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猛将大闹校军场 智士计夺易州城 (二)
当晚,云子霄睡得很沉,直到辰时才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哭喊声惊醒。他忙披衣而起,快步走出营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晋阳城中,冒起一阵冲天的浓烟,熊熊烈火肆无忌惮地扩张着爪牙,企图把所有的地方都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无数宋军正手持刀枪胁迫着百姓出城,城中的房舍尽数被大火焚烧,百姓夺门而逃,城内一片混乱。一时间因踩踏而死,抑或被大火烧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到处都能清楚的听到宋军的呵骂声和百姓的哭喊声,雄伟富饶的晋阳城,顷刻间成了人间地狱。
云子霄双拳下意识的握紧,无奈的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位卑言轻,纵然昨日力劝赵光义不要焚毁晋阳城,结局也一定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心中还是泛起一阵深深的懊悔。
这时一个小校跑到近前,传唤道:“云通判,官家召集众将商议北伐之事。您虽是文官,但最好也去点个卯,否则官家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云子霄闻言忙收回心神,随着小校快步向点将台而去。
云子霄很快来到点将台边,却见台下的将士稀稀朗朗,许多重要的将领和谋士都没来。不知是事起仓促,一时都未赶到,还是他们本就对北伐一事不满,特意迟迟不到。
云子霄正在思忖间,一位俊美伟岸的中年武将转过身,问道:“云通判,此次官家准备继续北伐辽国,军中很多人都持有异议,依你看此战该不该打?”
不待云子霄开口,一位气宇轩昂的文士抢先道:“崔将军,这还用问?此时北汉刚被攻下,军中士气正旺,辽国又绝无防备,此时取幽蓟如热熬翻饼尔!”
云子霄见说话的武将是殿前都虞侯崔翰,文士则是天雄节度使刘文昌,两人皆是赵光义面前的红人。他深知一句话说错,都可能给自己引来祸端,只得微微一笑。
他正欲开口再寒暄几句,突听身边有人冷哼一声,瓮声瓮气的道:“刘文昌,你方才不过书生之言,简直可笑至极!依我看,此饼难翻尔!”
刘文昌扭头看向说话之人,见是呼延赞,哂笑道:“呼延赞,你不过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也配取笑于我?当真不知羞耻二字!”
呼延赞闻言大怒,高高举起拳头,喝道:“刘文昌,老子戎马半生,难道还没你个书生有见识?你要么给老子滚回东京,读你的诗云子曰去,要么就给老子闭嘴,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小心老子一拳废了你!”
崔翰忙一把抓住呼延赞的胳膊,笑道:“呼延将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此事各人看法皆有不同,你又何必动怒呢?至于我们是否真的出兵燕云,还需官家亲自下旨才行!”
呼延赞瞪了刘文昌一眼,不情愿的把拳头放下,看向云子霄道:“云通判,之前还当我大宋藏龙卧虎,好汉无数。可现在放眼一看,这营中除了云通判还真没什么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
云子霄一笑,“呼延将军,此言有些过誉了!”
几人正说话间,杨业、高怀德、石守信、李汉琼等人才陆续赶到,按照官阶品级,依次在点将台下站好。云子霄和呼延赞也快步向众人方向走去。
众人站在台下等了片刻,赵光义和赵德昭叔侄二人便在许多禁军的簇拥下缓步而来。赵光义此刻满面春风,似乎有了天大的喜事,就连赵德昭的嘴角也带着一抹微笑。
赵光义缓步上了点将台,望着台下众人道:“诸位,今晨,朕得到王侁奏报,说郭进已将辽国援军尽数阻截在石岭关外,而且一战斩杀辽国五员大将,把不可一世的辽军打得落荒而逃!使朕备受鼓舞,故此朕下定决心,趁着北汉灭亡之际,一鼓收复燕云,不胜不归!”
台上的赵光义说得兴高采烈,但台下却是一片死气沉沉,除了崔翰、刘文昌等少数几个支持北伐的官员随声附和外,其他人却都沉默不语,像是对征讨燕云之事发出无声的抗议。
赵光义的目光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周后,眉头紧蹙起来,“诸位,你们都不言语,是反对朕的决定吗?更有甚者竟到现在还迟迟未到,莫非已经当了逃兵不成?”他说完目光看向崔翰,道:“崔卿家,你给朕挨个营帐去查,看看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查到后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是!”崔翰深施一礼,随后带着几名禁军,快步向营地而去。众人见状彼此对望一眼,确定暗中对抗之人不是自己的亲朋老友后,就继续沉默寡言。偌大的校军场中虽站满了人,却几乎鸦雀无声,瞬间场中气氛变得极度凝重。
赵光义面色不悦,看向潘美道:“潘卿家,你身为北路都招讨,你来说说是否该继续北伐啊?”
潘美揉了揉耳朵,装作没听清赵光义的话,仍是保持沉默。他深知自己此时绝不能随便开口,若说赞成,不但私下要被同僚唾骂,而一旦开战,不但会消耗国库,赔上无数士兵的性命,还会殃及到无辜百姓惨死,就连皇上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但自己若是公然反对,便是违逆了圣意,纵然不被斩首,只怕在圣上面前也落不下什么好。
赵光义见潘美不做声,又看向他身边的曹彬,“曹卿家,怎么连你也不说话?莫非一夜之间,都变成哑巴了吗?”
曹彬无奈,只得道:“官家,末将认为,此时班师有班师的好处,北伐有北伐的妙处,只是这一切都取决于官家、众位同僚,以及无数的大宋将士,而绝非末将一人,故此末将才没有发言。”
赵光义闻言,暗道,“曹彬,你个老狐狸!你说话倒真是滴水不漏,两边都不得罪啊!”他狠狠瞪了曹彬一眼,正欲继续挨个询问下去,这时崔翰已快步返回,几名禁军推搡着几员被五花大绑的将领紧随其后。
崔翰走到台下,朝赵光义躬身道:“官家,末将已经查明,带头误卯之人是平定节度使牛思进。不知官家是否依照方才所言,将他们尽数斩首?”
赵光义见到这些人,心中愈发恼火,大手一挥道:“斩,一个不留!连朕派人传唤都敢不来,若任由他们继续放纵下去,就离造反不远了!”
“是!”崔翰应了一声,举刀就要斩下几人的头颅。忽然,人群中有人嚷道:“官家,杀不得!临战擅杀大将,乃军中大忌,此刻军心早已浮动,若您一意孤行下去,军队势必哗变!”
众人寻声看去,见说话之人正是杨延昭。随着杨延昭的话音,杨业、折赛花、呼延赞、曹彬、潘美等人也齐声道:“官家,杨将军所言甚是,请您三思啊!”
赵光义面沉似水,历声道:“方才朕和你们商议北伐之事,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现在朕要杀这些玩忽职守、目无君王的罪臣,你们却一个个都站出来为他们说话了。难道在你们眼中,为我大宋开疆扩土还不如几个罪臣的性命重要吗!”
崔翰忙道:“官家所言甚是!这些罪臣,理当斩首,若不依法严惩,才会使军心浮动,士卒哗变!”
呼延赞对崔翰怒目而视,道:“姓崔的,方才你和那个小白脸说什么取幽蓟如热熬翻饼这样的屁话,老子也就忍了。你现在居然还劝官家临阵杀将,要是军心思变,老子先斩了你!”
崔翰不甘示弱道:“呼延赞,你方才要与同僚动手,现在又当着官家的面大吼大叫,莫非要反了不成?”
呼延赞大怒,抡起拳头就要冲向崔翰,大喊道:“姓崔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就算官家将我处死,老子今日也要废了你!”
赵光义见状历声喝道:“呼延赞,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当着朕的面,对自己的同僚动手,若朕不在,你莫非还要杀人不成?”
他说着看向崔翰,道:“崔卿家,你速将呼延赞给朕拿下,与牛思进等人一并开刀问斩!”
呼延赞点指赵光义,怒道:“赵光义,我呼延赞还当你是有道的明君,现在看来是我错翻了眼皮!我今日宁可被你这个昏君一刀砍了,也绝不再任由你摆布!”
赵光义冷笑一声,“呼延赞,你目中竟如此无君无法,那朕就成全你,来人!把呼延赞给朕拿下,立时斩首!”
呼延赞黝黑的面庞,此刻变得铁青,仿佛对赵光义的话置若罔闻。竟抡起拳头朝赵光义冲了过去,口中还大喊道:“昏君,老子今日就打死你,为民除害!”
众人忙拉住呼延赞,劝道:“呼延将军,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你若是打死了官家,不但你要被凌迟处死,就连你一家老小也性命难保,切莫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啊!”
杨延昭也道:“呼延将军,方才是末将第一个出言反对的,纵然官家要杀也该杀我杨景,怎能让您替我而死?”
呼延赞一跺脚,重重的叹了口气,“唉,真他娘的窝囊!既然你们都拦着我,那我便听你们的,不杀这个昏君就是了!”
赵光义冷笑一声,“呼延赞,你不杀朕,朕却要杀你!崔卿家,快把他给朕押下去,斩首示众!”
崔翰一躬身,紧接着带领众禁军,快步逼近呼延赞。呼延赞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一拳猛地打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禁军,直把他打得横着飞出三四丈,身子才重重落在地上。
杨业见此事因杨延昭而起,却连累了呼延赞,有些过意不去。忙上前想拉住他,可呼延赞早已怒不可遏,朝崔翰冲了过去。崔翰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怎会畏惧呼延赞,随即摆开双掌迎了过去。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扭打做一团,无论杨业怎么拉,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赵光义愤怒的指着呼延赞,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朕拿下!快拿下!”众禁军闻言一涌齐上,七手八脚就要去抓呼延赞。呼延赞忙舍了崔翰,一轱辘站起身,双拳带着呼呼劲风,朝这些禁军打来。
呼延赞力大拳猛,这些禁军哪里是他的对手,眨眼间十几个人就被他打翻在地,其余军士见状都吓得不敢上前。这时崔翰从地上站起身,见机一掌直劈向呼延赞面门。呼延赞不慌不忙,大手一伸,叼住崔翰手腕。
两人一攻一守,旗鼓相当,再次僵持不下。呼延赞双眼圆睁,怒瞪崔翰,崔翰也同样瞪着他,两人都想将对方制住,可一时间却又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
云子霄见状,足尖轻轻一点,人已到了近前,“两位将军,得罪了!”他说着双掌齐出,在崔翰和呼延赞两人的肘弯处各拍了一掌。他的掌力看起来软绵绵的,似乎根本没用力气,然而崔翰和呼延赞却都疼得松了手。
呼延赞抱着右臂,敬佩的道:“云通判,你这武艺当真了得的紧!你看上去没使多大劲,可打在我这胳膊上,却像是把铁锤夯在上面一样,多亏我皮糙肉厚,不然只怕胳膊已被你打折了!”
崔翰也诧异的望向云子霄,半晌才道:“云通判,我只当你是个能说善道的谋士,没想到武艺也这般精湛,崔某佩服!”
曹彬、潘美等人,以前也只见过云子霄几面,在他们心中云子霄和崔翰说的一样,不过是个能言善道的文弱书生,今日一见才深知他的厉害。
赵光义大笑道:“云通判,做的好!就由你来做监斩官,将这些目无法纪、藐视君王的罪臣都给朕杀了!”
杨业闻言忙跪倒在地,道:“官家,今日之事是由我儿延昭所起,如果您一定要杀呼延将军,就请把末将一道杀了吧!”
曹彬、潘美、高怀德等在场众人,也都陆续跪倒在地,为呼延赞求情道:“官家,呼延将军虽冒犯天威罪不可赦,但念在他是一心为了大宋的份上,暂且饶过他这次吧。”
连赵德昭也跪下道:“官家,依臣侄看,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吧。您就暂且饶过呼延将军等人,让他们随您继续北伐,戴罪立功。如若不然您只能得到一时痛快,却要彻底失去军心!”
众将闻言也道:“千岁所言甚是,如果官家肯饶过呼延将军他们,我等情愿随官家北伐燕云,不然就请您将我们一道处死!”
赵光义闻言心中一惊,他放眼向台下望去,见所有将官都跪倒在地,就连赵德昭都随着众人为呼延赞求情,他无奈的长叹一声,“也罢,朕就饶过他们这回,若是再敢这般藐视天威,朕定杀他们个二罪归一!”
呼延赞和牛思进等人,见所有人都跪下为自己求情,感动得眼眶发红,热泪险些夺眶而出。他们走到点将台下,不情愿的跪在赵光义面前,道:“多谢官家圣恩,臣等感激不尽!”
赵光义不耐烦的摆摆手,望着正在被大火焚烧的晋阳城,心中暗道:“今年汾河已经枯干,待到明年涨潮之际,朕必要水淹晋阳,不然难平朕心中之气!”
众人不知赵光义在想什么,但见他饶过了呼延赞等人,忙齐齐跪倒,磕了三个响头。崔翰率先站起身子,问道:“官家,您看我们何时出兵燕云?”
赵光义微微一笑,“为防止夜长梦多,即刻出兵!”众人本能的想出言反对,可想起方才他们求情时说过的话,只能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强打起精神各自回营准备。
不多时,晋阳城四面的营帐都被拆除,众将领纷纷率手下士兵在城南集结。随着一阵响彻天际的号角声,大军分做前中后三队,绕过大火弥漫的晋阳城,徐徐向北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