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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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座“八卦之地”|上

    我是岱小乔。

    我想聊聊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比起“申”这个名字,我更乐意戏谑她为“八卦之地”。

    从我出生起,我所理解的小道消息靠的是小报传阅,靠的是引车卖浆、贩夫走卒之辈,那些市井百姓的口耳相传。时至如今,经过千禧年之后的二十余年时间,宝爷终于完成了庞大信息资源整合一体的宏愿,并且利用一套自订规则,把一大部分民众改造成了热衷于观鱼、养鱼、摸鱼,愿意服从规则的你我他。对于不肯配合的人,是会被评判成游离于主流之外的“高人”。也许一座城市高饱和的包容度让她不缺乏八卦娱乐的精神,从对明星、网红,到身边的素人、草根,大家根据透明互通的信息,插科打诨,评价甚至干涉对方的生活;与此同时,这种过度且变形的容忍度也让富人养鱼的歪门邪道,走入民间。一时之间人人都拥有好几条“鱼”,纵情纵欲变得明目张胆,人性之恶得到空前释放。

    成片雪花飘落在人们的肩头,每个人都是原罪。当孩子也懵懵懂懂地开始学起成人的样子要包养小三小四时,我们意识到群体的道德观出现了偏移。

    高层终于出手,决心整顿民间的不正之风。他们部署了计划,第一步便是联系一些“八卦之城的网红”作楷模。作为十几年前的逆行者,其中也有队友和我。当最好的“医生”为我和队友的婚姻做诊断时,我承认自己无法面对内心深处对身心背叛者的鄙夷。“医生”说,是可以扳正一个不爱妻子的男人出轨得以回归,因为他有对家庭高度责任感的优点。这样的理解,那是要贻笑大方的,因为我曾经用赤诚在深爱,我不是那个随便放一点感动别人的责任就可以的人。即使是为了社会责任感也不能驱使我做出违心的选择。我沉默了,高层对我也失望了,谈了几次之后放弃了我。

    威鹏发来了只言片语:空窗期需要不需要男朋友?

    我承认此时状况很不好,刚炒了老板,下一家还没有找到,一直靠队友的收入生活,造成了依附的事实。频频找工作,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最近一份工作是跨行业的,面试过了,最后在试用期还是被刷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和威鹏开了个玩笑,有几个候选人?没有长长的罗列,写满了整个手机屏,不要来找我。我可是玛丽苏女主。

    威鹏解释,只有三个人。

    哦,我看看哦,这三个倒霉鬼是谁。

    赫然我看到了苏子然的名字。

    是真的?我震惊又无语。

    要不要——

    我要!我要!我确信而笃定地写下苏子然的名字发给威鹏,拜托苏子然不要拗牢反悔!

    威鹏给我发了一段语音:

    “岱小乔,他人有点迂腐,我前段时间设计让他破了戒,别骂我!他没有很重的钱财观念,也不会主动去害别人,之前五年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现在心里只有一个人。然后,其实我也在名单里面。”

    “哦。你把自己写进去做什么?”

    “你二十的时候,我就看中你了,现在你看看都几岁了,我连你的手摸都没有摸过一下!”

    “哦。咱们先放一放你的个人恩怨,我就想问一下,我应该怎么摸到苏子然的手呢?就像创世纪一样!”

    “岱小乔!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我不会等你一辈子的。”

    “你还是别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谢谢你把苏子然带到我的身边,比心。”

    “我的青春对牛弹琴啊!哼,我顺便把你家的墙体做了点改动,你很快就可以在家听到某人的回应了。”

    “原理是怎么样的?”

    “问宝爷,我不知道!”

    威鹏告诉我,我正在和苏子然同步分享这个世界。他所经历的一切,也正是我会经历的,宝爷会根据我们的表现来打分,一年后告知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他的数据库里,只有高度匹配的一对,才能在一起。苏子然作为资本一方,是垂钓者,虽然我内心抗拒当鱼,但是为了能和苏子然有一年的故事,我甘愿被垂钓。

    猫头鹰随后送来了确认书,有关被监听监视需要签字。画完押,我开始仔细听家里的动静。这是久违的声音,过去我曾听过。

    比如,楼上开始有了桌椅移动的声音;晚上有一些弹珠落在地板上的回音、撞击的声音;耳边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只言片语,可以明了地知道被允许,被建议,或被拒绝。当我发现,开始念及苏子然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动静,那是一种录音好的笑声。嘎嘎笑得和苏子然的笑声还挺像。比如,我作了一个决定,不需要说出来,只听见一个木地板敲击声,我就知道苏子然同意我的想法。我开始熟悉这样的新环境,如同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盒子里,脑电波被接收装置准确捕获,又靠它发射出信号,终究落到我的脑海里。用一个又一个层出不穷蹦跳出来的脑电波信号和苏子然的脑电波对话,我管这个操作叫“打电话”。

    同时改变的还有,妈妈不再站在队友的队伍帮腔,也不再充当菲儿的传声筒,尽管她曾解释这样的出发点是为了家庭好,所谓让队友对家庭有归属感,直接受益人是我。但自从接到苏子然的电话之后,她的立场转向了我这一边,言谈举止,俨然成为了苏子然的替身。

    每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觉得清醒又气爽,比起过去时刻紧绷,盯住菲儿动向、应对她的挑衅,单方面宣布主权的时候美好太多,都是因为有了苏子然给我情感上的聆听和支撑。

    这个时候,墙壁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我知道,苏子然提醒我该看朋友圈了。

    收到消息,今天苏子然要去市中心某商场的超市,就在静安寺附近,约我见面。顿时,心情像高粱地里欢奔乱跳的蚱蜢,一个人开始了胡思乱想,约会是不是意味着这是我们关系的破冰?

    尽管当下寒冬腊月,但是没有丝毫犹豫,我脱掉了厚羽绒,立马三刻地穿上廓型风衣,披一条围巾,化好淡妆、梳好头,等接下来的指示。等待显得如此矜贵,从日光平午见,又到了荒庭日欲晡,接着又过了刻把钟头,“六点半,久光城市超市。”确认消息终于姗姗来迟,昏昏欲睡的我,倦怠迅速褪去。

    来早了一个小时,妆发精致的我在久光超市里左顾右盼,超市里稀稀拉拉几个人,推着推车选购商品。不知怎么的,我预感到这只是一个室内游戏,“破冰之旅”和苏子然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憨态可掬,点头从我身边走过,嗯,这个人像平子;不远处,一个差不多长得像老罗一样的男人挽着一个姑娘正在生鲜区挑选;接着又看到了像我闺蜜的男人在零食区找东西;也看到了像队友的高中同学们,那是我们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一群人涌进了超市;嗯,我好像来到了一个cosplay的真人秀,对,这就是一个鱼塘游戏。那么,谁才是苏子然呢?我试图从超市里的工作人员那里找线索。

    工作人员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各司其职,收银的收银,整理货架的在整理货架,还有销售礼盒的,正在用吴侬软语介绍着产品特点;我看到一个深色着装的男人,估摸四十来岁,一头长发分及两边,消瘦、温润,那是苏子然的style。我像一个隐藏起来的跟踪狂,站在他的不远处,佯装分析着陈列架上的产品成份,实则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一站就是半小时,直到他打了一通电话,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超市。

    我后悔没有上前和他对话几句,得到什么有效的启示。现在线索突然断了,我只好再找方向。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少了,空调也越来越冷,我冻得真哆嗦,但此刻我需要表现得若无其事才行。我站在卖春联,春节礼品的货列推车这里,开始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超市的工作人员看我站着,像是被围在笼子里的困兽,敏感怯懦,接受着旁人的好奇的注目和心底里头嘲笑。两个小时过去了,设想很多,但大多没有结论,而我的心态已经崩塌了。

    这时另一个深色着装的板寸头男人出现了,他挽着穿白色长裙的姑娘,我想到了老罗和他的新娘。“老罗”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和姑娘笑笑,对我视而不见。其实我和老罗已经多年不联系,虽然我们双方没有正式分手,但自从他娶了新娘,这段关系最后无疾而终。我克制而自爱,从未在深夜里为他痛哭,也没有让他在我的梦里出现。但此刻,当教堂里的场景再现时,我难以自持地感到悲痛,内心像被挖走了一块,缺了一大角。多年后的悲伤还是来了,突然而强烈,气势汹汹。我顿感无助,从丢失了老罗开始,到挽留不了队友,现在也找不到苏子然,这种极深的挫败感让我从小声地呜咽,到低头泪流满面。我把口罩使劲往上拉,直到遮住自己的眼睛,方才感觉安全。眼泪和鼻涕混到了一起,就像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哭到动情处,我被一只手打扰了,扯下口罩看,那是“男闺蜜”。他礼貌地问,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我突然听懂了什么,回复完他,发现超市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而且是男性居多。我才想起来要看消息,消息提出苏子然的问题,如何才能摆脱他们。我抬头,扫视了那些男人,意识到这些男人的共通点——对我略有好感。

    苏子然真是一只醋坛子,难道他想让我扯一只喇叭大声通告他们会被消灭吗?我穿行在人群里,一点主意也没有,本来我和他们就没有什么关系。有一回,我看到一个男生,正想着板着脸恐吓他,他却对我莞尔一笑,转头牵起了后面女朋友的手;我自讨没趣,又看到一个大块头蛮横男生,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连搞恐怖行动的勇气都没有,七拐八弯穿行,最后落跑到了卫生间,在里面待了很久。我想通一件事,也许根本不需要解决这些“好感”,只要我的心是坚定的,这些好感终究会跑掉。

    等我从卫生间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到底是直接离开,还是再等等?下一条提示会出现在哪里呢?这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循着这笑声,我找到了一个卖大礼包的柜姐,她拿着计算机,精明又快速地报了一个价给客人。于是我插嘴问她礼包里有些什么?她不屑地撇了嘴角说,每个礼包的东西都是自选的,想要什么就包什么。我低头看了看消息,消息说,数字要敏感。难不成暗示我,只有挑好礼包,算对了数字才能离开?

    我开始噼里啪啦地心算一个五百元的礼包,支付完,我就径直离开超市。拎着礼包,走在大街上,我发现了几个行人的目光往我这里瞟。是啊,穿得太单薄了,我的内心OS开始为自己的失策辩护——还以为会吹着空调吃西餐呢,这都怪苏子然的装神弄鬼。翻出朋友圈,发现朋友在晒衡复街区的小洋楼,文案是:《爱情神话》在这里拍摄,今天,我们要在这里盖章。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虽然不明白“盖章”的准确含义,且天寒地冻,但今天舍命陪君子了!我跺了跺脚,原地跳了又跳,想让它们自发热,未果。跳上一辆车,在车上,我拆掉大礼包里的红酒,一口接着一口灌,企图靠酒精的力量发热。下了车,我四周查看指示,拐弯进了一栋老洋房居民楼。

    这是晚上的十点,走进这栋老洋房里的过道,头顶上的灯光若隐若现、忽明忽暗,墙面斑驳,贴着些许小广告,通往楼上的扶手生锈,一切都像是鬼片中的瘆人的场景。我停下来,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灯光自动暗了。这时一个年轻女孩,踩着高跟鞋,“笃笃笃”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这是指示,我立即跟着她,往洋房的深处走去。在拐弯处,她不见了,留下越来越轻的步履声。我发现原来老洋房有个巨大的后院,盖着一排平房,乌压压地。依稀能辨认,在最后一间的房间里,亮着一点微光。

    是光!我步履蹒跚,踉跄地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