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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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广州城头杀敌忙

    塔出觉得有些诧异,广州城为什么前几次几乎是不战而降,而到了今天,却是如此难以攻克。

    他问过吕师夔,吕师夔也觉得很诧异。张镇孙的名字一向是和文章学问诗词义理联系在一起的,他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仗了?

    大宋的文人什么时候这么敢打仗了?

    大宋的状元不是像留梦炎那样?逃跑、献城、投效?

    为什么还有文天祥?还有这个张镇孙?

    强弓劲弩,箭矢如蝗。

    蒙元军队配备的箭矢通常有两种,一种是长的飞箭,一种是破甲箭。将近一米长的箭杆,在射程的距离内,能轻而易举地穿透盔甲,射入躲闪不及的士卒们的体内,发出“噗噗”的闷响。

    试探性的进攻了一会儿,塔出寻找到了城防的薄弱之处。

    他挥舞军旗调动后续部众压上,并射出鸣镝,指挥前线的战士们,转变主攻的方向。

    张镇孙手提御赐的宝剑在团楼上看着,他身边的侍卫亲军,向着塔出所射出鸣镝的方向,也同样敲响铙钹,提醒防守的士卒们该重点防守的位置。

    一支箭矢,由城下射来,力道极猛,大约应是从劲弩中射出来的,几乎是贴着张镇孙的鬓角,一掠而过,深深地刺入了垛口的砖石缝隙。扈卫张镇孙的侍卫亲兵们,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张镇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很快被迫填壕的宋人农夫老弱就死亡殆尽了。几乎是无边无际的新附军架着数十具云梯,搭在城头,披挂数层重甲的勇士居前开道,主力部队,紧随其后。成千上万的士卒,像一层又一层疯狂的蚂蚁一样附着在高高的城墙上蠕动。

    下边,是塔出的督战队,虎视眈眈。

    上边,是如林的竹竿,悬挂着攻城者的头颅。

    而敌人,守城者,就在竹竿之前,磨刀霍霍。

    元军的攻势猛烈无匹。

    回回炮这时都摆在了城下,集中一处,猛烈地轰击着城墙的一角。

    火石迸发,硝烟蔽日。

    城内靠近城墙的民居、屋舍,已经毁于一旦找不出半间完整的来。

    张镇孙半步不离城头。

    元军前赴后继,不时有士卒惨叫着从云梯上掉下来,有的已经阵亡,有的摔死,有的没摔死,辗转呻吟。后继者踩着他们的尸体、身体,好似麻木、毫无知觉似的,又如同扑火的飞蛾,时刻不停地冲击着城头的防线。

    张镇孙则冷静地观察着敌人的动向,时不时发出一句简洁的命令,或者给陷入危险的城头地段加强炮火、矢石的增援;或者调集预备队,将抢上城头的敌人勇士重新打落下去;或者指挥民夫,冒着战火,紧急填补城墙崩裂的缺口。

    历经多日的鏖战,广州厚实的城墙早就千疮百孔。能坚持到现在,城池尚且未曾失陷,简直就是个奇迹。

    塔出有兵多武器足的优势,对准城墙的薄弱处猛攻。塔出的主攻方向,是广州威远门一线。承受的火力最为猛烈。不到一个时辰,连着破裂、塌陷了三处地方。张镇孙连着派过去了两支预备队,就像填入无底洞里了似的,转眼间,就消耗殆尽。

    他往城内墙角处望了眼,他在那儿安排的有最后的杀手锏,会用在最危急的时刻。可是,现在还不够危急。张镇孙收回目光,保持冷静不动的神色,接着观察敌人的阵营,感受敌人攻击的力度。

    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告急了。“报,禀使君,威远门左侧塌陷处已被贼人攻入,入城有约百余人,现正向我粮仓处直扑。”

    “刘国琪呢?”

    “刘副统制以在威远门战殁!”

    “赵孟甫呢?”

    “赵统制重伤正在急救。”

    “守粮仓的如今是谁?”

    “胜捷军都头梁小乙。”

    张镇孙头也不回,说道:“刀!”

    预备队是他的亲军,也是他的张氏族人,都是他的亲人。

    “刀”,是他给亲军中各队起的代号,除了“刀”以外,还有剑、矢、矛、斧、锤等队,象征他们救急救火,凡所到处,如利刃一样,无坚不摧,无往不克。

    按宋朝军制,三人为一小队,九人为一中队,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大队又设押官、队头、副队头、左右傔旗五个军官,加起来五十人。

    他的亲军不过六个大队而已。

    每当他说出一个字,都会有一个亲军的军官挺身而出,带领部下,驰援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回应他的命令。

    “使君,亲军共计三百四十人,阵亡二百八十。什长以上,尽数战死。没有一个军官了!”

    张镇孙神色不变,伸出左手喝道:“刀来!”

    亲军五十人,无论是不是带伤,是不是劳累,从左而右,一个接一个地应道:“刀!”

    声音短促而快,争先恐后,人人踊跃,争抢着要做突击救援的先锋。

    这时候走进团楼的李邽丢下长枪,拔刀出鞘,回首高呼:“刀!”

    众士卒齐声而应:“刀!”

    张镇孙回头看了看他。

    “汝等为何?”李邽喝道

    五十柄长刀同时出鞘,众人一起暴喝:“吾辈为刀!”

    从开战至今,张镇孙没动过一步,不动如山。

    而李邽与五十个“刀”队的士卒一起,一往无前地冲向了城南角。

    等再次杀退了一拨攻击的元军后。

    李邽疲累已极地回到了张镇孙身边,他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零零散散跟着十来个穿着重甲,满身血污的亲军士卒。

    “使君,入城的贼寇已经杀尽了,但是粮仓被贼人烧了大半。末将前来领罪!”

    张镇孙脸色有些发白,但他没有斥责,也没有暴怒,只是挥挥手道:“先打退敌军再说,上柜,上车。”

    城垛上已经是层层叠叠的尸体了,到处可见鲜血和残肢断臂,守城的士卒推来的军械,也识得那军械的威力,发一声喊,四散让开。

    数十具军械一字摆开,上边是铜管,下边有的是柜子、有的是铜葫芦,皆熟铜打制,其中盛满煤油,非常沉重。铜管的前边有火楼,火卒们早就将之预热,烧的通红。他们用力抽拉铜管,通过铜管与柜子、铜葫芦连接的管道,把煤油抽拉上来。接着向前推动铜管,射出煤油。煤油经过火楼时,即被点燃,喷发出燃烧着的煤油。喷射的距离,可达五六米之远。

    这正是鼎鼎大名的猛火油柜。

    数十道火柱,熊熊燃烧,中人皆糜烂,水不能灭。双方激战至今,已是起了风,风助火势,越发火焰涨天。元兵士卒躲闪不及,火苗过处,衣甲皆燃,转眼间被烧成了一个个火人。退后的元兵,则立刻被叉下城墙,摔做烂肉。

    四十多个临时组成的敢死队士卒,推着几辆木车,挡在冲击向城墙豁口处的元军脚步之前。

    木车很大,中间有风扇。士卒们大力转动,人工造风,吹起地上的尘土,尘烟滚滚。这东西叫做扬尘车,不但能鼓风卷动尘土,最主要是车厢中还有预先放置的毒烟、石灰,顺风而出,厉害的能致人口鼻出血,当场被毒死。

    塔出往威远门处点了两下,道:“此处我军势大,正是突入城中的良机。阿尔斯楞,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可以突入威远门么?”

    阿尔斯楞,蒙古话里是狮子的意思。以此为名,可见其人之勇。

    一条壮汉跨步而出。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行走间便如半堵墙一般,穿了三层的重铠,提着两柄短斧,咧着嘴笑了笑说:“好!”

    他个子也高,身板也壮,铠甲也重,大斧也沉,加在一处,重量更是惊人,走两步,大地都似乎要颤两颤。

    阿尔斯楞引了数十个亲兵,嗷嗷叫着往城南角冲去。

    到了城下,阿尔斯楞扶住一架云梯,稳了稳,几个士兵冲过来,死死地顶住云梯的底部。阿尔斯楞顺着云梯,飞快地向城头上爬去。

    快到城楼缺口的时候,他圆睁豹眼,声若铜锣,大叫一声:“阿尔斯楞在此,……”话音未落,劈面城头上一大桶的滚油浇下。他的大叫顿变作惨叫,他着了三层重甲却是护不住脸上,并且他那铠甲处毕竟有空隙,滚油浇入,直烫的他面目全非,皮开肉绽。

    血和着滚烫的油滴滴答答朝下面流淌。

    阿尔斯楞果然骁悍,重创之下,咬紧牙关,还要往上冲。

    两个宋军举了个叉子,对准阿尔斯楞的脖子,用力一推。要在他平日,随手便能把叉子抢过来。可是他面部被烫伤,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应叉而倒,从城头上栽倒下去,连带碰撞住下边的好多士卒,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落在地上,摔成了一堆肉泥。

    一桶桶的滚油,从城内墙下沿着马道,扛抬上来。张镇孙早就收集了城中所有的油料,滚滚的烧开,滚油也许不足以把元军烫死,但元军被烫伤者的惨状,足以动摇元军的军心。久战之余,军心一动,攻势必溃。

    攻上城头的元军,也有不少被烫伤的,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张镇孙命人将他们剥光,悬挂在城头高挑的竹竿上,任其惨嚎,不许杀之。

    城头上的竹竿扎的甚牢,战事虽烈,成排成列的人头高悬,随风飘荡。

    而烫伤的元卒在上面血淋淋地扭动惨叫。

    城上城下,遍地死尸无数。

    元军终于支持不住,再也不管塔出的督战队,丢盔卸甲,拖枪曳旗,大败而溃。

    塔出立在马镫上望着城上,良久无语。

    这些天来,虽然塔出每日发起的攻城次数越来越多,可每次攻城坚持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尽管他带来了数十万的士卒,即便轮着上,人终究不是铁打的,人力有穷处。士卒们的体力,越来越吃不消了。今天,从早至今,他已经连续不断地攻城半日,能用的生力军已经全部派上。

    不错,营中还有万余人,但是,这万余人昨夜攻了半夜,夜战比昼战更加费力,早已筋疲力尽,不堪一战了。

    塔出知道,广州城的守军之所以还能顽强坚守,无非是因为此城中有一员坚忍不拔的守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