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娴没有“生日”这个概念。

    因为她家里从来不过生日。

    直到初中同学邀请林玉娴去参加她的生日会。

    那时，林玉娴才知道，原来生日是可以庆祝的。

    虽然她跟那个同学并不是很熟，也不是很想参加这种人多的聚会。

    但林玉娴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由于是第一次给别人庆祝生日，她不知道，参加别人的生日会需要赠送礼物。

    那个时候，是曾淑怡将她从那个热闹的氛围里带了出来，在路边的店铺里买了一件礼物。回去后静悄悄地放进角落的礼物堆里。

    这是初中时林玉娴跟曾淑怡唯一一次交集。

    所以即使上了高中跟曾淑怡走近后发现，曾淑怡似乎跟她印象里的那个人不太一样，她还是很乐意做曾淑怡的朋友。

    毕竟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她做不到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冷眼相对。

    后来曾淑怡掉出了重点班，班上的同学因为她第一个学期跟曾淑怡比较要好，连带着不喜欢接近她。

    林玉娴不太在意，专心地学习。

    林玉娴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来自高嘉慧。

    林玉娴不太清楚高嘉慧愿意接近她的契机是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跟高嘉慧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被曾淑怡强制索要礼物的时候，林玉娴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下来。

    可高嘉慧是一个吃什么都不愿意吃亏的人，当场就拒绝了：“我们跟你不熟。”

    听到这话，曾淑怡直直地看着林玉娴，似乎是想让她出言反驳。

    高嘉慧一把将林玉娴塞在自己身后：“你给咸鱼送过礼物吗？你怎么好意思找她要礼物。”

    “她也没有给我送过礼物啊。”曾淑怡回嘴。

    “这说明你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林玉娴从头到尾被高嘉慧挡得严严实实的。她将自己的脑袋轻轻地点在高嘉慧背后，能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在心间游走。

    曾淑怡走了之后，高嘉慧随口问了林玉娴的生日。

    林玉娴真的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

    七月十二号那天是他们期末考的日子。

    她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被刚下山的太阳晃了晃眼。

    林玉娴很喜欢阳光，即使很刺眼，她也喜欢迎着阳光，看光线照射过来的样子。

    太阳平等地照耀着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高嘉慧从另一个考场出来，稍微给她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拉着她一蹦一跳地往教室走，一边还跟她对着试卷的答案。

    林玉娴是没有考完试出来对答案的习惯的，不过她还是乖巧地回答了。

    一进到班，林玉娴就发现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桌上凭空多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生日快乐！”高嘉慧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凑近她的耳边，小声温柔地祝福。

    “谢谢。”林玉娴捧着那个漂亮的礼物盒子，“我很快乐。”

    “不拆开看看吗？”

    林玉娴小心翼翼地拆起了礼物。

    里面是一个很漂亮的音乐盒。是一个穿着一身飘逸的长裙的女孩，她坐在小木屋的屋顶上眺望着远方，安详而美好。

    “好看吧？我挑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跟你这么像的。”

    小女孩扎着短短的低马尾，跟林玉娴的造型有点像。

    林玉娴最喜欢的是小女孩温柔的眼神。

    于是她回答：“好看，很像。”

    林玉娴对这个音乐盒爱不释手，就这样捧着它回家了。

    因为林父这天要上班，林玉娴是蹭高嘉慧家的车回家的。高嘉慧见她这副模样，还笑着调侃：“你这个样子，真的好像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礼物的小朋友。”

    林玉娴也笑。

    她现在得到过礼物了。

    然而这一天的快乐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给你钱是让你买学习用品的，不是让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你的心思还有在学习上吗？”

    林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音乐盒，狠狠地掼在地上。

    音乐盒外层的玻璃四分五裂，里面的芯片也飞溅出来。

    林玉娴甚至没来得及听到这个音乐盒里的音乐是什么风格的。

    她看着林母，想为自己辩解。

    可林母没有这个耐心听她讲话：“看我干什么？收拾东西啊！送你去学校是让你读书的。你倒好，整天买些没用的东西。”

    林玉娴沉默地将地上的碎片全部捡起来，然后安静地将捡不起来的部分清扫干净，之后将自己缩在房间里。

    不管外面林父林母说什么，她都没有回应。

    外面的玻璃罩碎得七零八落，但里面的小女孩还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顶上。

    林玉娴觉得自己就像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从被制造出来开始就坐在这个屋顶上，所以她只能坐在这个屋顶上。

    林玉娴努力了一晚上，都没有让音乐盒重新发出声音。

    好想知道，属于这个小女孩的音乐会不会像她本人一样温柔平和。

    还是像这个音乐盒的下场一样，破碎凄凉。

    林玉娴怀着满心的愧疚之情，将这件事情告诉高嘉慧的时候，高嘉慧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自己精挑细选的礼物被破坏了，而是——

    “你没有受伤吧？”

    林玉娴摇摇头。

    “坏了就坏了吧。这个小女孩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吗？我们可以想办法将她改装成别的装饰。”高嘉慧借此机会邀请林玉娴去她家玩。

    林玉娴第一次到高嘉慧家里。

    看她坐在客厅有点拘谨，高嘉慧招呼林玉娴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两元店买了一些材料回来。”

    两个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从屋顶上分割开，给切割开的地方重新上色，改造成了一个可以挂在书包上的挂件。

    “以后到哪都背着她，就好像我陪着你一样。”

    林玉娴笑得很开心。

    比她小学的时候考了一百分爷爷奖励她一百块钱还要开心。

    林玉娴收到的第二份礼物是吴梓枫送的。

    因为注意到高嘉慧给林玉娴送礼物的举动而知晓林玉娴的生日，吴梓枫在林玉娴高二开学的时候给林玉娴补了一份生日礼物。

    是一个很可爱的、毛茸茸的、鹅黄色的小熊。

    林玉娴将它挂在了书包的另一边。

    小熊的身子软乎乎的，林玉娴平时很喜欢捏它的小肚子。

    林玉娴是有什么伤病都会自己憋着埋在心里的人。

    六月的某一天，她有点低烧，坐在空调房里猥琐地蜷缩着身子。

    坐在她后面的吴梓枫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走到讲台上拿起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了些。

    二班的空调常年固定在十八度没有动过，听到“嘀”的一声，大部分同学都抬起头来看着吴梓枫。

    吴梓枫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容地将空调遥控器放下：“抱歉，我有一点冷，稍微调高一点点温度。

    “没事，现在也不是特别热，调高一点也可以。”

    同学们都不太计较，继续埋头写作业。

    回到座位的吴梓枫给林玉娴递了小纸条：“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关心。”

    “需要我陪你去校医室吗？”

    “谢谢，不用了。明天就好了。”

    林玉娴习惯了发烧的时候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第二天就能好。

    她很少将自己的身体情况告诉自己父母。

    因为她记得她在外面玩不小心摔破膝盖的时候，父母给她的不是关心，而是数落：“都跟你说了要注意安全，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受伤了妈妈多心疼啊。”

    她脚滑摔了一跤的时候，得到的是母亲的嘲笑：“多大的人了路都不会走。”

    而她生病的时候，母亲跟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快点好起来吧，妈妈被你折磨得睡都睡不好。”

    爸爸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是他会问奶奶要一些奇奇怪怪的偏方，烧一些符纸的水给她喝，拿桑葚泡的酒点她的额头。

    后来她生病就自己挨过去。

    林父林母没有一次发现过她的异常。

    她以为是她伪装得足够好。

    可吴梓枫的关心好像在告诉她，她的伪装一点都不好。

    那天晚上，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林父林母带她出门玩，去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塔，去看日出。

    她绕着塔长长的楼梯往上爬，一圈、一圈又一圈。

    好不容易爬到塔顶，她却看不清周围的景色。

    她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橘黄色。她想，太阳应该是上山了。

    尽管她没看见太阳。

    她也没看见林父林母。

    恍惚之中，她想起，林父林母下去买饭了。她因为不想再爬一次这么高的塔，没有跟着，而是选择在塔顶等他们回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太阳都下山了，天空渐渐暗淡了下来，她才从塔顶离开。

    她绕着长长的楼梯向下走，一圈、两圈，她站定在了初三八班的门前。

    就在她还在疑惑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同学走了出来，将扫把塞进了她的手里：“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今天我们组值日，你不记得了吗？”

    “对不起。”她拿起扫把清扫班级的地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天就完全黑了下来。班上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离开了。

    林玉娴背起自己的书包，朝校门口走去。

    林父校门口等着她。

    他接过她的书包：“怎么这么晚？下次记得早点出来。妈妈还在家里等你开饭呢。”

    林玉娴乖巧应是。

    刚回到家，还没踏进家门，林父又把书包递给她：“快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林玉娴惊醒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但是感觉身体并没有轻松多少。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还有点烫，但是好像没有昨天烫了。

    她想了想，今天星期四，她再熬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她如果这个时候请假回家就会错过今天的小测验，会落下一部分的课程。

    于是她没有请假。

    林玉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

    吹了一天空调的她烧得更厉害了。

    晚自习的时候她蔫蔫地趴在书桌上，将自己的左手插进右边袖口、右手插进左边袖口，尽力让自己暖和起来，被高嘉慧强硬地带去医务室。

    “39.5℃，请假去医院看看吧。”

    等她病好再回来上课，已经是将近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挂在书包上的小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林玉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跟生日礼物没有缘分。

    不然怎么会每一份礼物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中午吃过饭后，林玉娴在学校她走过的每一个角落都逛了一圈，但是没有找到。

    林玉娴想在午休铃打响之前找到它，回到宿舍，不由得有些焦急。

    男生宿舍楼的阳台斜对着操场，在阳台洗水果的吴梓枫一眼就瞥见了操场上面色有点差的林玉娴。

    他拍了拍班长的肩膀，将自己手上的水果塞进了班长怀里：“帮我看一下，她往哪边走了等一下通知我一声。”

    说完冲出了宿舍。

    吴梓枫很快就在操场到教学楼的那段路上找到了林玉娴。

    “你在找什么吗？需要我帮忙吗？”

    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想来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找。

    但吴梓枫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么着急寻找的，竟然是自己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吴梓枫有些无奈：“丢了就算了吧。身体最重要。”

    林玉娴的病才好，现在面色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的样子，他有点担心。

    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都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林玉娴穿上。

    哦，他刚刚跑得急，没带外套出来。

    林玉娴在母亲“快点好起来回去上课”的念叨下度过了生病的这段时光，吴梓枫的“身体最重要”分毫不差地击中了林玉娴心中最痛的地方。

    她狼狈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怎么了？”吴梓枫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要不然，我再做……我再送你一个？”

    于是这一年的生日，林玉娴收到了一个六十厘米高的鹅黄色的大熊。

    林玉娴在一本作文大全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没有人可以救赎你，能救赎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但是她想，若未曾窥探过半缕微光，又如何能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找到光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