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哲很清楚一点，他的位置，在发动扩音魔法的那一刻，就暴露了。接下来，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计划生效，叛军和守卫军都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被动，但他很平静。因为能做的，他都做了。那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接受。

    海尔罗盘腿坐在一边，呵呵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邻居家养的那条狗了。那条狗特别懒，整天就趴在他窝里，后来不知道被谁给抓走了。也没听到叫声，可能是懒得叫”。

    维特拉皱眉：“什么狗不狗的？海尔罗，你究竟想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一点”。

    海尔罗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想了很多，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筋疲力尽的颓废气息。现在是最接近胜利的时刻，他却表现得前所未有的惶惑。

    他摘下了头盔。深深地吸了口气。

    谢永哲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脸。之前，即使在睡觉时，他也不会摘下头盔。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的脸。下巴和腮帮上满是黑色的胡茬，厚厚的嘴唇无力地耷拉着，他看着谢永哲，眼神空洞。

    谢永哲本来以为他是一个凶猛的战士，眼神坚定，势要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后来以为他是一个狭隘的指挥者，出尔反尔，冷酷无情；可现在，他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筋疲力尽的中年大叔。如果在酒吧或者公园里见到他，谢永哲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他看起来，就适合拉着孩子的手，笑呵呵地把她架到肩膀上，然后一边嘴里喊着“哒哒哒”，一边趴在地毯上爬行。只为了逗孩子开心。

    他问谢永哲：“作为绝密任务，现在出现的任何意外，都可以用绝密来搪塞。我在守卫军干了十几年了，对于其中的风险，哪怕不清楚具体情况，也早就有所了解。那么，神使，你猜我为什么来执行这个任务？”

    不等谢永哲接话，他继续说道：“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为了我的家人。我相信，如果我死在这里，军部一定会给她们一笔极其丰厚的补偿，我的孩子可以享受到最好的教育，过最好的生活。如果我能活着回去呢，那也很好”。

    对于自己的命，他只是说，“那也很好”，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可他说起家人，眼神和表情又是那么温柔。就好像他的一切美好想象都寄托在了家人身上。

    而给他自己，只留下了冷冰冰的现实和痛苦。

    维特拉最看不惯这种让人泄气的发言，他说：“你现在说这些想干什么？一副要死的样子。你觉得你要死了？别开玩笑了。嘿！开心一点，马上你就能见到你的家人了”。他走上前，大力拍着海尔罗的肩膀：“你是英雄，你是神使的队友啊！如果以后教会想写下一卷女神圣典，你可是主角之一！别老是这幅阴沉沉的样子”。

    海尔罗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看向维特拉，突然问：“如果我们回不去怎么办？”

    维特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说：“你知道吧，是我做出了扩音装置”。

    “没有我，神使的计划就无从谈起，之前，从山洞过来的路上，你想要把我抛下，而现在你又问我，回不去怎么办？”。

    “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你才是制造问题的那个人？”

    “你没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海尔罗。因为你一点用都没有。我承认当时，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但这不影响我恨你，海尔罗，一点都不影响”。

    “我恨透你了”。

    他哈哈大笑，笑的十分癫狂，眼角的眼泪都流出来了。维特拉满不在乎地擦了擦眼角，笑着说：“事实上，你制造的问题越多越好。回不去怎么样？呵，看到你这个蠢货现在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维特拉没办法忘掉自己当时无能为力的样子。

    海尔罗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是不是现在看到我，你就像是看到躺在泥地里的你自己？告诉我，维特拉”。

    维特拉听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他瞪大了眼睛，发怒了。他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他握紧拳头，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狠狠地击打向海尔罗的左脸，海尔罗闷哼一声。向后倒去，脸上迅速地红肿，维特拉想要再上前，但被莱西莎紧紧地抓住。

    维特拉穿着粗气：“你，你怎么敢污蔑我，学院的优秀毕业生，维特拉”。

    海尔罗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常听人说，一个组织的上限和下限，由身处其中的人定义。维特拉，你口口声声说你代表着学院，那么，告诉我，你觉得，你代表了学院的上限，还是下限？”

    维特拉面无表情地看向海尔罗。然后突然笑了。

    “海尔罗，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了？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不是那些会被别人的话语左右的蠢货，我为学院做了什么，你没有资格评价”。

    他扭头，看向谢永哲。

    “你觉得呢？”

    这两个人突然的决裂，谢永哲只是略微有点惊讶。但是说实在的，他一点都不想掺和进来。

    时间紧迫，谢永哲也没兴趣兜圈子，他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其实很佩服你们这种乐天的态度。现在一切还没有结束，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算账了？”

    “海尔罗，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

    对于他的反应，维特拉像是遭到了一记重锤，他愣愣地看向谢永哲，然后有些无措地移开了视线，嘴里低声重复道：“是的，是的。我们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

    莱西莎把他放开，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维特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一边，不再说话。

    他其实期待着谢永哲说出支持他的话。毕竟，是谢永哲扛下了其他三个人的反对意见，坚决带上了他。而且海尔罗也曾经对谢永哲说过刻薄的话。

    可是谢永哲没有。他只字不提自己。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有时候，弃权就是一种淡淡的反对。

    海尔罗重新带上了头盔，站的挺直。说道：“很简单。你的计划很有趣。也确实改变了我们的处境。但是，我的结论是，无论如何，我们是回不到圣特瓦港了，也到不了守卫军那一侧了”。

    “理由呢？”

    海尔罗摇摇头：“我的直觉”。听到这话，维特拉冷冷地笑了一声。

    谢永哲咬着嘴唇，飞速地思考。

    海尔罗的话加重了他的不安。

    有哪里漏掉了么？

    沃格通道，谢凯玉，参谋部，峡湾……

    现在，峡湾能够相安无事，是因为有神使的命令。但这是相当脆弱的命令。谢永哲当然想让这里完全停止敌对，可是上级的指示无时无刻都在传达，而神使却不能随时传达他的意思。

    打破当前平衡的稻草在哪里？

    现在，战场上有两处焦点，第一处，就在峡湾，第二处，在沃格通道。守卫军主力在沃格通道，而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支援峡湾。因为他们要拿下的是沃格通道。

    是什么给了他们这个信心？或者，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赌一把？

    不，这不是赌。

    峡湾处的3门巨炮肯定来自沃格通道，没了这巨炮，沃格通道的叛军实力必然大大降低，现在就是守卫军打下沃格通道的最好时机。

    那叛军呢？他们会怎么行动？想一想，谢永哲，想一想。

    谢凯玉在哪里？她选择保下沃格通道，还是支援峡湾？

    沉闷的声波突然从叛军阵地上看来，谢永哲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巨炮，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