阵里里外外扫荡过一遍之后,鹄面男子自然发现了困于阵中的三拨人,顾斯筠一行五人,程风游和紫千雪二人,以及重伤昏迷的蓟娄与其神魂俱灭的师兄蒋岳。

    “可恶!”

    鹄面男子嘴角微微抽动,目中有了怒意,死的伤的都是他的人,这个该死的叛徒,下起手来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既然如此,下面的小辈,本君也一个不……

    鹄面男子忽然皱起了眉,抬头望向天际某处,那里有一股极强的气机正在飞速靠近,来人不知是谁,但绝不比他弱!

    数息之后,便见一名白衫儒生,优哉游哉地站在一卷竹简之上,飘然而至。

    白衫儒生见到鹄面男子略显惊讶,旋即朗声笑道:“小生王颉,见过这位道友,道友好生面生,不是中州人士吧!”

    眼见白衫儒生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来历,鹄面男子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一来,此次追杀叛徒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二者,他身为魔修,与中州往来甚少,中州是有法治的地界,对无法无天的魔道中人并不待见。

    “道友有礼了,在下确实不是中州人士,此番来中州只是处理一些私事罢了。”鹄面男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话道,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同级别的存在,他当然不愿随意得罪。

    “是替那位渡劫的道友护法吗?不知那位道友怎么样了?”白衫儒生不明就里,又不愿失礼地在鹄面男子面前随意探查,于是开口问道。

    “唉!”鹄面男子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奈我那位好友福缘不够,已陨落于劫雷之下,刚刚护法大阵被劫雷一劈,还伤了我那好友的一个弟子。并且本君尚有要事在身,就带着这个受伤的弟子,先走一步了!”

    既然白衫儒生还没搞清楚事态,鹄面男子索性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以便可以早点脱身。

    中州这地方,让他老不自在,到了他如今的修为境界,才越发地觉得中州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未知让他深感不安,所以他不愿在中州久待。若非圣主大人命令,他是决不想踏入中州一步的。如今叛徒伏诛,他便恨不得能够立时返回。

    至于底下那些小辈,算他们好运,碰上白衫儒生及时赶来,否则,他不介意动动手指,让世间再少上几人!

    鹄面男子把手一张,一蓬黑雾俯冲而下,横跨数十里,卷起了昏迷不醒的蓟娄,然后随同着鹄面男子,一齐化作一道漆黑遁光射向天际。

    白衫儒生静静看着,没再说话。

    他虽好奇于对方为何匆匆离去,却也知晓对方无意与他闲聊,当然不会再自找不痛快。

    鹄面男子走后,白衫儒生没了顾忌,才散出元识掠过大阵,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身形瞬间消失。

    “此人…好像是被抽魂炼魄了呀?有这样对待门下弟子的吗?”白衫儒生面色怪异,出现在蒋岳的尸体前。

    “算了!此处是岜山,法外之地,人家干什么,我根本管不着。王颉啊王颉,世间的闲事,你还嫌管的不够多吗?难道还想再受罚?”

    白衫儒生自嘲苦笑,将抽魂炼魄之事置于脑后,化作一道白光,往阵中其它地方飞去。

    ……

    ……

    大阵崩溃之后,阵内灵气失控,巨量的灵气肆意纵横,汇成一道道足以拔山裂石的灵气乱流,狂暴地席卷阵内各个角落。

    一时间,阵中区域竟成了一片充斥着惊涛骇浪的灵气汪洋。

    “你靠近些,本姑娘可撑不起那么大的护罩!真气有限,谁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出去,必须省着点用,你又帮不上忙,乖乖听本姑娘的,不行吗?”

    “婆婆妈妈,生死关头,谁和你计较这些!之前我都没跟你计较!岱海儿女,不拘小节……要不是本姑娘心善,谁管你的死活!”

    灵气乱流中,两个少年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艰难地前行着。

    少女手举一块雪白纱帕,纱帕绽放白光,在二人身周形成护盾,抵御乱流的侵蚀。

    紧靠在少女身旁的少年也没闲着,一边指路,一边手持剑身漆黑、剑尖莹白的怪剑时刻戒备。

    二人紧紧相靠,几乎是肌肤相贴,都能感受得到彼此的温度和急促的呼吸,然而谁都没了风花雪月的闲心思。

    身处灵气乱流之中,稍有不慎,护盾被破,就会被刀锋般锐利的灵气乱流搅得粉碎,尸骨无存!

    幸好,在如此绝境面前,二人宛若一体,谁都没有抛弃谁,就如同在暴风雪中相互依偎、彼此搀扶的生死伴侣,各自贡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以求为彼此争取一线生机……

    “妙啊!岱海儿女,生死情长,多么美好的情和景!”

    一声赞叹随风飘扬,灵气乱流之中蓦然出现一道身影,乃是一名面貌三十上下,气质温文尔雅的白衫儒生。

    白衫儒生脸色悠哉,老神在在,仿佛置身于和风细雨般惬意漫步,狂暴无比的灵气乱流,流经他身边时,竟似换了个性子,变得温顺异常,乖乖地绕道而行。

    “果然,人还是在年轻时候有趣些!”

    白衫儒生面带笑意,看着灵气乱流中相依而行的两个少年人,眼前飞速划过一段葱茏岁月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