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希望你好
“卫强,你还爱我吗?”
“江娜,我只爱你一个,虽然我算不上啥,但其他人不会有半点机会!”
“你的打拼,还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吗?”
她的双眼能穿透灵魂,甚至强子从中感觉到些许凉意,久别亲密的冲动淡化了。
毋庸置疑,强子是为了她而出来,也在为她而努力打拼,同时他也是为他自己,为自己的不甘平庸。
慢慢地,他终是确认,她真的变了,甚至有些陌生——那个温柔如水、灵动天真、有时比朝天椒还辣的江娜不见了!
现在的她,除了消瘦的身形、眼底的疲惫,还剩下些什么呢?
强子的心一阵绞痛,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几年一路过来,如果只能用挫折当阶梯、用表面的坚强去掩饰;如果爱,必须历经这样那样的考验折磨,如果前行的代价总是一点一点地物是人非,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他问江娜,同时也问自己——他不知道。
“你能不顾一切的为了我出来,我也能!”江娜一字一顿地说。
强子方才晃悟,为何她会带着行李箱。
还未及兴奋感动,马上心中一紧:她家人知道吗?什么态度?——他不怕麻烦,但他担心,本就很难交代的现状之下,如果再生事端,会让两人更加艰难!
“放心,他们知道。”江娜感到失望——他关注的焦点依然不是她。
他的稍稍安心、他的工作进展,并没能给她带来多少抚慰。江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卫强的心里早已经多出来太多太多其他东西:
家人的态度、他的志向、他的脸面。以及她陌生遥远的:他的单位、他的工作、他的朋友同事……
她成了次要。
江娜看着强子,久久无言。
强子直到这一刻,还有些不敢相信。江娜能走出这一步,让他的愧疚更大,又深深感动,他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脏给她看……
第二天周四,有重要会议需要参加,他不得不到公司处理,提前向分管领导小眼郑总请假一天半。
他心不在焉地掐算时间。会议刚结束,强子夺门而出——对出租屋,他第一次产生家的感觉和期待。
房间一股清香、一尘不染,被褥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新洗过的衣服被单挂满窗外,饭香扑鼻而来,《娜娜图》摆在电脑桌上,温馨温暖。
小桌上一荤一素、两菜一汤、两碗两筷。
二人人生中,首次在自己家吃饭,出租屋中不时传出二人欢声笑语。
在聊到同事时,江娜眼神忽然躲闪起来,强子不解。却见她着拿出一只发卡,放到他前面,上面的粉色小珠闪闪发亮。
“在床底下扫出来的,还给你。”
她没看强子,只是给他夹菜。
强子一愣,想了一会儿,失声笑了出来——肯定是前任租客留下的!他可以带她去公司参观、去认识他所有的朋友。
江娜的双眼又变成月牙儿。
连绵多天的阴雨停了,明媚的阳光温暖了世界。
二人从出租屋到景区、从美食街到游乐城、从小店到超市,心头阴霾消散了,当初的温馨回来了。一千公里距离、长期分离带来的无形隔阂,融化了。
江娜已是大专学历,从找工作角度,这点比强子更有优势。强子忙于上班下班,她找工作、烧饭,哪怕等到下半夜,都坚持等他回来,两人一起吃饭。
四天后的周五,也就是江娜过来的第7天。她备下丰盛的四菜一汤,两罐啤酒!骄傲地宣布——下周一上班,私立幼儿园助教,工资1800!
强子对她表示由衷赞赏,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希望,他们的小日子很快将有声有色起来。
江娜过来第8天,周六晚上18:46
姑妈来电!
强子魂不守舍,江娜犹豫再三,按下了接听键。
姑妈过来了!
就在几公里外的酒店,要她过去!
要卫强也一起过去!
晴天霹雳!强子目光呆滞,他好像看到,他们的阳光普照,连同她眉梢的温情,一起坠向万丈寒冰里……
江娜宁死不去!
强子考虑良久,建议她过去——无论早晚,总是要面对家人的。缺少家人参与的幸福,终究会是躲不开的痛苦悲剧。
江娜感到愤怒,甚至心凉,她觉得全世界都在把她往外推,包括他在内!
她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
质问她的承诺,追问他的期限!强子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半年?一年?两年?或者还是遥遥无期?
江娜转过脸去,不言不语,如万年寒冰。
“不给你个交代,我卫强誓不为人!”
强子大恸,江娜缓缓转过身紧紧抱住他。她答应去见姑妈,然后再一起回来。
“你这个混蛋!”
刚到酒店大堂,姑妈上来就啪啪甩了强子几记耳光,“男人要有出息,有志气!你这算什么?!你就是混蛋!”
江娜哭喊阻拦,保安行人围上半圈。
“姑妈……”
“我是看走眼了!”
“你说说,你让娜娜怎么做人!?你让我怎么交代!?”
“姑妈,我在努力……”
“你努力个什么,努力搞歪门邪道吧!”
“姑妈,不是卫强……”江娜的话也被她打断。
“娜娜,跟我回家,这算什么事!”
“我不……”江娜大哭挣扎,姑妈死命扯住。
“你让他说!让卫强说!怎么办!”
“姑妈,我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
“卫强,机会一直在给你,包括现在!”姑妈语气稍有平和,但冷意十足,“你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娜娜,她工作也不要了?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方式。你说,怎么办?”
姑妈看过来,江娜看过来,半圈看客看过来,等着他开口。
是啊。
他要说什么呢?他又能说什么?
承诺保证?二人就这样在一起?
不错,
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方式,这样算什么呢?
“卫强,你好好想想吧。”
见他半晌没开口,姑妈扯上失魂落魄的江娜,走向电梯,“等想好了,你自己跟娜娜说吧。”
强子像行尸走肉,木然走出大堂,在酒店外小花园石椅上坐下,漆黑中,他两眼空洞。
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强子猛地惊醒,天已经大亮,一个来自家乡的陌生号码,他能猜出会是谁。
“娜娜跟我回去了!”
“嘟嘟嘟嘟——”
强子回拨号码,又马上掐断,他起身走到酒店门口,往里面深深看了一眼,默默回去了。
他没有再打电话过去,也没有联系江娜。
没有江娜的出租屋,冷到让人咬牙切齿!
他整理着她的衣物,一件件小心叠好抚平,放回她从家乡带来的行李箱中。这个行李箱,装着她所有的心、所有的梦。
他拿起桌面上的素描画《娜娜》,她满脸幸福,两只眼睛就像月牙儿。他念叨着自己抄在下方的诗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周一,晴。
强子没有悲伤,没有消沉,心里空空荡荡。江娜走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没着没落,他左顾右看,胸口闷得难受。
他去收衣服,可早已洗净晒干整齐挂在小柜里。他想洗碗,可碗筷也早已洗好整洁码放。他再也无法承受,彻底狂暴!
锅碗瓢盆一个接一个狠狠地摔在地上,直至再无什么可摔,他蹲下身抱着头,无声呜咽……
当晚,强子看着天花板。
时间总过得太快,而人又成熟得太慢——他已经错过很多机会,错过很多机遇。
自从辞职出来,到现在已近五年,他一事无成。强子将《娜娜》图收进行李箱,用崭新被单包裹好行李箱。给她发出一条短信:
“江娜,对不起。行李箱已收好,勿念。我会亲自送还到你手上。”
在发送的前一刻,他删掉了最后半句——再跟你一起带回我们自己的家。他已经无法再承诺,他祈求上天:给他一点时间,给他一个机会,让她等得到!
江娜与姑妈,坐在归乡的长途汽车上,窗外的风景与来时一样。
短暂的幸福如同昙花,转眼就没了。这幸福一直就在她的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她没有悲伤也无法悲伤,她的心已经与行李箱一起、与她最珍爱的素描画一起,留在了出租屋。
她已经成了空壳,什么都没了,包括他在内!
哪怕他提出半句要求,不管什么代价,她都会留下来。
她期望当年的那个他再次出现,那个可以对别人公开表白、可以为了别人痛打对手的他,再次出现,力挽狂澜!可他没有!他只是看着自己离开,什么都没做!
后来,江娜收到他发给自己的短信,无力去看,她能做的、该做的,已经做到彻底,再无其他!
直到多年之后,她仍然这么认为。
江娜默默承受擅自离家出走的苦果:父亲一记耳光、父母大打出手、爷爷外婆两大家子鸡犬不宁。
最后,她看了未读短信,看到了来自他的一串未接来电,依然担心他过于担心自己(希望他担心的是自己而非其他),她回复了一条短信:三天前已平安到家,手机被收走,信息已收到。希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