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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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妖

    镜湖上雾气浓郁得同她化形那天一般无二。

    晞坻阖眸端坐于湖面。

    蛇妖进犯人间,几大宗派联手将其逼退至冥界。

    她站在冥界上空,一眼便瞧见了与蛇妖缠斗的白色身影。

    幻境不会平白让她来此,封澈还是成仙了。

    三只千年蛇妖,对上各宗派十余位修仙者,竟也绰绰有余。

    剑光凛冽,斩落一地的彼岸花。

    封澈自己牵制着一只蛇妖,其他人则去对付另外两只。

    蛇妖速度太快,他一丝一毫也不敢分心,衣衫上已经出现了血迹。

    另外一只忽然调转攻势,也冲着封澈而来。

    晞坻凝眸,抬手挥出一道神力。

    当着她的面对桁沭动手,实在可恶。

    可这是在幻境中,蛇妖受她一击后晃了晃头毫发无损,转身向她冲过来。

    她眼中只有那道白色身影,封澈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状况,即使如此还时不时添道新伤。

    晞坻瞧着心疼,闪身向他而去。

    “桁沭!”

    眼见着封澈躲闪不及便要受击,晞坻一把推开他挡在了前面,同时结阵将他护住。

    可这样,便是一前一后两只蛇妖都奔着她而来了。

    晞坻若是快些,至少可以挡住其中一方的伤害,可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了回身,看一看已成仙的那人。

    她或许该说一声恭喜。

    又或者质问他,为何不听自己的劝,做个敢爱敢恨潇洒热烈的凡人。

    她撞入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眼,以及他身后,第三只蛇妖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心,倒映着晞坻的模样,以及她身后的蛇妖。

    三面受敌,他们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躲。

    她知道这是幻镜,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桁沭去死。

    晞坻伸出手想将他推向安全的地方,可她的手被握住了,桁沭将她握得那样紧,再一使力,直接将她拽入怀中。

    “你……”

    晞坻在他怀中抬眸,一时天地间都静下来,只闻他发急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

    “别怕。”

    他沉声开口,打断了晞坻的话,又按下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不去看破败的冥界和长相怪异的蛇妖。

    晞坻自然是不怕的,她甚至有些庆幸镜湖给她编织了这样一场梦。

    晞坻的阵法在蛇妖面前如纸糊的一般,受击破碎,巨蛇的尖牙随之当胸而过。

    晞坻受了一击,一口血喷出来,神识逐渐清明。

    她大口喘息着,垂眸看到了身下湖水中洇开的暗红。

    不对,那感觉太过真实,实在不像在幻境中。

    心头一紧,晞坻散开神识探向远处,却发现冥界确实出了事。

    她呼吸一滞。

    将桁沭藏在人间许久,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吗……

    玄色身影忽然出现在冥界上空,混乱的忘川边霎时间被强大的真神之力笼罩,万物皆低眉顺目,不由自主地对着来人跪伏下去,竟无一人能够站立。

    连那片彼岸花都停止了摇晃,忘川亦变得平静无波,不复从前那般汹涌摄人。

    桁沭的白衣已经被染红,他躺在忘川边似血的花丛中,双目紧闭,晞坻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占据她全部心神的人,冲过去将他扶在怀里。

    他睁开眼时,瞧她的眼神已经与从前在千界山一般无二。

    他对晞坻笑了笑,“不要难过,晞坻。离开前还能记起这一切,我何其幸运。”

    晞坻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怀中人的样子,可眼泪如断了线般往下掉,最终模糊了视线,“对不起,桁沭,我将你放逐在人间十万年,对不起……”

    到了这时候,他面上依旧是那般温润的笑,“不怪你,知道你来见我,我很开心。”

    “我的使命完成了,你如今是可以独领八荒的真神,不要难过,晞坻,照顾好六界,也……照顾好自己。”

    他忽然想起晞坻第三世劫数后,他去人间接她时,对那个凡人说的话来。

    “她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收了你不该有的妄念。”

    那句话原是说给自己听的。

    桁沭想拭去她眼角的泪,可抬起的手还没碰到她便垂落下去。

    晞坻拽过他的手,纯净的真神之力顺着他的经脉一遍遍流过,可桁沭却再也没能睁开眼。

    他又成了那把剑,三魂七魄皆散去,完全消失于六界。

    和长达十万年的避而不见不同,这次是真的永别。

    闻讯赶来的玄英将蛇妖制住交还给如今的妖王,又送离几位修仙之人。只是晞坻却没心思去管这些事了。

    她怀中抱着把剑,坐在彼岸花丛中,凄美得令无数来转世的魂魄侧目。

    自几十万年前冉筝在这里等她化形后,又一次影响到了往生。

    秦广王站在桥头,亲自指挥着秩序,可还是有许多魂魄流连于此。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向忘川对面的玄衣女子瞧了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

    从前的魔尊,如今的真神,都是他万万得罪不得的人。

    第七日,寒止找了过来,他站在晞坻身后几度欲言又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讼蒙殉世前托寒止将他发现的天劫规律告诉晞坻,他炼化的剑又帮她镇压了天劫,带她走遍了六界,体验了浮世万般,喜怒哀乐。天道要上神历劫入千界山助她,却不许上神对她有情。

    到了如今,她才当真是无心了。

    也不知讼蒙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也不知她们到底是斗赢了命运,还是输得彻底。

    寒止上前一步,刚欲开口,那人却抬起了眸,目光落向远处。

    她声音微哑,如失了生气一般。

    “寒止,是我害了他。”

    “冥界这次乱子,来的太蹊跷了。”

    “是天道要他死,因为我没能忘得了他。我忘不了他……”

    她不该去人间的,不该见他那一面。

    寒止神色复杂,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帝山,他给你留了东西。”

    晞坻闻言缓缓抬头,起身时脚步竟有些踉跄,她抱着剑,一步一步向人界与冥界相连的大门走去。

    那是寒止最后一次见到晞坻落泪,后来的她,无论何时都是一种无懈可击的疏离样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摧毁她的坚强。

    实在清醒,也实在冷漠。

    她成了六界至高无上的法则,却再没对任何事任何人有过感情。

    寒止敛下眉目,又想起天水关站在他身前的那个决然的背影来。

    真神讼蒙,这可是你希望见到的?

    若你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还会从身后的万千神仙妖魔中唤我出来?

    她救了六界芸芸众生,避免了再次覆灭的命运,可这代价,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劫数万种,唯情关最难。

    画中玄衣女子站在树下回眸,眉眼带笑,身后是覆雪山林和一盏红灯笼。

    晞坻抚摸着微皱的宣纸,心中钝痛,却再也流不出泪来。

    何止是晞坻忘不了他,桁沭不也被这段感情困住了。

    是何种深入骨髓的感情,才能在轮回了千百世后,依旧印刻在心底,流淌于笔尖。

    山风起,枯叶落。潭水清,离人默。

    晞坻自案前抬眸,窗外不远处正对着曾经的帝山冰湖。

    湖水四周,在满山的枯树中,入了秋才刚到花期的桂花肆意盛放,生机盎然。

    她神色微变,哀戚,迷茫,愈渐坚定。

    讼蒙,冉筝,栖梧,桁沭,那么多人拿命护住的六界,如今正欣欣向荣的六界,她不能放弃。

    因为还有要保护的东西,还有要肩负的责任,她如此,他们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