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水晶洞天，水晶神殿内。

    程风游前脚刚迈出豁口，离开洞天，无名神像脚下的神秘法阵就白光一闪，空间逐渐扭曲，法阵正中的硕大水晶微微一颤，一道无形波纹荡漾开来，像是揭开了一帘幽幕，随后便见一道身影出现在法阵之上。

    这道身影竟是一只水晶龙鱼，浑身晶莹剔透，腮边长有六角，看样子与那无名神像别无二致，只是体型要小许多，身长不足一丈。

    但它身上的气息却是超逸绝伦，令人生畏。

    “这小子胡乱挥霍，真是暴殄天物。”

    水晶龙鱼望了望神像背上的万年玉脂，嘟囔了一句，然后轻轻摆尾，足不沾地，飘飞而起，出了殿堂。

    ……

    ……

    天妖宗本山，天妖峰，半山腰，传政殿。

    殿上高坐一名紫袍老者，左右两侧各列席十人。

    大殿中央铺设着九行九列、直径不到一丈的八十一座小型法阵，不时便有法阵光芒闪烁，虚空裂开，一卷卷闪耀着不同颜色光辉的卷宗，在法阵中破空出现，然后在殿内众人的有序牵引之下，飞入不同人士手中，或批阅，或中转，最后又被投入法阵之中，光芒一闪，消失不见。

    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忽然，最中央位置的那座小型法阵猛地白光一耀，一团裹着氤氲紫气的圆球，从阵中冒了出来，殿内众人顿时一愣，殿上高坐的紫袍老者面色凝重，遥遥招手，将紫气圆球揽入手中。

    “此事，由老夫亲自觐见掌门。”

    紫袍老者低语一声，身影从原位消失。

    殿内其他人面上各有异色，不过没人发话，仍在默默地批阅、传递卷宗，只是某些人的衣袍上，玉佩缨络之类的传讯法宝，微不可察地颤动着。

    ……

    ……

    天妖峰峰顶，一座雄浑伟岸的大殿，殿门高悬牌匾“天妖殿”。

    此殿宝气森严，鬼工峥嵘，重檐庑顶，超然耸立，颇有“登临出世界，玉阶悬虚空”的凌空之感。

    殿中无人无物，空旷寂静，忽然一道人影闪过，正是那紫袍老者，紫袍老者对着阒[qù]静无人的大殿托手一拜。

    “德昸有要事求见掌门！”

    话音刚落，便见大殿中央化出一道虚无门户，门户内虚空裂纹明灭不息。

    紫袍老者毫不犹豫，一头钻入门户之中。

    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拉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即便紫袍老者修为不弱，此刻却也颇感难受，脸上肌肉微微扭曲。

    数息过后，拉扯感消失，紫袍老者到了一处奇异之所。

    此处仿佛天地初开，并无实物，无数色彩纷呈的线条，随意游弋着，纠缠着，分叉着，混乱之中又蕴含着某种玄之又玄的规律，自有无形道韵流溢而出，可若是强行去思考，去寻觅，却又只能让人心神被夺，陷入呆滞。

    “虚空深处，道痕显化……”

    紫袍老者小声喃喃，然后小心地控制着自己，把目光从那些色彩缤纷的线条上移回，聚焦到正前方一位身穿五爪紫龙袍，伏犀插脑，眶骨圆起，环睛映电的紫眸中年人身上。

    “属下拜见掌门！”紫袍老者恭敬行礼。

    “德昸，你所来何事？”紫眸中年人静静看向前方，眼中暗藏着一片雷霆海洋，在默默消解映入其中的线条。

    “上呈此物。”紫袍老者将包裹着氤氲紫气的圆球献上。

    “哦？”紫眸中年人指尖含电，轻点圆球，紫气瞬间消散，露出一块水晶雕成的环形符文。

    “原来如此，讨债的来了。”紫眸中年人微微颔首，随后看向紫袍老者，“德昸，我记得你卡在如今境界已有百年了吧？”

    “圣境难达，德昸惭愧。”紫袍老者低头拱手。

    “你此次回去可一心闭关，宗门将助你进阶，传政殿主之职由德殷代之。”紫眸中年人翻手将环形符文收起，缓缓道。

    “掌门莫不是又准备开启那处地方？”紫袍老者眼中喜色压抑不住，期盼问道。

    紫眸中年人无声点头。

    ……

    ……

    地上灵罗城，天上白玉京。

    这里的“灵罗城”和“白玉京”都不是虚指，灵罗城是中州的中心，九都中的首都，白玉京则是浮于白云之上、灵罗鼎上方的白玉宫阙。

    此刻，白玉京内，皑皑白云所承载着的一片海蓝色湖泊之中，一只暗金色的巨龟钻出水面，慢吞吞抬头，凝望某个方向。

    但见一道晶莹遁光极速飞来，“噗通”扎入水中，化作一只浑身晶莹剔透、腮边长着六角的龙鱼在水中翻滚，掀起大片浪花，浪花激扬之间，灵气磅礴如潮，令人畅快无比。

    “哈哈，龟相，好久不见。”水晶龙鱼轻笑一声，翻了个滚，口吐九州官话，说道。

    “稀客，五百三十七年九个月零六天。”暗金巨龟懒洋洋挪了挪身子，回应道。

    “龟相好记性！好久没活动过了，真畅快！”水晶龙鱼扎了个猛子，吐着水说道。

    “说吧，你来这里有什么事，龙鱼族要出世了吗？”暗金巨龟缓缓爬上岸，化形为一位背负龟甲的老者，手一挥便有一张石桌，两桩树墩凭空显现，石桌之上摆着一壶茶，两盏杯。

    “难道我就不能单纯来泡个澡，见见老朋友？”水晶龙鱼也从水中鱼跃而起，在岸上化形为一位眼眸晶莹、面容可喜的清瘦老者，含笑说道。

    “得了吧！你出来一趟多不容易，我还不知道吗！”龟背老者边泡茶边道。

    “秘境被三清宫盯上了。”清瘦老者敛去笑意，平静地叙说着事实。

    龟背老者端起茶杯，自顾自品了一口，“那又如何？制约你族的是血狱，又不是三清宫。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

    “这倒不必了，卦钱我可付不起。不过，族尊预言的契机已经显现，出世之日不远了。”清瘦老者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长吐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

    龟背老者微微点头，“如此甚好。”

    “只是，我族若想彻底破除诅咒，重新出世，便免不了还要麻烦龟相以及……九鼎盟会！”

    清瘦老者坐到龟背老者对面，一脸认真神情地诉说着，“龟相你也知道，只有我族彻底破除诅咒，到时候才能偿还尾款……”

    ……

    ……

    峦起外院，演武场上。

    十六强后，又抽了一轮签，程风游看着手中签条，上边只写着一个字“五”。

    于是，他缓缓走向五号擂台，轻身一跃，跳到台上。

    擂台的另一侧，赫然站着一个面容愁苦的褐衣胖子，褐衣胖子手中也有一根签条，上边写着的也是“五”。

    “说吧，你想怎么输？”

    程风游淡淡一笑，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可语气中透出的却并非善意。

    听到程风游的戏谑之语，褐衣胖子脸上肥肉剧烈抖了抖，目中闪过一丝骇意，回想起当日被对方狠狠抽了一记屁股，疼了他足足三天。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虽明知不敌，却绝无可能服软，只好故作硬气道：“上次是胖爷我大意，这一次，看胖爷不打得你跪地求饶！”

    “哈哈！”程风游忍不住笑出声，“不得不说，我还真佩服你们这帮家伙，手上无术，吹牛有方，打肿脸就能充胖子！不不不，你本来就是个胖子。也不必自己打肿脸了，我来帮你吧！”

    褐衣胖子面上一红，像是真的被人打了两巴掌似的，急匆匆抢着道：“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

    “受死！”

    却是嘴上讨不到好，便急着要动手了！

    眼见褐衣胖子手持双棍，先行抢攻，程风游冷冷一笑，长剑在握，抬手斩出一剑。

    剑光纷耀，与棍影撞作一团。

    褐衣胖子目露狠色，额上青筋蹦跳，手中双棍一棍接一棍挥出，棍式也变得沉重刚猛了许多。

    程风游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见猎心喜，也跟着使出了“连云叠嶂”的剑式。

    “噹”

    “噹”

    “噹”

    ……

    剑棍相击，发出的竟是如撞洪钟般低沉的金铁之声。

    眨眼半刻钟过去。

    “呼哧呼哧……”

    对垒上百招后，褐衣胖子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手上动作也渐渐迟缓。他的棍式大开大合，体力与真气自然是消耗极剧，无法久持。

    而程风游却极为懂得如何在对拼之中节省真气，况且他的真气本就比常人醇厚数倍。所以此时的他没有一丝疲态，呼吸平稳，步态轻盈，仿佛是在闲庭信步，而非与人比斗。

    “此子的修为竟如此深厚？！该怎么办……”

    褐衣胖子的脸色渐渐苍白，眼神也愈加惶恐起来。如今他的真气只剩不到两成，为何对方还是如此轻松？

    难道，我还会像上次那般输得极其难看？他不会真的打我脸吧？！

    褐衣胖子越想越怕，似乎看到了自己落败的一幕，惨不忍睹，不禁更怕了。心中一慌乱，手上招式便失了章法。

    无章法者，不攻自破！

    程风游的剑稍一迂回，便避过了双棍，随即竟如一根弹性极佳的柳条一般，抽了褐衣胖子的左脸，又弹返回来抽了他的右脸。

    “啪啪”两声过后，褐衣胖子的两边脸颊现出两道红痕，接着整个脸肿了起来，活如一个猪头！

    “哼啊啊啊……”褐衣胖子痛得嗷嗷直叫，捧着脸满地打滚。

    “现在就让你知道，为虎作伥、作威作福的下场！”程风游随口说着，说这话时，眼睛看往的却是台下。

    台下立着一名俏生生的绿裙少女，绿裙少女面上冷若冰霜，没有一丝表情，但在她的一双俏眼之中，怒火早已喷薄滔天，火焰尖上映着的正是台上清秀少年的影子。

    ……

    翌日，又是一轮抽签，八进四的比试即将开始。

    “下一场的对手会是谁呢？”

    “希望别是相熟之人，不然，无论谁输谁赢，都有些可惜……”

    程风游把手伸进签盒时，默默祈愿。

    幸好抽签的结果，正合他意，他下一战的对手，恰巧是当初在崀砀山寒蟾谷对他心怀不轨的彭氏三凶中的老大——疤面恶汉。

    “彭师兄，好久不见！”程风游上了擂台，目光冷然，招呼道。

    “什么见不见的，你无非是想报当日之仇，婆婆妈妈个什么，动手吧！”彭老大脸上横肉一抖，斜穿脸颊的丑陋疤痕，仿佛蜈蚣蠕爬，凶恶模样一如往前。

    “彭师兄的话虽显粗野，却也没错。在下确实是要在刀剑上和师兄讨教讨教。”程风游挑了挑眉，手已握住剑柄，剑尖处剑芒喷吐，蓄势待发。

    彭老大手持大刀，也不发话，身上真气却已悉数调动起来，俨然是严阵以待。

    “看剑！”

    倏地一下，程风游的身影骤然消失，再见他时，他已近到彭老大身周半丈，剑上光华流转，白气森然，狠辣一剑直撩对方肋下。

    “看刀！”

    彭老大大喝一声，大刀泛赤，挥刀疾斩。

    刹那间刀剑相击，“乒乒乓乓”地迸出大片火花。

    “哟，这家伙不差嘛！比当日强了许多！”

    程风游心中一动，接着便在运剑之中，掺入了多种变化，时劈时撩，时刺时崩，配合着带黏扭蹭的巧劲，使得长剑如同游鱼般灵巧地围着彭老大打转，只待觅得空隙，一招制胜。

    谁知，彭老大狂妄一笑，居然也在刀法中展现出各式细微变化，丝毫未落下风。

    原来那日被程风游斩裂大刀之后，彭老大知耻而后勇，居然也琢磨出了入微刀法，怪不得此次能进到八强。

    程风游面上一奇，再度提起了兴趣，抬手运剑，出剑越来越快，剑招变化也越来越奇。

    彭老大脸色变了，只好跟着提速，但程风游的剑，攻来的角度越来越刁钻，令他生出了捉襟见肘之感。

    说到底，刀法和与剑法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刀乃“百兵之胆”，刀法讲究快、狠、准，大开大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如此便缺了些许变化，比不得剑法的灵活多变。

    变化不足，真气来凑！

    无奈之下，彭老大只得往刀内添注更多真气，提升威力，以抵御程风游飘忽不定、变幻莫测的剑式。

    程风游脸上无喜无忧，眼中却慢慢浮起一丝兴奋之色。

    正所谓：千金易得，一战难求！

    能找到一个可堪一战的对手并不容易，单从这一点来看，不管对手为人如何，便已值得一分尊重。更何况这个对手还是免费的呢！若不多喂喂招，多比划几下，岂不是浪费了？

    不得不说，敌人有时候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

    没了急于求胜的想法后，程风游的剑法更加灵动，有如灵犀一点，又如羚羊挂角，只在信手拈来。

    彭老大额上汗珠滚滚而下，体内真气滚滚流逝，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撑不了多久了。

    “去死！”

    彭老大突然大吼一声，目中迸出困兽犹斗般的凶恶神情。

    大刀在他的手中剧烈颤抖，随后凭空燃起五尺高的血焰，焰尾一收，便如洪流般朝着程风游卷去。

    焰至，刀亦至，眨眼间已攻到程风游的近前！

    眼见彭老大使出搏命一击，程风游眉尖一挑，一面抽身疾退，一面疾催真气，长剑上也燃起烈焰，振剑一挥，红彤彤一片火云便不甘示弱地迎上气势汹汹、扑面而来的血焰。

    焰流云散，刀剑铿锵。

    一息之间，胜负已决！

    三尺青锋静静横在彭老大喉间，而彭老大手里的刀却断作了两截。

    “你…赢了。”彭老大干涩地蠕动嘴唇，嗫嚅着说道。

    “承让！”程风游略一抱拳，淡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