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威棒
大夏。
西境。
长平县。
官道。
刚下过一场雨,路面泥泞而湿滑。
一行三人自县城向西而行。
两个皂班衙役压着一个穿囚衣带枷锁的犯人,一路向西。
“三哥,你说靖西城是啥样?”年轻一点的衙役面带憧憬地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三哥,你不是曾经押解过发配靖西的犯人吗?”
徐三怀念道:“到了靖安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我根本没到靖西城。”
“啊?那你见到妖了吗?”
“当然见到了,不但见到了我还打过呢,那闻香楼的狐…妖最好食人精气,要不是你三哥我练体有成,一身硬桥硬马的硬功夫,哪能杀的那狐妖丢盔弃甲,高呼饶命。”徐三一副区区女妖精安能害我的表情。
“三哥好厉害!”
“那没什么,小七啊,这趟跟三哥走一趟,也让你体会一样。”
安小七有些犹豫:“我也可以吗三哥?我功夫不够硬的。”
“噗~哈哈哈”
戴着枷锁的犯人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怕自己还没到靖西先被这两个衙役给笑死。
徐三脸上挂不住了,一脚踹在犯人屁股上:“笑什么笑,余海啊余海,你当你还是惊马山余大当家呢,记住从今往后夹着尾巴做人,靖西城可不是长平县。”
余海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徐三,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徐三被余海的目光刺激的当场就要给余海吃一顿杀威棒。
安小七连忙抱住徐三:“三哥冷静,打死了他咱们没法交差。”
一句话劝住了徐三。
朝廷自有法度,押送犯人流放,是有时间限制的,到时间了没到达是有连带责任的。
而且若是犯人中途伤了或者死了,作为负责押送的衙役也有连带责任的。
至于责任大小,就要看调查结果了。
这么做也是为了预防一些衙役怕麻烦,路上直接把犯人杀害交差了事。
“三哥,这天阴阴沉沉的,怕是又要下雨。”
“加快速度,我记得前方有个茶亭,到那儿歇歇脚。”
三人继续西行,走了大概有二十里路,前方出现了一个村子。
“前面有个村子。(这里怎么会有村子?)”
安小七和徐三几乎同时出声。
安小七咦了一声,看向徐三:“三哥,啥叫这里怎么会有村子,难道这不是我们长平县的?”
“当然不是,我记得这里应该没有村子的啊?”
余海这时突然开口道:“你一个小小的皂吏也能知道县里政务?”
“你……”
“三哥冷静,也许是最近才来落户建村的山民。”
徐三冷静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县尊大人爱民如子,山民们望风而投。”
长平县令唐知文上任不过两载,在长平县的官声却很不错。
有没有十万雪花银不清楚,但是没有苛捐杂税这点却是所有长平百姓能切实感受到的。
余海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
“三哥,我们刚好要路过那个村子,不如进去打听一番?”
“算了,直接穿过去,不要节外生枝,等回来的时候再打听也不迟。”
三人很快就来到村口,有妇人看到徐三和安小七身上的衙役服,慌张的跑回屋里,畏之如虎。
徐三和安小七郁闷地催促余海走快点,余海此时也一反常态配合地加快了速度。
迎面走来一老一少,爷孙俩玩闹着向他们走来。
余海速度又快了几分。
“阿爷快看,官差抓坏蛋。”正在玩闹的孩童看到对面的三人,眼前一亮,指着徐三等人叫道,随后不管他阿爷招呼跑了过来。
眼瞅着孩童越来越近,余海猛地提速窜了出去。
“小心!”
安小七见状提步欲追,却被徐三给按住了。
“三哥?”
徐三没解释,余海此时离那孩童非常近,突然间一个转身弯腰将木枷置于孩童头顶:“不要过来,再进一步我便让这童子血溅五步!”
那孩童被吓住了,抬手要抹眼睛。
徐三一把推开安小七,自己也往旁边扑地躲闪,一到黑影穿过刚才安小七站立的位置,哚的一声刺入一棵树上。
安小七回头一望,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若不是三哥将他推开,他这百十来斤肉今天就算交代在这儿了。
徐三扑地闪过“孩童”袖箭,在翻滚的同时,左手摸向腰间,随后向前扔出一物,冷冽的飞刀直奔那“孩童”咽喉。
余海和那“孩童”都没想到徐三竟然在翻滚躲避的时候还能飞出这一刀,眼看飞刀就要建功,一把柴刀横在了那“孩童”身前,刚好磕飞了徐三的飞刀。
是那老汉。
“两位官爷这是何意,为何如此冷血要杀老汉的乖孙孙,今儿要是没有二百两银子,我便去县衙击鼓鸣冤。”
“行了吴老笱,都暴露了还演什么呀。”
“乖孙儿,爷爷这不是演戏演全套嘛。”
“吴老笱你占便宜没够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收了你这条狗命。”
余海喝了一声:“够了!先给我把枷锁去了,莫要让二位差爷瞧了我们的笑话。”
吴老笱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柴刀劈向木枷,镗的一声……没断。
吴老笱的表情凝固了,不信邪地又劈了一刀,木枷依旧完好无损。
“吴老笱,你不会真的老的提不动刀了吧,连这木枷都劈不坏,还是说昨晚在你七十二房小妾身上劲使大了?”
“屁!你吴爷我是长青不老松……”
一老一少两个凶徒旁若无人的争论起来,丝毫没把徐三和安小七两个官差放在眼里。
余海也很无语,自己好像得救了,可身上的枷锁偏偏又像是在告诉他,他依旧是囚徒。
“你们两个给我住口,丢不丢人?”余海训斥着“爷孙俩”。
“你闭嘴!×2”
余海:“……”
“三哥,这个余海真的是大当家吗,不会搞错了吧?”
“没搞错,余海就是惊马山余大当家,不过那爷孙俩应该不是他麾下喽啰。”
“我们当然不是喽啰,余海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们给他当喽啰?”
“阴山童子,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赶紧跟吴老笱把这两个小吏杀了。”余海破口大骂:“再磨蹭小心我去堂主那告你们一状!”
吴老笱和阴山童子同时哼了一声,依旧谁都不服谁,看上去还要再吵一架,就在余海头痛是不是该自己先跑再说的时候,阴山童子突然出手,一张手数十把飞刀飞针撒向徐三和安小七。
徐三和安小七舞动水火阴阳棍,在身前形成密不透风的棍影屏障将所有暗器悉数挡下。
“又是两件法器,吴老笱该你了。”
不知何时已移动到徐三二人左后侧的吴老笱心里大骂一声无耻,手上却不慢,柴刀裹挟着刀风,直取徐三项上人头。
徐三回身一棒,后发制人点在吴老笱手腕上将其柴刀打落,安小七则挥棒攻向阴山童子。
阴山童子擅使暗器,借助身形之便,偷袭暗杀无往不利,但是正面搏杀能力欠缺。
这两个衙役分明早有准备,阴山童子两次偷袭都失败了,所以面对战意昂扬的安小七,阴山童子只来得及扔出一波暗器,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向村子。
安小七打飞暗器,身形陡然加快,追上阴山童子,一棒劈砸,眼看就要落在其百会穴上,将他脑袋砸成碎西瓜,突然一股劲风由远及近,扑面而来。
安小七心中一凛,迅速变招后撤,站定后方才看见一个赤身高大壮汉护在阴山童子身前。
“差爷何故欲杀我儿,莫非是要官逼民反?”
壮汉声如洪钟,偏偏又非常委屈,好像真的遭遇了极不公的待遇一般,安小七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小七你个哈吧儿,这货诈你呢,莫要被骗了!”徐三经历的多,知道那壮汉用了迷魂邪术,当即将安小七骂醒。
安小七回过神来,见那壮汉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那阴山童子站在其身后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一打鬼神惊!”
这时,徐三当头一棒打中吴老笱,霎时将吴老笱打成了死狗。
“小七,莫犹豫,速战速决!”
安小七一咬牙,挥棒再上:“是。”
杀威棒,一打鬼神惊。
“杀威棒?小小年纪,气血就能到这个程度,条件不错啊,平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吧?”
那大汉空掌迎击,在安小七水火棍未落之际抢攻近前,右掌上托拍在水火棍上,巨大的力道震动的安小七差点脱手。
“巨力境?”
安小七被震退数步,面色凝重。
那壮汉哈哈笑道:“小衙役,杀威棒虽强,可你才区区洗髓,淬体都未圆满,如何与我斗?”
“哈哈,他不是你的对手,三爷来跟你打。”却是徐三赶到,挡在了安小七前面。
“虎爷,点子扎手,小心应对啊!”阴山童子适时提醒,吴老笱在徐三手下可没能走过几招就被杀了,死的那叫一个面目全非啊。
“闭嘴,我怎么有你们这些废物手下。”壮汉怒斥道,随后笑呵呵地看向徐三:“二位差爷好像有备而来,对我等兄弟出现并不奇怪?”
徐三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才发现?”
余海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一副“被渣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徐三和安小七:“你们是故意的,就等着他们来救我?”
“是啊。”
“那不对啊,你们在欺骗我啊!”
徐三冷笑道:“那你报官啊!”
“我……”
虎爷实在没眼看余海那个蠢劲,一脚将其踹旁边去:“滚蛋,别搁这儿丢人!”然后又很郑重地对徐三道:“二位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放过我这个兄弟,我让你们安然回去如何?”
“不如何。”徐三不屑道:“你是巨力境,我也是巨力境,那个小屁孩又打不过我家小七,你凭啥认为能留下我们?”
阴山童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道:“你说谁是小屁孩呢?我会不如这小子?”说着哇呀呀怪叫着作势就要冲过来跟安小七对线,但是哇呀呀了半天愣是没走出半步。
“闭嘴!”余海忍不住骂道,这阴山童子叫的欢居然不敢动手,还不如吴老笱那条老狗,刚才自己被虎爷踹了这货居然还嘲笑他。
阴山童子怕虎爷可不怕余海,当即跟余海对骂开来,这两个活宝旁若无人互相挖苦、拆台,恨不得将对方十岁还尿炕的细节都抖落出来。
只是这两个货怎么骂着骂着,距离场中对峙的三人越来越远,都快到村口了。
虎爷气急,却不是教训两个不成器手下的时刻,他见徐三和安小七情绪平稳,似乎对余海“逃脱”并不放在心上,感觉有些不妙。
尤其是那徐三突然对他笑了起来,这笑容还挺和善……和善你个大铁锤!
虎爷跺地倒退数步:“动手!”
“哗”
村口涌出几十个村民,手中刀枪剑棍大粪叉,五花八门啥武器都有,一窝蜂地冲下来。
“弟兄们,杀官差呀!”
“就两个皂隶,不够分啊虎爷。”
“……”
安小七见状牙齿打颤:“三哥,三爷,我害怕!”
徐三也是一脑门子冷汗,却强作镇定:“莫怕,一群乌合之众,不怕朝廷诛尔等九族吗?”
若是寻常山匪,或许会被徐三这句话吓得稍微顿上一顿,然而这次徐三二人遇到的这伙山匪好像有些不对劲,别看一个个叫唤的厉害实际上表情呆滞动作却无丝毫停滞。
不一会儿就与虎爷会合到一处,虎爷狞笑一声,带着一众手下冲杀而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虎爷成全你!”
“三哥?”
“跑!”
徐三说完撒丫子往县城方向跑,安小七愣了一下也赶紧跟着跑。
虎爷带着人穷追不舍。
追着追着就感觉不对劲了,前面那两个官差变方向了,根本不是往县城跑的,而是领着他们一伙围着村子转圈。
虎爷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三哥,差不多了吧?”安小七微微有些喘:“没有其他人出来了,收网吧?”
“正主还没出现……算了拼一把,把它逼出来。”
徐三和安小七陡然驻足,转身一棍扫出,同样的招数,不同的方向,一左一右扫向身后追兵。
血气催发下,两条水火棍陡然增大了不少,更粗更长,攻击范围更广威力也更大。
追兵卒不及防之下,被这一下扫中了四五个人,冲在前面的虎爷见机的快,一个猛虎回头躲过了,他身边的人就遭殃了。
这奇怪的是,那四五个被扫中的人,发出痛呼后都化成一缕黑气飘走了。
安小七吓了一跳:“三哥,这…这…他们是鬼呀!”
“废话,三哥眼不瞎,记着紧守心神,杀威棒伺候!”
“是!”
二人血气催发。
杀威棒,一打鬼神惊。
这一棍威势更甚。
所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何况徐三和安小七俱是武夫,武夫血气本就克制鬼邪,二人又在县衙当差,虽然只是小小皂隶不入品级,但在长平县这一亩三分地上,代表的就是大夏的威严。
又有十来个被二人联手扫飞,依旧是化为黑烟飘走,无疑这些“人”都是鬼,可是那吴老笱却是被徐三打死后并没有化为黑烟,这会儿面目全非的尸体还躺在那儿呢。
还有余海,从被捕到审判再到今天流放至此,几天的时间,表现的都跟正常人一样。
别的不说,余海若是鬼,县尊大人升堂审案时的那顿杀威棒,余海就得现形…形神俱灭了。
徐三当了十来年的差了,早过了热血上头冲冲冲的年纪,怕安小七起了轻视之心连忙提醒道:“别大意,小心应对!”
安小七又是一棍打散一个追兵,嘴上应承着,心里有些不以为意,觉得三哥还是太小心了,就这么几个孤魂野鬼,就几棍子的事儿,有什么好谨慎的。
安小七和徐三且战且跑,转了一圈离那村子近了几分,身后追兵除了虎爷还有那么四五个。
几十个打成了四五个,看上去好像徐三和安小七胜利在望,实际上安小七已经气喘吁吁。
虽说克制对方,但数量上的差距是客观存在不可避免的,这些鬼虽然实力不强,但有个巨力境的虎爷从中周旋,徐三和安小七一番追逃战下来并不轻松。
那些能活下来的鬼身手上也比其他被打掉的利落多了。
也是这时候,村里又冲出来一帮人,男女老少都有,领头的就是阴山童子,余海身上的枷锁依旧没有被打开却也跟在后面。
“一帮蠢货,到现在枷锁都没打开,全是吃干饭的吗?”虎爷瞧见了忍不住骂了句。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在余海身后,又追出来五个人,造型打扮跟徐三二人差不多,不过手里拿的不是水火棍而是衙门里捕班制式腰刀。
糟糕,这是被衙门偷家了!
虎爷指挥身边仅剩的鬼冲向徐三和安小七,自己却躲在了后面,等阴山童子带人与之汇合后,虎爷立刻接过指挥权。
“他们快力竭了,一起动手一股作气灭了他们。”
虎爷歇斯底里地喊着,阴山童子叫嚷着大家冲啊,身形却没有前进多少。
这些人里老人和小孩全都奋不顾身地向徐三二人冲杀过去,目光呆滞显然也已非人身,只余下青壮和女人却拐了个弯绕道跑向了官道旁的树林。
“敢不听我的号令,等过了今日之劫,定要将你们这帮叛徒全部变成伥鬼。”虎爷抓住落单的余海,纵身一跃钻进林中。
“哥几个别看戏啊,快来帮帮忙,老徐快没力了!”徐三见捕班的那几个同僚居然还在慢悠悠地,气的肝疼。
“哟,您三爷也有求人的时候啊,你说你也是,你不行你早说啊,早说我们就……”
“你个龟儿子才不行咧,三爷不知道有多行!”徐三大吼一声,腾空而起,手中水火棍捂个半圆,凌空一棒砸向众鬼。
杀威棒,二打魂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