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尔母婢，退退退！”

    战到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卸了六七分力，绿泽军毫不让人失望的率先临阵脱逃，全然不顾之前的阵法，彻底纷乱的队形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自乱阵脚。

    各路胡人见状，也开始且战且退，只剩下德沛与子明二人，一个正面横扫一个从旁偷袭，但仍扛不住尸奴一波波向前压来。

    “怎的越杀越多了？这不止百余人啊！”

    德沛趁着砍杀的间隙看了一眼脚下，经过刚才的一番合力绞杀，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的尸体大约三十有余，但墙缝外依然黑压压一片，连没了门板的酒舍大门处也开始陆续涌进尸奴来。

    老集正眯着眼睛看了看，顿时惊道：“这些人……是埋在集外的流民和官军！”

    公子建疑惑：“集外埋人？还如此多？这是为何？”

    老集正解释道：“堆谷集过去叫堆骨集，人骨的骨，附近都是大片乱葬岗。此处临近居延塞，往来客商出塞前和刚入塞后都需要有僻静处修整，这里位于几片坟茔之间，埋骨较少，便成了客商落脚的地方，天长日久便有了酒舍等等，名字也该做堆谷集。可没想到……”

    说话间，尸奴已经越逼越近，子明与德沛挥汗如雨，几近力竭，公子建也不由得愁容爬上了脸。真如宫老所言，那堆谷集四周可都是源源不断地尸奴，即便除去埋了半年以上、已经烂的不能动的，应该也不仅仅只有百余数，恐怕今夜要葬身于尸海腹中。

    突然，只听上方“哗啦”一声，大块碎土噼噼啪啪砸在地上，小厮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惊喜大呼道：“开了！门砸开了！”

    他手忙脚乱的爬上房顶，探着头对下方喊：“快上来！”

    老集正与公子建两人你推我搡，都想让对方先上去，为首的绿泽军挤开两人，一边准备往梯子上爬一边咕哝道：“死到临头还论的什么仁义道德，性命要紧，你们不上我们兄弟先上……”

    话音刚落，一个东西便砸在了他的头上。他慌乱地抬起手，却正好接住了那个东西。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牙关不断开合的尸奴头，被蛆啃光了眼皮的眼眶中，只剩一张膜的眼睛正盯着他。

    “阿耶！”

    绿泽军首领吓得扔掉了尸奴头，又是擦手又是擦脸，粟栗瞬间爬遍了苍白的脸颊。

    “老弱先上，你们殿后……”

    简单地八个字，从子明的牙缝中艰难地挤了出来，但在绿泽军耳中却是咬牙切齿的威胁。要不是他恰好转了一下头，还不会发现这些绿泽军又犯了临阵脱逃的毛病。绿泽军众闻言只好乖乖退后，经过目前为止的所有事，他们心里已然有了排序，默认徐子明是当前的首领。

    宫老扶着公子建上了梯子，等小厮把公子建拉上去，他自己才晃晃悠悠地向上爬去。接下来，西域胡商、匈奴人、羌人等依次向上。三个鲜卑长人在最后一次用大酒坛和长几砸倒几个尸奴，为子明和德沛解围后，也跟着自己的首领爬了上去。

    “义士……我们现在可以上了吧……”

    眼见已经没了什么人，绿泽军赶紧请示。子明浑然不觉，德沛则不难烦地喊了一声“快滚”，绿泽军如蒙大赦一般，挨个爬上了梯子。

    酒舍里，似乎只剩下了子明和德沛。德沛瞅准了空隙，把戈戟别在腰间，迅速从地上抽出门板狠狠砸在尸奴群腿上。尸奴应声摔倒了一大片，暂时延缓了逼近的速度。

    “子明！你先上去，我殿后！”

    他知道子明听不见，便摇了摇子明的肩膀。子明转过头，看见德沛在朝他大喊，又不时指着上方，明白了德沛的意思，于是也喊道：“你先上去！我还有后招，莫要多言语！快！”

    眼看尸群慢慢又爬了起来，后面的尸奴也逐渐凑上前来，德沛不好再耽误时间，只是狠狠地一锤大腿，便要转身朝梯子走去。

    可他刚一转头，就看见三个羯人正占据着梯子，咧着刺了雕青的牙对他们笑，那样子并不比尸奴好看多少。而在他身后，子明又喘着粗气开始斩杀尸奴。

    德沛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混战时，这三个人不知躲到了哪里，此时却在这里看好戏，耽误着生机。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抬脚就作势要踹梯子：“不上不下，挡路作甚？不想活就一起死！”

    那三个羯人收了笑容，用腿紧紧勾着梯子，各自从腰间摸出几把菱状飞刃，朝着德沛身后就扔了过去。

    德沛心里一惊，暗呼不好，这三个鬼羯人怕是想暗算子明，以他做饵拖住那些尸奴。

    他赶紧转身，却见子明一样惊讶地转头看着他这边。而在子明面前，七八个尸奴头上、身上都插着菱状飞刃，正软绵绵地倒下去。

    其中一个羯人又咧开了嘴，指了指尸群，又拍了拍自己的腰间，然后做了一个双手彼此勾连的动作，便向上爬去。

    德沛疑惑道：“这些羯人转性了？那手又是何意？”

    子明看出了德沛的疑惑，喊道：“我欠了他们的情，以后须得还！这些个贼婢儿！快上去！”

    德沛看羯人都已经上了屋顶，也赶紧随着爬了上去。

    此时子明孤身一人应对尸群，已经力所不及。尸奴从墙裂口和大门缓缓涌入，不断逼近，想靠兵刃阻拦已经无望了。

    子明收了刀与槊头，疾步朝酒垆处跑去。他快速扫了一眼，在墙角找到两个陶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灯油。

    他抬脚踢翻了几个小案几，又把草席往尸奴群头上一扔，随即把其中一个油坛扔了过去。油坛砸中了草席下的尸奴，顿时碎成了渣，灯油洒满了近前的草木制物上。

    深吸了一口气，子明举槊打翻了旁边的两个吊灯，点燃的灯油化作流火蔓延了一地。他用槊头粘了些燃烧的火油，抢在尸奴靠近前的最后一刻爬上了梯子，并用槊头点燃了脚下被尸奴顶着的沾油草席。

    火星四散中，整个酒舍内已经是一片火海，焚烧尸体的焦臭味，让子明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某件事。他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阵作呕，便手忙脚乱地向上爬去。

    还没等他摸到活门边缘，德沛的一双大手便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生生拎上了屋顶，小厮也赶紧把梯子拎了上来。

    在活门被关上的前一刻，滚滚混着焦油味的浓烟也涌了上来。子明把剩下没用完的一罐油放到一旁，对德沛笑道：“蛮牛，你还想吃炙肉吗？下面有的是……”

    德沛闻言脸都绿了，弯腰干呕了几声，只吐出了一些清水。子明哈哈大笑，一旁的公子建看着远处，不由得忧心道：“看来……我等终究是撑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