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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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狮子洋里风波恶

    凌震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蓝湛湛的海面。

    风波都不算大,适合战船出海。

    凌震已经倾其所有了。

    广南东路都统司麾下广东水师全部的二千条战船倾巢而出。其中海鹘战船、海鳅船、连体舫和福船占了绝大部分。

    宋代的海船均为木帆船,尖底尖首的福船因产于福建而得名,它尖底、尖头、方尾,底部设单龙骨,利于深海破浪,是古代最先进的深海远航木帆船。海鹘战船是攻击型战船,两舷有铁板以加强防护,船首有锋利的铁质尖刺,船体长十丈,共十一个舱,可载水兵一百人,水手四十余人,是最早使用金属材料造的船。而且,装备有八个轮子到二十个轮子不等的明轮来驱动。

    “将本帅的帅旗挂在桅杆上,让各路将士看着本帅的旗帜作战。向将士们打出旗语,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务要听从将令行事!”凌震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胡须,沉声吩咐。

    “得令!”

    凌震看着,前方已经隐隐出现一团物事,看上去似乎一个海岛。

    “前面那里是何处地方?”凌震问道。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参议道:“那里,是——似是金锁牌岛。”

    “哦?什么是金锁牌岛?”凌震并不想将大战前的心情搞得过于紧张,按战前的安排,自己所率的二千多战船是要在“上横档”和“下横档”两岛处伏击赶来的蒙元水师。现在出海赶到那里还要差不多两天两夜呢!

    若是在狮子洋上打好了,广州就守住一半了。对于大宋行朝也就可以有在广南东路站稳脚跟的所在了。

    参议却是接口道:“此中有个故老相传的传说,在珠江口洋面之上,有一个海岛,下面有无数的洞穴。是南海龙王所居住,称做龙穴岛,龙王有一女名阿娘,一日在海上游玩,突有黑云飘来,云上有一猛虎。那神虎跃下云端,直扑阿娘,阿娘惊逃,虎追不舍,阿娘仓皇跌落一鞋,鞋化高山,挡虎去路,被称阿娘鞋山。待虎过山,阿娘已藏去渔村。忽听怒吼:大胆妖虎,敢欺吾女。却见南海龙王手持铁棒,拦虎就打,龙乃天物,虎为兽王,直杀到天昏地暗,仍不罢休。这神虎是只母虎,怀有九百年身孕,终于是不敌龙王。吃龙王一棒打落江中,产下一幼虎,便动弹不得。龙王便用金锁把母子二虎锁在江心。便成了大虎山和小虎山,金锁则变为大虎山旁金锁牌岛。龙王大棒断为做两截,为上横档和下横档两岛。两虎卧守于珠江口处,则是虎门。那阿娘脱险渔村后人以为福地,名为太平村(就是东莞市太平镇)。母子二虎被镇锁在江心,只能终日哀叹,颇有孤苦伶仃之感,后人便将珠江外水域称之为伶仃洋。但神虎毕竟不甘困境,不时怒吼,其啸声若狮,便又称之为‘狮子洋’。”

    凌震听罢,不禁哈哈大笑,道:“乡人俚俗之谈却也有趣!”他用手轻轻拍打着战船上的栏杆,怅然道:“如今大宋危如累卵,我广州水师这一战却是拼死而战,需得如龙王击虎,困锁强敌,誓死卫国。”

    参议虽是个文人,却也是广州府中的饱学之士,当即道:“大帅说得极是!这番我广州水师对敌虽无必胜把握,却有人人效死之志。”

    “是啊!也只有凭借一腔热血去与鞑虏拚个死活了!蒙元鞑虏本来弓马犀利,后来又得了西域回回炮等军国利器,已是难以抵挡,现又受降了刘整、夏贵、吕家将门等贼子,大宋水师战船之利也尽数知晓,无论是何等战阵,我大宋皆是处于下风。更可恨贾似道、陈宜中这班儿误国之臣,平日里只是说嘴空谈,对武臣尽情压制,使得我大宋暗弱不堪,尽数寒了将士们的心。到了着国破家亡之时,我辈除了奋起孤忠热血与鞑虏誓死周旋到底,还能如何?真能眼睁睁看着这神州陆沉,华夏膻腥?便是死,也要卫我华夏正朔衣冠。”

    “大帅豪气,是我辈读书士子楷模也!”参议不轻不重地送上一句马屁。

    凌震赶到狮子洋几个预备伏击蒙元舟师的几个岛屿的时候,已经是二天后了,他正指挥着战船去往埋伏地点之时,忽然见得远处一支庞大的船队竟然在此时赶到了。

    伏击落空了。凌震只觉心里一沉。

    但在这个时候,凌震已经无法可想,只有硬着头皮临战变更部署,指挥着麾下的战船直接上去迎战。

    蒙元的战船也多是大宋舟师投降过去的战船,但是大宋舟师的精锐也基本上都从襄阳倒戈了。反而广州舟师却是略逊一筹。

    广州舟师的战船装备了拍杆和投石车、准备了单梢砲、神臂弓和装在瓷罐中,混合了火药、砒霜、石灰粉的霹雳炮、外部都蒙有湿兽皮防御火攻的巨型楼船,都十分适合远攻近守,可以撞沉或者焚毁对手。素来在南海之上,海盗和南洋诸国皆是闻风丧胆,不能抵挡。可是蒙元因为得到了投降过去的刘整的帮助,加上缴获的宋军战船,在装备上丝毫不逊于凌震,甚至尤有胜之。而且吕师夔本是水军名将,在指挥水师作战的经验方面远胜于凌震。

    虽然吕师夔的船要少一些,但凌震从一开始就被吕师夔压着打,接连被吕师夔指挥的蒙元水师焚毁击沉了多艘战船,伤亡惨重。但凌震依旧十分沉着,咬着牙死战不退,双方互相用单梢砲投掷霹雳炮、震天雷,一开始就进入了火药时代。

    狮子洋上只见巨大的水柱一蓬蓬冲天而起,爆炸的声音如滚雷一般震耳欲聋却密集不停。碧蓝的海面上到处是浮沉的尸体,飘浮的旗帜,燃烧的船只,还有鲜红得刺目的鲜血,在水中挣扎呼号着求救的水手士兵。

    吕师夔虽然厉害却也一时胜不得凌震。

    狮子洋上海战正酣。

    一支粗大如巨矛般的床弩狠狠地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凌震的战船,顿时响起一片惨嚎之声。

    凌震看也不看身后已然是死伤枕籍,血流满地的甲板,恶狠狠地吩咐道:“打旗语,命右翼赶上风成横队列阵,放火船烧鞑子。”

    “得令!”他身后的副将匆匆赶去桅杆处传令。

    他右翼的船队立刻扯起帆来,转向而去。

    不一会儿,副将急匆匆带着满脸的惶急跑了过来。

    海面,无风三尺浪。

    那副将一个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磕得满脸是血。副将挣扎了一下,顾不得伸手擦去脸上血,爬起身来,大声道:“右翼舟师遇敌!”

    “什么?”

    “蒙元舟师又有一支船队赶到,右翼回报,不下千艘战船,已与右翼舟师混战于一处,右翼舟师无法放火船。”

    “快,快让后军舟师上去增援右翼舟师,让他们去跳帮拼杀,不得放鞑子过来。”

    “得令!”

    塔出派来的援兵——一千五百艘战船在凌震与吕师夔的舟师混战的时候,赶到了狮子洋,成为压垮凌震的巨锤。

    凌震与吕师夔和元军舟师的援兵在狮子洋上的海战持续了整整三天,最终凌震被吕师夔击沉了近半的战船,只得败退回广州的港口,依靠密密麻麻的沿岸投石砲炮台和巨型的床弩防守,才算逃过一劫。

    但,吕师夔以得胜的强大水师封锁住珠江的出海口。广州海上运输的生命线被掐断了。

    局面顿时急转直下,广州城成为了孤城。

    接到快马加急,在前线击退了吕师圣多次进攻的张镇孙不禁大惊。

    “使君,这样在南海县与吕师圣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唯一的出路只有退守广州!”张翰清叹了一口气道。

    “也只得如此了。”张镇孙摇了摇头,可惜了,几乎就可以击破吕师圣的新附军了。

    “文若,你持我书信,去往潮州府,向张枢密求援。”张镇孙铁青着脸道。

    “得令!”张翰清咬着牙道。

    “凌帅可曾回来?”

    一个文吏走上来道:“凌帅已经到了府衙前。”

    “请凌帅进来。”

    凌震一身衣甲满是水渍和烟火熏烤的焦黑,本来还有着一些文人气的脸上,此时只有愧疚和不甘。

    张镇孙见得凌震这般模样,只觉心中一酸,无声地叹息着,站起身来道:“凌帅,伤势如何?要紧与否?”

    凌震见得张镇孙却是张大嘴巴,嗬嗬连连,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两行清泪滚落在衣襟之上。

    好容易凌震才挣扎出一句话:“广州舟师二千战船此战尽墨矣!”

    “事已至此,凌帅哭也无用!”张镇孙看着老泪纵横的凌震,叹了口气说。“凌帅还是着手准备突围吧,给大宋留点儿种子。这广州城,某来死守!”

    凌震站起来,抹了把脸,道:“下官无能。陷使君于困境,当以凌震来守广州,使君引军去行在处才是。”

    “凌帅,某决心已定,必死守广州。凌帅素习水战,引行在援军来援是人尽其用。请凌帅勿再多言,速去!”张镇孙神态自若,语声说不出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