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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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风暴酝酿

    蝴蝶在花间扇动翅膀,却不知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半月之前,隆州某处。

    月色昏淡,林深幽寂。

    有一人闭目端坐于松下大石之上,此人生得面容白净,口角分明,正是谢幺。

    谢幺不时睁眼,左顾右盼,眼神中隐隐透露出焦急之色,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林间飞遁而出,落到谢幺身前。

    来人三角眼,短散眉,身穿黄褐红帔、月白道袍,头戴五岳冠,一副高功打扮。

    谢幺见了来人,脸上露出喜色,“潘师叔,你终于来了!”

    来人微微颔首,拿出一个储物袋,举在手中,“三清宫近段时间稽查很严,我好不容易才觅得机会溜出来。这个储物袋中装有三清宫近期异动的详细情报,为免泄露,我设下了封禁,只能由大长老亲自开启。我要的东西呢?”

    “潘师叔,给!”

    谢幺将怀中的一个储物袋抛了过去,潘姓男子也将手中的储物袋抛向谢幺。

    “有劳潘师叔潜伏多年,苦心收集各项情报,宗门定然……”

    谢幺对着潘姓男子郑重一礼,可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声怒喝。

    “好啊,潘师弟,你居然是天妖宗的奸细!待我擒下你这厮,押去掌教面前细细审问!”

    潘姓男子顿时面色大变,急忙对着谢幺挥手:“快走,我替你挡住他!”

    变故陡生,谢幺大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对着潘姓男子重重一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化作一道遁光低空飞掠出去,速度极快,不下于元婴境界的飞遁速度,显然谢幺为了带着情报逃生,已经使出了某种秘术。

    “袁师兄,你居然跟踪我,可你竟敢如此托大,一个人来,莫非以为我会怕你不成!”

    潘姓男子则往来人的方向迎了上去,一时间光华爆裂,打斗声大起。

    此番动静自然瞒不了人,很快便有数道遁光疾速飞往此处,又有数道遁光远远坠着谢幺追去。

    ……

    ……

    数日后,梦砀山灵矿,一号矿区,地底深处的某间密室之内,马脸老者一脸肃穆,为谢幺稳定伤势。

    “师侄的伤势非常复杂,几乎因此跌境,即便老夫久病成医,也只能为你堪堪稳住伤情,却无力医治痊愈。不知师侄在隆州境内,究竟碰到了什么变故,何以狼狈至此?”马脸老者开口问道。

    “潘师叔与我交接之时暴露了,为了摆脱追兵,弟子不得不接连施用好几种大损根基的逃遁秘术。不过,弟子的伤势倒还是小事,可敬可叹潘师叔他舍命为我拦住追兵,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唉,潘师叔苦心潜伏两百余载,从小小的外观弟子,升为如今的高功地位,其间多少不易,却因我之故,暴露牺牲。”

    “弟子惭愧至极啊!”

    谢幺深深叹气,面色似又苍白了三分。

    “此物一定要尽快送到师尊手中,尽快上禀师祖,不能让潘师叔白白牺牲!”

    谢幺忽作正色,攥紧了腰间的一个储物袋,随后霍然起身,对着马脸老者躬身一揖。

    “多谢马师伯出手为弟子稳定伤势,弟子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请马师伯见谅!”

    “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马脸老者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

    ……

    天妖峰顶,天妖殿内,相对立着两人。

    一人身形伟岸,白发白眉,脸廓棱角分明,举手投足浑然霸气,实有龙虎之象,帝王之仪。

    另一人,中年面貌,一头紫发,伏犀插脑,眶骨圆起,环睛映电,也属视瞻不凡,超逸绝伦之辈。

    “老夫道识有感,三清宫或有异动。”

    白发白眉之人率先开口。

    “大长老经略北方数郡多年,早已将其打造为铁板一块,有何惧哉?”紫眸中年人有些不以为然,轻飘飘道。

    “那老夫就直说了吧,如若三清宫来犯,掌门有何应对?”白发白眉之人语气一沉,问道。

    “本宗今时不比往日,若是赤师兄未曾意外陨落,倒还能腾出手来。如今羋冰师妹镇守熳原,抵御赤潮,崇襄师弟自中州返回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湖山郡坐镇,防备佛门和巫裔。本座则一心忙于沟通渟筱界,分不开身。抵御三清宫,我等是有心无力啊!”

    紫眸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既然分不出人,老夫自会亲自上阵,不过财政方面,掌门就不要口惠而实不至了。”

    白发白眉之人抖动了一下眉角,露了些许锋芒。

    紫眸中年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嘴角微微上勾,像是在笑。

    “大长老言重了,三清宫倘若真敢悍然入侵,与我宗为敌,宗门财政自当全力支持大长老抗御外侮,有功者赏,阵亡者恤,即便家底掏空,也不会落下一人。只是一寸山河一寸血,还望大长老御敌境外,万不可将祖宗基业拱手与人!”

    紫眸中年人双目如电,盯向白发白眉之人。

    白发白眉之人轻哼一声,须发衣袍无风自动,“掌门道行又有所精进,真乃幸事,三清宫掌教靖虚子近年来道域大成,不知掌门比之何如?”

    紫眸中年人面色一冷,沉默良久,方才吐出一句,“差他一筹。”

    “大长老功参造化,深不可测,想必不逊于他吧?”紫眸中年人收敛神色,缓缓问道。

    “方某不才,半步炼虚,只是俗心未了,挂念宗门,一身重任无可托付,无法一心求道,游归太虚,遗憾之至!”

    白发白眉之人感叹了一番,含笑凝视对方说道。

    紫眸中年人闻言,瞳仁微微一颤,忽又开怀笑道:“没想到大长老道法通玄,妙绝如斯,真是瞒得我等好苦。如今宗门正值多事之秋,仍须仰仗大长老倾天之能,若不是担心大长老肩上担子太重,将来影响游归太虚,本人恨不得将掌门之位禅与大长老,一心求法,以期望君项背!”

    白发白眉之人听后,含笑不语,并不当真,二人相斗数百年,对方所言是真是假,他岂会分辨不出。

    紫眸中年人见此,便也不再故作姿态,“大长老既有这等修为,三清宫之事就交由大长老全权处理好了,大长老相机行事,宗门不再过问。”

    “如此甚好。”白发白眉之人满意颔首,转身便欲离去,却又回头抱了抱拳,道了一句。

    “待老夫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

    此句说完,身影便沉入虚空,不知去向,只留紫眸中年人脸色阴沉,独立殿中。

    ……

    ……

    峦起城内,一户占地千顷的华美府邸。

    府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座座楼阁雕甍绣槛,极尽奢华。

    在此间府邸的正中心,立着一座青砖青瓦、高耸雄伟的祠堂,祠堂大门匾书四字——木氏宗祠。

    此刻,宽敞的祠堂内,祖先神像的下方,摆着六张金丝楠木太师椅,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人。

    在座之人,多是老者,唯有一人是中年面貌,此人程风游识得,便是那位木副院,木得忠。

    “那人又来了。”

    木得忠闭着眼,似是在感应什么,等他睁开眼后,便说了这么一句。

    却在木得忠说话之时,正有一名身穿布衣灰裤、看着毫不起眼的青年男子,轻车熟路,经由一道角门,进入府邸之中。

    若是程风游见了此人,肯定会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待他细细思索之后,定会惊讶地发现,此人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此人赫然便是在星君大寿上,与他同席喝过酒的三清宫弟子——袁芜!

    “来得这么勤,也不怕露出马脚!”

    一名老者语气不满道。

    “他是在逼我们早做决断啊!”

    另一名老者一脸明了。

    “夹缝之中讨生存,谈何容易!”

    又有一名老者叹息道,“若是倒向三清宫,尚还留在天妖宗内的数百精英子弟,该如何自处?若是不依,我们木家在峦起郡的千年基业,又将毁于一旦!”

    “到底要选哪边站,难啊……”

    在座的各位族老都是饱经风霜的百岁老人,但在此刻,他们却举棋难定,犹豫不决。

    这个决断委实是万难取舍,它不仅关系着各位族老的切身利益,也维系着举族上下、数万人口的生死存亡!

    一阵沉默之后,木得忠清了清喉咙,面露狠色:“有一种赌法,永远不会输得精光,那就是两边下注。”

    “两边下注……”

    一名老者喃喃自语,重复着木得忠的话,眼中亮起一抹骇人幽光。

    “峦起郡有牟棋鍾那个老东西在,处处敲打压制我们木家,我早就受够了,如果可以,得忠甘愿背负骂名,为木家开拓出另一片天!”

    木得忠目光热切,望向祠堂外的天空,天上阴沉沉的,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世上绝无完全透明的战争,明眼人总不难看到战争阴云的笼罩。在战争面前,为人的属性会被割裂,没有人再是单纯的自己。

    “得忠所言,不无道理。不管如何,我等须得早作准备,大长老或许这几日内,便会驾临。”另一名族老捋须思索后,缓缓说道。

    ……

    ……

    “累及潘师叔暴露,弟子有辱师命,恳请师尊责罚!”

    两三日后,峦起外院,某间典雅书房内,谢幺跪倒在牟棋鍾面前,诚恳谢罪。

    “潘涂暴露之事,应是三清宫对他早有怀疑,责任不在于你,你能逃脱,已是殊为不易,可记一功!此物我会上呈,你身上的伤势,我也会禀告大长老,请求大长老为你医治,修补根基。如今,大长老已在路上,不日将至,你毋须担心,回去静养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好了。”

    牟棋鍾上前扶起谢幺,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

    “弟子怎敢劳烦师祖……”

    谢幺起身后,摇头推辞。

    “这岂是劳烦?记住,这是你应得的!宗门赏罚分明,此乃规矩!你的伤势,我虽能治,但由大长老出手,方能修复根基,不留后患。莫非,你真以为,为师是不近人情的古板之辈?”

    牟棋鍾面色威严,目光却很柔和。

    “弟子不敢!多谢师尊,多谢师祖!”

    谢幺躬身拜谢。

    “去吧,回去静养,诸事勿虑。”

    ……

    ……

    只过了大半日,仍在这间书房。

    “棋鍾拜见师尊,多日不见师尊,今日得见,愈发感觉师尊宛若道之渊薮,高深莫测!”

    牟棋鍾对着身前的白发白眉之人,恭敬行礼。

    此人正是天妖宗的太上大长老——方海。

    “不必多礼,坐吧。”

    方海微微点头,手上把玩着一只储物袋,“此物,就是潘涂从三清宫冒死传递出来的东西?”

    牟棋鍾在方海左侧下首坐下,回答道:“正是,潘涂留言,让师尊亲启,故而弟子亦未曾打开看过。”

    “里面是一卷三清道藏。看来这个潘涂,早就倒向了三清宫。”

    方海随手将储物袋抛起,虚空在他手中生灭破碎,储物袋瞬间化作虚无,一卷金篆刻文、彩绦系带的玉简,从虚空中掉落出来。

    牟棋鍾见之色变,连忙请罪:“弟子失察,请师尊治罪!”

    “行了,此事非你之过,靖虚子的手段,不是你所能抗衡的。”

    方海轻轻摆手,白眉抖动。

    “送来一卷三清道藏,就想换取我宗三郡之地,靖虚子真是打的好算盘!”

    《三清道藏》乃是三清宫的不传之秘,唯有地位尊崇的真人元君才有资格修习。

    而《三清道藏》出现在此处,再结合三清宫之前的暗中动作来看,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这卷《三清道藏》将会成为开战的导火索!

    世间无义战,但每一场战争的发起都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三清道藏‘失窃’,三清宫必定不会罢休,以师尊之见,我宗该当如何?”牟棋鍾面露焦急,出言问道。

    “坚壁清野,唯拖而已。三清宫势大,敌强我弱,不可硬抗。”

    “峦起郡无险可守,且战且退,权当消磨彼之锐气。为师已传下令去,集结门内弟子聚于波澜山脉一带,设下伏原锁山大阵,依险据守。三清宫若不想与我宗彻底翻脸,生死相向,便会止步于此。只是,伏原锁山大阵布置繁琐,需要时间,仍须你等设法拖延一段时日。”

    方海语气平缓,仿佛一切皆在掌中。

    “不瞒师尊,弟子之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已经吩咐下去,现今峦起郡内各处资源矿产,均已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数位寿元将尽的长老,也立下了决心,要以身殉宗。”牟棋鍾沉声说道。

    “嗯,现在也是时候了。”

    方海微微颔首,“峦起郡可以丢,但不能拱手相让,不能让三清宫舒舒服服地拿到手,我们的好掌门可在天妖峰顶,眼也不眨地盯着呢!”

    “只不过,三清宫人多势众,不知会来几位真人,而师尊独自一人在此坐镇,弟子担心……”牟棋鍾眼有忧色,吞吐着说道。

    “无妨,他们奈何不了为师,为师多年未曾出手,静极思动,颇想见识见识三清宫的通玄道法。你身上的担子同样很重,不亚于为师,进犯峦起郡的三清宫门人弟子,只会有多,不会有少,甚至数倍于己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如何应战,如何拖延,如何撤退,都需要你运筹帷幄,考虑周全,为师分不出手!即便能够脱身,也不可能违背默契,出手对付小辈。”

    九州各大势力之间都保有一条默契,若非事关尊严生死,渡劫境界的真人圣君,轻易不会对普通的弟子门人出手。

    倘若违背默契,招致报复,以各位真人圣君的惊人破坏力,只会导致流血飘橹、生灵涂炭的惨剧,为天下所共伐!

    “师尊放心,弟子定当鞠躬尽瘁!”

    牟棋鍾郑重其事,起身一拜,这时挂在他腰间的传讯令牌忽然抖动了一下。

    牟棋鍾低了低头,很快又抬起头说道:“启禀师尊,木家族长求见。”

    “噢?传他进来。”方海随口应道。

    未多时,一名绿发老者走了进来。

    此人一进门便跪倒在地,磕头不迭:“属下拜见大长老,属下罪该万死!”

    方海目光微闪,“起来说话。”

    “属下不敢!”

    “昨日属下偶然惊闻,数位族老密谋叛逃,但以属下一人之力,万难阻止。所以属下没有打草惊蛇,本想等到大长老莅临之时再来禀报,有大长老出手,这些逆贼绝对无法逃脱。却未料到,他们趁着昨晚就……”

    “属下实在是拦他们不下,反被击成重伤,只好眼睁睁任其远去。属下后来又自作主张,已将这些逆贼从族谱中除名。可他们犯下的是弥天大罪,万死难赎!属下不胜惶恐之至,恳请大长老惩治属下约束不力,连坐之罪!”

    绿发老者满脸诚惶诚恐,看不出半点作伪,浑身气息虚浮,完全就是一副刚受过重伤的样子。

    方海听罢此言,略一皱眉,旋即微微一笑。

    “木族长请起,此事怪不得你。人心向背,天命去留,不可强求。你既已尽力阻拦,又来及时禀告,没有丝毫隐瞒,此举有功无过,牵连之罪不提也罢。宗门不会忘记,有功者赏,有罪者罚。这瓶固元回阳丹,对你身上的伤势大有好处,是你应得的赏赐。”

    方海轻轻挥手,便有一阵清风生起,卷着一瓶丹药,送到绿发老者手中,并将其扶起。

    “这……”

    绿发老者看着手里的丹药,面露踟蹰,良久才收入囊中,眼角流出感动的泪水,磕头拜谢:“多谢大长老赏赐!我木家上下一心,誓与宗门共存亡!”

    ……

    绿发老者走后,牟棋鍾望着此人离开的方向,鄙夷道:“墙头草一个,戏倒做的挺足!”

    “大战未起,人心已在思变,但我宗不能自乱阵脚。此事有一,不可有二!”

    方海眼吐威严,冷然道:“你去暗中整肃一番。扰乱军心者,杀!通敌叛宗者,杀!”

    “是,弟子领命。对了,师尊我那弟子……”

    “不知者无过,待会你带他来见我。”

    “还有一事,那名退宗之人送了一个弟子到峦起外院……”

    “云飞飏嘛……罢了,他不越线便不理他,既已退宗,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他那弟子,多些放任好了,即便到最后一样是留不下,至少令其不至于对我宗心存反感。”

    “是,师尊高见,弟子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