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通灵峡逢凶化吉 金鹏庄敌友难分 (二)
不知不觉间,天光再次放亮。
慕容云瑶望着苦寻一夜无果的峡谷,微微发出一声叹息,“唉,想必那些信众已经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看来我这一夜算是白忙活了。”她说着把手中的钱放入自己的钱袋中,然后径直朝通灵峡外行去。
她虽然脚下没停,可心中却很为难,“就凭我手中这点儿钱,根本无法返回汴梁,想沿路乞讨又怕再弄巧成拙,难不成本姑娘还真去劫道?”
慕容云瑶走了许久,看到林外有处村庄,她回头望了一眼昨夜那片杀机四伏的密林,叹了一口气,“唉!不但没帮阿念找回姐姐,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昨夜要是死在这里,云哥哥和八王千岁一辈子恐怕都找不到我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难过?唉!好在本姑娘命大,连鬼神都不敢近身!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村庄走去。这座村庄不算太大,但商铺、茶棚、酒楼却都一应俱全,奇怪的是街上却没有一个行人。
慕容云瑶心想,“何不在村中挑选一个富裕的人家,让他们施舍我一些银两和吃食。”她想着走到一个比较体面的农户门前,轻轻叩响房门,“里面有人吗?我是行路之人,身上没带足银两,还望能给我口吃的。”
慕容云瑶敲了半天,见里面没人回应,她手下的力度又重了一些。哪知破旧的木门便应手而开,随即一阵浓郁的血腥气从屋中扑面而来。
“咳咳!”慕容云瑶被呛得不住咳嗽,她本能的想退回去,可无意间却向院子里扫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被院子里的景象吓呆了!只见并不宽敞的院落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其中一个老汉的尸身背后还插着一柄尖刀。满地的血污已变成黑紫色,大量的蚊蝇围着这些尸体盘旋,久久不愿散去。
慕容云瑶眉头紧皱,竟鬼使神差的迈步穿过院中,直走向正对着大门的正堂。正堂此时门窗紧闭,慕容云瑶略一用力,就推开了正堂的两扇木门,警惕的步入屋内。
屋中遮着厚厚的帘子,纵然正午最耀眼的阳光,也绝难把正堂照得通透。慕容云瑶刚好奇的走入屋中,额头就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忙抬头向上看,见撞自己的赫然是一条腿,一个悬梁自尽的少女的腿。少女死不多时,身子并未完全僵硬,一条舌头虽然长长的伸了出来,可嘴角却微微上翘,似乎死的毫无痛苦,此时正朝着自己微笑!
“啊!”慕容云瑶惊呼一声,本能的去腰间拔剑,可却拔了个空。这才想起她的剑昨夜已毁在那片诡异的林中。她尽量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随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退出了这个让人触目惊心的院落。
慕容云瑶的气息有些紊乱,用手擦干了鬓边渗出的冷汗,然后用力的敲响了旁边那户院门。没敲几下,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推开,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警惕的用手语问道:“小娘子,你是什么人啊?为何要敲老汉家的房门?”
慕容云瑶这些时日一直和混沌教的信徒们斗智斗勇,勉强学会了一些粗浅的混沌教手语,忙比划道:“老人家,我从通灵峡来,想前往汴梁。离家时走得匆忙,没带足银子,所以迫不得已想向老人家要口吃的,还望老人家不要见怪。”
老人看到她脸色显得十分畏惧,又似乎很兴奋,不断朝慕容云瑶做出各种古怪的手势。慕容云瑶明白老人手势当中的意思是说自己对圣教无比虔诚,望大祭酒不要怀疑。
慕容云瑶一怔,心想,“他为何管我叫大祭酒?就算他误认为我是教徒,可以我的年纪也是资历尚浅,他最多也该称我为小祭酒,为何却偏偏叫我大祭酒呢?”
老人见慕容云瑶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忙比划道:“尊贵的广目大祭酒,我永远是您最虔诚的信徒,您能到老汉家中,便是对老汉最大的恩泽。莫说您只是吃一顿饭,就是想要老汉的命,老汉也绝不吝惜!”
慕容云瑶微微点头,暗道,“想必这广目大祭酒一定是一位少女,而且与我长得十分相像。不如我暂且冒充她,也好饱餐一顿。好玩,好玩!”慕容云瑶此时来了兴致,可转瞬又想,“混沌教的信徒,不是哑巴、瞎子,就是聋子,而且每个人好像又都不一样,这广目大祭酒会是哪一种呢?算了,算了!本姑娘冰雪聪明,只需见机行事即可。”她想罢用生硬的手语道:“快给本祭酒拿些吃的,本祭酒饿了。”
老者应了一声,又上下打量慕容云瑶一番,见慕容云瑶身穿一袭紫衣,脚蹬一双月白色的小皮靴,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兵刃。像是与他印象中的广目大祭酒完全不同,不禁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升起了一丝疑团。他又再三打量慕容云瑶一番,随后战战兢兢向前走了几步,一脸困惑的问道:“大祭酒,恕老汉多嘴,您今日为何如此疲惫,还这般打扮,又自称为本姑娘,不知大祭酒能否赐教?”
慕容云瑶心中思忖,并没有急于答言。老人见她没有说话,像是恍然大悟道:“是老朽年纪大了,忘记广目大祭酒是听不到的,还请大祭酒能宽恕老朽!”他说罢又用手语和她交流了起来,“大祭酒,您今日为何如此打扮?是教中有什么要事派您去办吗?”
见状,慕容云瑶比划道:“圣教中确有要事派本祭酒去办,此事关乎我圣教安危,以防走漏消息,只好如此打扮。你既是我教信徒就该保守秘密,若胆敢张扬出去,小心圣主降罪,让你永坠幽冥!”
老者忙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道:“混沌圣教,永佑我心。除魔卫道,不坠幽冥。”随后十分恭敬的比划道:“广目大祭酒,您千万不要动怒,老朽一定守口如瓶。”他说着忙把慕容云瑶迎进屋中,并快步到厨下准备饭菜了。
屋中光线昏暗,慕容云瑶借着微弱的光打量一下这间屋子。见正中有一个木制的供桌,供桌上摆着一尊混沌石像。供桌很小,而且已经年久变色,那尊石像也是又旧又小,全无气派可言,慕容云瑶这是第二次见到混沌石像,可前后两尊石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慕容云瑶见供桌前还摆着一套旧桌椅,已不知用了多久,桌面和椅面都被摩得如同镜面一般光滑。慕容云瑶坐到左边的木椅上,打算坐下来歇歇脚,哪知刚坐下木椅便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忙站起身,生怕把木椅坐塌,自己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大祭酒,您怎么不坐啊?”老人笑着端来两大碗黑乎乎的东西,不待摆上桌子,一阵怪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慕容云瑶忙捂住鼻子,不满的用手势道:“好难闻的味道,这种东西能吃吗!”
老人一怔,随即苦笑,“大祭酒,这些笋干和腊肉已经是老汉家中最好的东西了。如果不是大祭酒来了,老汉可舍不得拿出来款待客人。”
慕容云瑶见老人情真意切,丝毫不像是故意捉弄自己,只得微微叹了口气,“老人家,你家中为何如此贫苦?放眼大宋,虽昏君当政,狗官横行,但一般的百姓也没像你家这般贫困啊。”
老人把两个大碗放在桌面上,摇摇头一笑,“大祭酒,您有所不知。老汉家中原本还算过得去,因我那儿子蒙多闻大祭酒提点成了接引使,为了每年给他缴足供奉圣主的香火钱,这才把家中的积蓄都花光了。”
慕容云瑶比划道:“老人家,多闻大祭酒助你儿提升法力,精进道行,要了多少香火钱?”
老人答道:“多闻大祭酒收了十贯铜钱,助我儿重归一次混沌之境。另外他答应,只要每年供奉一贯,三年后就助我儿重归混沌之境三次,成为教中的小祭酒。如果再供奉十年,就有希望重归混沌之境六次,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酒。这是老汉和我那儿子的福气,穷点无所谓,只要我儿能早日到达天界,不坠幽冥,一切都值得!”
慕容云瑶看完他的手势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微微泛红了,心中叹气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这般含辛茹苦,宁可自己吃苦受罪,也要帮儿子去实现那种虚无缥缈的梦想,真不知道是为他好,还是害了他啊!”随后她脑海中又出现了父亲慕容延钊的面庞,晶莹的泪花险些夺眶而出。
老人见慕容云瑶望着桌子发呆,只当是饭菜不和她胃口,忙要去村中的屠户家要些鲜肉来,还做了个让慕容云瑶稍等的手势,随后又比划道:“大祭酒,您日后若肯提点一下我那不肖子,老汉感激不尽了!”
慕容云瑶忙拉住老人,生怕他发觉自己神情有异,已顾不了许多,径直坐在那把快要散架的木椅上,大口大口的吃着已经发霉的笋干和腊肉。她还没吃几口,就被那古怪的味道弄得几欲作呕,勉强吃了几口,便假装已经饱了,连忙放下筷子。
“本祭酒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必须如实告诉我!”慕容云瑶望着老人的目光,尽量装作十分冷傲,朝他不断打着手语。
老人忙道:“大祭酒有什么问题?老朽一定如实奉告!”
慕容云瑶问道:“你们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老人道:“此地本叫清平县,但因为与圣教毗邻,又名混沌县。”
慕容云瑶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本地人吗?”
老汉点头道:“老朽名叫姜山,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慕容云瑶稍一犹豫,又道:“你可知通灵峡中的圣教神殿是几时建成的?”
姜山一愣,似乎没想到慕容云瑶竟会问这种问题,半晌才道:“大祭酒,您何必明知故问呢?通灵峡的神殿是周国灭亡后建成的,算来也有二十年了。”
慕容云瑶点点头,心想,“看来我昨日并未看错,那座神殿果然是大宋建国后不久建的。”她想罢继续问道:“那你旁边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家中的人怎么都死了?为何没人为他们收尸?”
姜山闻言全身猛得一颤,目光中充满了恐惧,连手语都变得断断续续,“大……大祭酒,那……那户人家姓刘,和老汉是……是亲家!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户。去年春耕之时,他们无意间在地里发现了一条五宝制成的金龙,曾特意到大理那边找人看过,说是价值连城。他们一家都十分高兴,竟连农活都不做了,日日守在家里看护金龙,生怕别人偷了去!我担心会因此闹出事端,几次提醒他们把金龙扔了,可他们却偏偏不肯。后来这件事传到大理金鹏山庄去了,庄主段思明便见财起意,今日清晨带人杀了他们一家,夺走了那条五宝金龙,还糟蹋了我那刚嫁过去不久的闺女。可怜我那闺女啊!她一时想不开就……就悬梁自尽了!”他的手势越比越快,比到最后竟声泪俱下,神情间满是愤怒与无奈。
慕容云瑶突然想起了那具挂在梁上的女尸,忙问道:“段思明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良民,难道官府不管不问吗?”
姜山摇摇头,无奈的道:“段思明是大理人,大宋的官府哪管得到他!更何况他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谁是他的对手?还有,老汉听说多闻大祭酒和他私教甚厚,官府不会为几条草民的性命,而得罪金鹏山庄和混沌圣教啊……”他说话时义愤填膺,一时竟忘了身边坐着的便是混沌教的广目大祭酒。
随后姜山反应过来,连忙闭上嘴,不断用力的扇自己耳光。慕容云瑶见状故意装出神情冷漠的样子,用手语道:“你不必如此,本祭酒对多闻的所作所为早已心怀不满,只是一直碍于教主的面子才隐忍不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慕容云瑶情急之下随口胡编的理由,却再次让姜山震惊了,“广目大祭酒,您……您不是多闻大祭酒的未婚妻吗?都传说你们恩爱无间,难道这都是……都是假的?”
慕容云瑶闻言心中一惊,随即暗笑道,“混沌教行事作风果然古怪,不但穿着打扮与众不同,供奉的圣物与众不同,就连对待爱情也如此与众不同。他们的教众非但可以娶妻生子,而且还要搞得人尽皆知,就连这种乡野小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是奇哉怪也。”
她想罢不屑的道:“谁说未婚夫妇便要亲密无间了?简直一派胡言!若非教主刻意安排,本祭酒岂会嫁给多闻那种家伙!”
慕容云瑶装得煞有其事,姜山果然被她糊弄过去,忙道:“大祭酒切莫动怒!老朽不知其中内情,这才一时胡言乱语,您千万见谅啊!”
两人一直用手语交流着,慕容云瑶起初还怕被老人发现异样。可比划了半天后,她才发现姜山对手语也不过一知半解,时常比不明白时还会本能的出言解释,这才放下心来。
当晚慕容云瑶留宿在姜山家中,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前往大理,去会会这个伤天害理的段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