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惨白。

    惨白的脸。

    一张笑着的惨白人脸。

    忽然，李夏言感到自己手中举起的长剑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急忙抽出长剑，身形向后暴退而去。

    “嚓”的一声，一个东西从上方的黑暗中落下，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李夏言定睛一看，那东西是一个带着玉扳指的肥厚拇指，而半空中一只少了拇指的肥胖手臂在暗绿色袖子中微微颤动。

    虽然手指被削掉一个，但那惨白的脸却依然笑着，好像那个悬在半空中的家伙没有痛觉。

    “是你吗？！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好事？”李夏言咬牙切齿，可那家伙却不搭话，还是无声地笑着，伸出了另一只手。

    妈的，看老子把你手给剁了！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李夏言持剑便要冲上去，可他刚抬脚便又停住了，瞳孔猛的一缩。

    只见那家伙的伸出的两只手都是左手，还以为是先天畸形，可下一秒，李夏言发现那两只手臂却不一样。一条是胖子般的肥大手臂，另一条手臂却是一个纤细的女人手臂，白净的手腕上还戴着缠丝的银镯子。

    两个人，可为什么只露了一张脸？另一个去哪了？还没等李夏言找到第二个人的位置，他就看到从那黑暗之中伸出了第三只手。

    那只手也是左手，手臂上覆盖着满是血污的破烂铠甲，手腕处断了，露出白森森的断骨，仅剩的一丝皮肉连接着手掌，在半空中可笑的晃来晃去，像瘪脚的催眠术表演，手掌上也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然后，从黑暗中伸出了第四只手，手上满是厚厚的褐黄色老茧。

    “这怎么回事？”李夏言有点慌，他感觉自己刚才那股想要破釜沉舟的勇气此刻正急速消退。

    接着是第五只，第六只，第七只……越来越多的手掌和手臂从案桌上方的黑暗中缓缓伸出，而且每条手臂都不一样。

    男的和女的、胖的和瘦的、黄的和白的，沾血的和不沾血的、有衣服的和没有衣服的、五根手指和不是五根手指的……

    各式各样的手臂和手掌如花朵般在黑暗中缓缓绽放。

    可更让李夏言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黑暗中伸出的每一条手臂都不是正常人类的两处大关节，而是如甘蔗一般有好多节，像竹节虫或某些节肢动物一样。

    妈的，这什么东西？！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在李夏言心中轰然炸开。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千手观音吗？！

    李夏言呆呆地看向那些手臂上方的那张惨白笑脸，可下一秒，他发现眼前的惨白笑脸和无数手掌其实是一幅画。

    画……画像？他突然想起，在案桌上方的墙上是贴着一张画，可那幅画不是个类似幼儿园小朋友水平的太阳简笔画吗？

    就在这时，那幅画慢慢的飘了下来。当李夏言看到那副画的全貌时，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个东西居然是从那幅画里钻出来的。

    “圆圈是太阳，三角是光芒。”李夏言看清了那个简笔画太阳般的东西。

    圆圆的太阳是惨白的笑脸，代表光芒的三角形是无数被折叠起来的手臂，而现在，手臂张开了。

    他想逃，可他感觉双腿灌了铅般沉重。这时，他发现面前的蓝黑色的海面开始出现一道道水波。

    不对，没有什么海面，是那黑暗中的手掌手臂居然开始毫无规律的扭动了起来！有的手臂在挥舞，有的手在打着手势，看起来如涌动的浪潮般。

    当李夏言看到这杂乱无章的动作，他的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拿着剑的左臂无力的下垂。感觉身边的一切连同脖子之下躯干肢体都在离他远去，只留下眼睛和脑袋面对这千手的盛大舞蹈。

    光芒越加强盛，面前怪异畸形的手臂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李夏言的眼神开始慢慢溃散，眼睛越睁越大，很快眼角边渗出血丝，黑色的瞳孔也开始泛出扭曲的诡异光彩。

    当眼中出现诡异光彩的一瞬间，李夏言突然发现他开始逐渐理解了这些手臂手掌杂乱无章的行为，这些动作是在表达某种信息！

    每一只手掌手臂的行为看上去毫不相关，就如同一个单个的字母或笔画，单独拎出来几乎都没有意义，但当他们两三个甚至多个聚到一起时，就会相互拼搭成类似单词或汉字这样拥有意义的载体。

    虽然大多数排序都是杂乱不堪，可这无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字母或笔画挤在一起，居然真的相互拼凑出了某些信息。虽然无法解读，可当那些信息出现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在虚空中凝聚起来，一点点向着李夏言压去。

    尚不会说话的孩童用手指饭，又指了指自己的嘴，那么他所想表达的信息可能就是自己饿了要吃饭。可是面前的千手千臂却不一样，它所表达的并不是这种简单的信息，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李夏言觉得就如同一个人试图用简单的手势和动作给你讲解整本老子的道德经。

    面对千手千臂和看不见的庞然巨物，李夏言的七窍中开始流出如丝如缕般的黑红色血线。

    口腔中传来剧痛，鲜血流满了他的下巴，李夏言用咬舌的办法，用自残带来的疼痛换回了些许战栗颤抖着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

    尚且清醒的意识在脑袋中大声呼喊，警告他不要再看了，自己必须尽快逃离，可那些越来越多的手臂明明行动缓慢，但却带来如同群山一般巨大的强烈压迫感和窒息感，他觉得自己甚至都无法呼吸了。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微如蝼蚁。

    眼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和无数手臂离自己越来越近，李夏言咬着牙齿浑身颤抖，拼命的想要转过身去逃开，可颈椎和腰椎却传来响亮的咔咔声，此刻他就像一个滑稽慢动作表演者，或是一个动力即将用尽的旋转人偶。

    当李夏言费力的转过身后，他的身体脱力般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跪在地上。只见身后的黑暗中也满是密密麻麻的手掌和手臂，只不过这些手掌是右手。

    不仅如此，他的前后，左右，上下，周围一切的黑暗和阴影中都伸出密密麻麻的手。

    无数手臂如海浪般层层叠叠的填满了整片空间，慢慢的占据了李夏言所有视野。

    每一条手臂都在相互组合着表达信息，如同万家争鸣。

    他吃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左侧黑暗中缓缓伸来一只手来，直接用手掌握住剑身，然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长剑从李夏言手中夺走了。

    失去了反抗的最后资本，李夏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诡异畸形的手掌手臂离自己越来越近。

    十厘米、八厘米、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最后，那些手触碰到了李夏言。

    但那些手掌与李夏言的身体并没有发生体积碰撞，反而像幽灵一样穿了过去。被穿透而过的部分躯体瞬间失去了感知，李夏言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古怪感觉，被穿透的躯体似乎变成了手掌模样的血肉和骨头。

    无数的左手和右手缓慢合拢，好像要把他拥抱其中。李夏言只觉得身体渐渐变得麻木僵硬，意识变得昏昏沉沉，渐渐溃散，如同坠入深渊。

    他又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薄的就像一层皮。尽管在笑着，可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瞳中却冰冷的毫无生机，如同死物。

    笑脸上漆黑深邃的眼瞳深处，矢矫的龙形在无尽浩瀚星辰之中一闪而灭。

    在最后一丝意识溃散之前，一部分手掌手臂那杂乱的扭摆晃动在李夏言的脑海中变成了一副不停变幻的图画，这一次他解读了出来。

    “眼前这个让人窒息的恐怖存在，其实也只不过是那个东西在睡梦中的一道影子罢了。”

    当那些手臂蠕动着消失在黑暗中后，年轻道人的身影也一同消失了。

    “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