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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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半小时后。

    日军指挥所里,一个士兵匆匆跑进,将帽檐压得极低:“长官,女子小队来了。(日语)”声音是低沉的男声。山崎大佐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哈哈笑了两声,朝身旁的朱半山道:“看来野村估计的没有错,这些支那女人果然来了。”

    朱半山连连点头称是。山崎大佐又问:“来了多少人。”

    “只有五个人。”

    “胆子那么大?正合我意,你,立刻去通知全体士兵集合,我要活捉女子小队。”

    “嗨。”

    同时,指挥所外,一人对领头士兵道:“换班。”

    早已劳累不堪的鬼子不疑有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离开,刚刚转过头,脖颈一痛,已被利落地割断了喉咙,女子小队的四人迅速解决了手中的鬼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听到外面的轻微响动,朱半山感到一丝不对劲,冲着刚刚走出指挥所的士兵喊道:“你,站住。”

    士兵脚步一滞,手悄悄伸向口袋处。朱半山走向前,将那人转过来,扒了她的帽子:“是你!童玲玲!…………啊!”“砰”地一声枪响,朱半山肩头处不断地涌出鲜血,连滚带爬地逃入室内,脊背上却被人补了不少枪,终于再发不出声音。山崎听到朱半山的惨叫,迅速拿出枪,子弹还未上膛,就有人破窗而入,正欲开枪,太阳穴处却一凉,握枪的手被人紧紧压住。稍稍扭过头,看到一双锐利的眼,透过深棕色刘海冷冷盯着他:“别动。”枪口又更紧地抵了抵以示警告,“监狱在哪,带路。”

    山崎脑中迅速盘算着逃跑方法,脚步却一刻不停地缓缓往前走,枪口又在太阳穴上摩挲了几下:“快点。”

    临近监狱,冷月一手仍压着山崎的枪,另一只握着枪的手移到他的背后,身体微微侧了一些挡住:“你最好识相一点。”

    月黑风高,监狱守门人看不清山崎身边之人具体是男是女,更看不清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动作。见山崎大佐亲自过来,连忙殷勤地打开门迎他进去。

    刘成被关押在略靠内的地方,尽管已看过照片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看到真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监狱内的毒虫甚至在肆意啃咬着他的身躯,冷月心中一阵刺痛,手不由得更紧了几分。山崎朝狱内缓缓走着,转脚处,他微微抬腿,触到那个红按钮,顿时狱中警报声不绝于耳。几人大惊,冷月正欲给眼前这个不安分的人一枪,佐藤中尉却已将刘成从牢房内带出,枪口指着他的脑袋:“你们,退后!”

    这么一来,算是正式拉响了战线。门外的日本兵已和狐牙峰的人交起了火。这毕竟是日军的监狱,谁也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还有什么机关,总是待在外面更安全些。这样想着,薛敏朝冷月、欧阳兰、柳如烟、童玲玲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慢慢往后退。

    到了监狱外,除了冷月仍压制着山崎和佐藤对立,其他人都放开了手脚。冷月一面警惕着身前之人,眼神一面又不由得在薛敏身边游走。

    过了良久,双方各有伤亡,难分胜负。佐藤道:“你放了山崎大佐,我就放了这个人。”

    冷月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转头的片刻,眼角余光却瞄到一个躺倒在地的日本兵正朝薛敏举枪,薛敏此时正与一个日本军官交锋,叫她躲避定会有危险,叫其他人帮忙更是来不及。犹豫只是一瞬间,她将枪口移开,直爆那人头部,同时,自己的腹部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她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在山崎与冷月的交锋中,这是最重要的一击,是山崎由被动变成主动的唯一转机,用力自然不会轻,冷月呕出一口血,却仍咬牙举起枪,佐藤惨叫一声倒下,太阳穴处血流不止,欧阳兰注意到了这里,立刻救走了刘成。同一时刻,山崎又往冷月身上补了数枪,忙着救刘成的她闪避不及,只能微微侧转,手臂、肩上、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痛楚,她咬着牙没有吭声,右臂中了两枪,再也无力反击。

    隐蔽在高处的阿福见如今日军情形已渐渐转为劣势,雷子枫已朝他打了个撤退的手势。他微点了下头,出于本能,又扫视了一下战场,却正看到朝着冷月开枪的山崎。不及多想,手指微动,山崎已然头部中弹倒下。没有了指挥官,剩下的日军群龙无首,军心不振,很快就被击溃。阿福整了整枪,本欲将下面的女子带走,却看到远处更多的日军朝这边赶来,雷子枫已跳上城墙:“阿福,走啊。”

    “嗯。”既然雷子枫开口,他便不再去想其他。

    冷月失去意识前,看到薛敏带着刘成安全撤离,欲赶回救自己的柳如烟和欧阳兰也被强行拉走,她轻轻笑了笑,再无执念地闭上了眼。

    欧阳兰绕着桌子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道:“不行,我要去把冷月救回来。”

    “算我一个!”柳如烟早就等着她说这句话。

    童玲玲也响应道:“头儿,你快下命令吧。”

    “不行,这次城中来了那么多日军,我们能将刘成安全带回来,过程中只有冷月一人被抓已是最好的结果。现在我们还想再进城一次救回冷月,不现实。”

    “薛敏,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要不是冷月救你,你现在还能安安全全地在这顾忌这顾忌那?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还好意思丢下她不管?”方才发生的事欧阳兰在那附近看得分明,现在薛敏的不急不躁的态度使她无法保持半分冷静,“冷月她一直把你当姐姐,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你,可是你呢?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在意过她?你可以冷血,我做不到。你说过的,就算死,我们五个也要死在一起,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就忘了?”

    “欧阳兰。”刘成见薛敏眼眶发红,低声制止,“别说了。”

    欧阳兰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你还记不记得,每次执行任务,最危险的事都是谁去做的,是谁掩护我们撤退的。我们敢那么无畏地向前冲,难道不就是因为知道冷月在身后么。薛敏,你有刘成关心你,可冷月呢,谁关心过她?你跟刘成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冷月她……”

    “欧阳兰!”听欧阳兰越说越不靠谱,柳如烟忙出声制止,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我都说了是我的猜测了,你瞎说什么。”

    薛敏心存疑虑,却也知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欧阳兰,我理解你的心情,冷月被抓我也很着急,她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救她的。可是我们首先也应该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渭城里,会不会被转移。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下手之地。明天一早,我会想办法去城里了解一下情况,到时候,再拟定详细计划。”薛敏走近一些,将手搭在欧阳兰肩上,“相信我,我不会不管她。”

    冷月被绑在石柱上,一杯凉水从头浇到脚,痛感和冰凉感一起袭来,她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睁开眼,视野却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有鼻尖传来的血腥味刺激她清醒过来,野村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红酒:“冷月,好久不见。”

    “啪。”火炉中的焦炭被烧裂成两半,冷月看着房内的各色刑具,闭了闭眼,做好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要杀便杀。”

    野村放下酒杯笑了几声:“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凑近一些,“来,你看看,这些刑具,你觉得怎么样?满不满意?”

    冷月别过头:“用刑吧。”

    她的反应完全在野村的意料之中,他用钳子夹起一个烧得通红的铁块:“你说这东西放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感觉呢?嗯?”说罢,装作不经意地将铁块贴到冷月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冷月忍不住叫出声,音调剧烈颤抖着。这声叫好像使野村十分满意,他又将铁块狠狠在冷月皮肤上磨了磨:“舒服么?”冷月紧紧咬住唇,牙齿刺破黏膜,血液顺着嘴角流下,却坚持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野村手撑着下巴:“一、二、三、四……诶呀,居然有四个地方中了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她消消毒?”

    一盆高浓度的辣椒水被人端进来,野村使了个眼色,士兵会意,一盆水尽数泼在冷月身上,如千百只虫子在伤口处撕咬,皮肤好像被撕裂开来,她惨叫出声,浑身剧烈地颤抖不止,即使是完好的皮肤也被拉扯开来,更多辣椒水灌入体内,透得更深……她重重喘着气,双手紧紧握成拳。野村漫漫道:“怎么样。只要你同意跟我们合作,做我们的内应,帮助我们杀了女子小队余下四人,你就可以不受这些痛苦。”“你……你休想……”她连说话都是费力,脸颊已被冷汗浸湿,几次想要昏迷却又被疼痛刺激得醒过来。从未这样痛过,只想赶紧死了结束这种痛苦。

    “行了。”野村抬手,“今天就到这吧,你们,把她关起来,好好看着!”又凑得离冷月近一些,阴阴笑道:“明天,再继续伺候你。”

    薛敏将汤药吹了吹,送到刘成嘴边。刘成突然握住她,因周围没有旁人,薛敏也不挣开:“怎么了?”

    “明明你也很担心冷月,还装出这无所谓的样子,让她们误会你,何必呢。”

    是这件事。薛敏笑了笑:“她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欧阳兰也是气急了随口胡说,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何况,现在冷月生死未卜,身为队长,我不能乱。”刘成点了点头,薛敏又问道:“不过,你是怎么会落到日本人手里的?”

    “那日我和野村一起掉到河里,我将炸弹从他身上解开,也是怪我,估算错了爆炸时间。他没什么事,我却弄成了现在这样。他爬上岸后,就将我带回了日军监狱。”

    “姐大~”一身盛装的柳如烟站在室内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见薛敏正喂刘成喝药,调侃道,“哟,忙着哪?行,我不打扰了啊~”说完就装作要离开。

    薛敏忙把药碗放下:“行了,柳如烟你别闹了。打听出来了吗?”

    柳如烟嗤了一声:“老娘我什么时候失手过。”甩手扔出一张纸条,“就在渭城监狱的这个房间。”

    “那,冷月现在怎么样?”

    柳如烟神色一黯:“据说不太好,整个上身都被泼了硫酸和辣椒水,连块好肉都没了。所幸腿上没什么事,要逃的话,不影响行动。而且……”

    薛敏急道:“干嘛吞吞吐吐的,说啊。”

    “……衣服被剥了。好像是那条杀千刀的野狗让冷哥和他们合作,冷哥不愿意,就……”

    薛敏心中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眼眶发涩:“好了我知道了。”

    将柳如烟送出去,薛敏对刘成说:“我们必须尽快把冷月救出来。我问你,你的鸽子还能不能用?”

    刘成点点头:“鸽子都是放养的,它们大都认主人,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吹几声哨就能回来。”

    “好,那我立刻把大家集合起来,开个会。”

    “一会我们进城之后,因为鬼子大都认识我们,我们女子小队就负责引开指挥所附近的日本兵。救冷月的任务,就麻烦雷爷了。”

    “行。阿福,交给你了。”

    猴子不干了:“雷、雷爷,干嘛不让我去呀?”

    雷子枫有点鄙视他的智商:“就你?那么冲动,把那个什么,冷月救出来,要靠的是冷静、智慧,你懂么你。”

    阿福不动声色,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猴子嘿嘿道:“那雷爷您干嘛不亲自去呀,阿福他还、还要负责掩护不是?”

    阿福一面擦枪一面淡淡定定地开口:“冷月不是上官。”

    雷子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听说那个冷月伤得很重,那去救她岂不是要让自己抱着她走,开什么玩笑,又不是上官于飞。

    猴子面子上挂不住,朝阿福道:“就、就你懂?德、德行。”

    雷子枫打断他:“行了行了,老子枪法也不差,老子来掩护。猴子,你跟着阿福,他要带着那个冷月,你来负责他的安全。”

    “好嘞。”

    薛敏手托着下巴:“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要如何进城,并把弹药带进去。”

    “这好办,朱半山死了,城里的鬼子基本上不认识我们,我的兄弟扮菜农扮迎亲扮丧事,总归能进得去,渭城每天人来人往,多我们几个不多,少我们几个也不少,不会被发现的。至于武器,放在棺材里就好,就用我们上次去偷盗黑盒子的时候用的办法。你们就有点麻烦,不过,我给你们好好乔装一下,鬼子应该认不出来。”雷子枫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其实天黑行动更方便的。”

    “不行,我们能等,冷月不能。进城后,我和欧阳兰负责安放炸药,七点准时行动,大家准备一下,一小时后出发!”

    天已透亮,狭小的监狱里却仍是黑暗。冷月抱着自己在墙角坐了一宿,全身略有些酸痛。耳边响起熟悉的鸽子扑腾的声音,狭小的窗外掠过白色羽毛,冷月算了算时间,这里的守卫每隔十分钟巡逻一次,刚刚那批才离开不久,应该安全。她招了招手让鸽子进来,拿出鸽子腿下绑着的字条:

    假意答应,先脱身。

    冷月将字条吞下,放出鸽子。下一批守卫来的时候,她将他们召过来:“告诉你们野村少佐,我同意。”

    十几分钟后,饮下解药的冷月衣冠整洁地坐在野村面前。

    野村盯着她看了半晌,现在还难以分辨出她到底是真的屈服还是个圈套:“你打算怎样让我相信你。”

    “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野村拿出一个瓷瓶,“这是一种慢性毒药,你喝下去。等你杀了薛敏和女子小队其他队员,我再给你解药,怎么样?”

    “报告!野村少佐,有一帮女人来了。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

    冷月眼睛一下睁大,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捋了捋头发。

    “来得正好。”野村将瓶子递给冷月,“杀了她们,我立刻给你解药。”

    “砰!”一声枪响,瓷瓶应声而落,野村右臂本就受了伤,现在更是无法再动弹。一把弯刀打着转飞入,房内的日军子弹尚未上膛,就已头身分离,惨叫着倒在地上,阿福从窗口跳入,一把将冷月拉起,却正触到伤处,冷月轻哼了一声,右臂上沁出点点血迹,阿福揽过她的腰,从窗口一跃而起。就在二人离开的瞬间,方才那房子周围的炸弹适时引爆,赶来的日军各个血肉横飞,阿福一手搂着冷月,一手不忘拿着狙击枪射击,动作极是迅速准确。一枪一个,没有一颗子弹是浪费的,加之有猴子在一旁保护,二人很快脱身,阿福将冷月带到一个酒馆的屋檐上,那房顶四角翘起,正给他们做了掩护。

    腰上的伤被阿福一搂重新裂开来,雪白色的单衣被鲜血浸透。阿福警戒了一会,见日军没有注意到这里,便向不远处的猴子打了个手势,自己转过头:“伤哪了。”

    “我没事。”

    “我问你伤哪了。”

    “真的没事。”浑身都是,你让我说哪。

    “你现在都已经这样,等下一定是一路走一路滴血,你是不是生怕日军找不到我们?”

    “……”有点道理。冷月还未回过神,一件浅褐色风衣已披在自己身上,她讶异地看了阿福一眼,阿福没事人似的用皮带紧紧裹好她的出血处。

    冷月有些恍惚,突然想到那日手臂受伤,刘成给自己治疗的情形。眼前这人手法比刘成熟练许多,迅速又简洁,动作却不似刘成轻柔,本就重伤的地方被他紧紧绑着,更是疼痛难忍,她浑身不由得轻微颤抖,阿福却将她按住:“别动,忍着点。”

    “……”

    阿福又极用力地扎了几下,确保血不会溢出来:“好了。现在去和雷爷会合。”

    欧阳兰打开背包,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炸弹和引爆器:“不信我炸不死你。”一手两个手雷扔出去,站在靠前的日军没有一个幸免,硝烟还未完全褪去,天上就有一颗银白色的信号弹升起。

    是柳如烟先注意到的:“姐大,快看!”

    “看来阿福他们得手了,准备撤退。欧阳兰,炸弹掩护。”

    “是!”欧阳兰掂了掂手中的引爆器,“尝尝我的新发明!”

    薛敏等人一面打一面后退,跳上拐角处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朝城门飞驰而去,欧阳兰按动手中的红色按钮,爆破声顺着马车的走过之处一声接着一声响起,沿路的大树按着顺序倒下,追来的日本兵被倒下的树干压着不得动弹,惨叫声不绝于耳。柳如烟从马车后的帘子里看着这一切:“妈呀,这可真是悬,要是炸弹威力再大一点,咱们可就玩完了,小一点,树就炸不倒。哎,我说你个臭脸婆,胆子也太大了吧。”

    欧阳兰得意地哼了一声,又嫌弃地看着柳如烟:“你当我是你?这炸弹的用量可是我周密计算过的,怎么可能有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