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离鬼子通常过来带人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冷月走到牌桌前,从包里拿出一沓银票晃了晃:“兄弟,我是个新手,不太懂规矩,可是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不知道一会各位可不可以让我连赢几局,等我朋友走了,钱我会补给你们,这是定金,你们先拿着。”
几个赌客互相看了看,还从没见过这种人,来赌场居然心甘情愿赔钱的,一个大汉将烟掐了,凑到冷月跟前:“可以啊。不过……”又凑得近了些,嘿嘿笑了两声,“这点钱大爷我不稀罕,倒是你,小妞,啧啧,长得挺水灵的,陪大爷我玩玩,怎么样?”母亲惨死的情景又一次跳入脑海,冷月心中恶心至极,只想戳了这人的眼睛再把他杀了了事,想到任务,只能忍住,正欲推开,就感到有一股力道把自己往怀里带,她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反而被那人更紧地箍在胸前。
是阿福,显然没有什么抱人的经验,冷月被他勒得十分难受,甚至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不过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丝毫没有减轻空气里暧昧的气息,温热的吐息就在耳畔。除了刘成给自己治伤的时候,她还从未又哪一刻跟谁靠得那么近过。
被他搂着总比被那个人轻薄好,这么想着,冷月没有再动,身体却还是僵硬着。
阿福淡淡道:“兄弟,这是我的女人。”
冷月闻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阿福将冷月松开,对眼前那人耳语了几句什么,又掏出了个什么东西,那人眼神一下子变得震惊和崇拜,朝阿福做了个辑:“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放心,只要您开口,咱们哥几个一定听从,一定听从。”
阿福没事人似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
冷月默默打了一会,终于抵不过好奇,趁洗牌时问道:“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阿福不语,甩出一个玉佩,上面正写着“玉峰帮帮主”五字。
玉峰帮……好像听云绕提过,是玉城中最大的一个帮派,在这里颇有威慑力。冷月更觉惊奇,轻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雷爷给的。”阿福头也不抬,“打牌。”
半小时后,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眼带墨镜的人走进赌场。老板点头哈腰地迎上去:“不知道几位长官今天是想要带什么人回去啊?”
“麻将。”听到这两个字,坐在不同桌前的柳如烟、欧阳兰和猴子对视了一眼。果不其然,老板指着他们说:“这几个人,赢了好几盘了。”
领头之人一挥手,后几个人“嗨”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利索地用布条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带你们去个地方,等你们和我们长官玩好了,自然会付给你们酬金。”
待他们离开,冷月和阿福相继走到赌场外,进入雷子枫开来的卡车,雷子枫从座位下的夹层里掏出两把手枪丢过去:“狙击枪太大,藏不了,你们将就一下。”话音刚落,就听到副驾驶座那边就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三人警惕地将子弹上膛瞄准声音传来处,车门全部打开,一个人迅速地钻进来。
雷子枫呼出一口气放下枪:“云绕,你是不是想吓死老子?”
“胆子那么小做什么土匪老大。少废话,我认得路,开车。”
搜过身后,柳如烟等人被带进了宫泽的房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难怪云绕说有些困难,岂止有些。欧阳兰庆幸着自己一路上留下了不少炸弹,把东XZ在袖子里倒还真是个好办法,不得不承认,云绕在藏东西这方面的智商比自己高了一些。
牌局开始,在周围盯着的人更多。约莫过了两个小时,欧阳兰小心翼翼地开口:“能给我倒一杯水吗?”
宫泽挥了挥手,一个侍卫立刻拿来一杯茶。欧阳兰将它接过,装作喝茶的样子将被子放在嘴边,舌头一翻,微型炸弹已被推到了茶杯里。手故意一抖,整杯茶水倾倒在地上,炸弹正好滚落到宫泽的椅子下。椅子腿挡住部分光线,给炸弹做了很好的隐蔽。
柳如烟和猴子的麻将技术是真的很好。在他们的控制下,宫泽此时正玩到兴头上,懒得理会这小插曲:“算了算了,等我们打完了再收拾,继续。”
欧阳兰对柳如烟点了点头,柳如烟拿下头上玉簪:“长官的技术可真是好,再这样输下去,我可就得把这个传家之宝也赔上了。”一手装作不舍地摩挲着,一手已悄悄将另一根递给了猴子。欧阳兰也从袖子中拿出发簪放在手心,准备行动。
趁宫泽喝水的时候,三人同时拧开盖子,飞出所有毒针,正好有一根中了宫泽眉心,宫泽惨叫一声,从椅子上摔下,在这同时,欧阳兰按动项链上的按钮,三人迅速趴下,里外的炸弹同时被引爆,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窗外飞入几根银针,残留的侍卫尽数倒下,云绕从一棵树上跳进来,扔给他们一人一把手枪:“外面的人已经被解决掉了,援兵很快就会来,快撤。”门外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未有多想,从窗户跳出。此时宫泽已经全身都是伤不得动弹,不知道还有没有呼吸。云绕又飞出几根针正中他的要害处,这才放心离去。
冷月和阿福一边打一边撤退,动作和步调出奇地一致。雷子枫从车窗内扔出几颗手雷作为掩护,几人迅速跳上车,大批的侍卫追过来,雷子枫一踩油门,来到城门口,几人伏下身体,不顾旁边枪林弹雨强行出城,薛敏和刘成早已在城外埋下地雷,追击的鬼子被尽数炸得血肉横飞,几人顺利地来到小树林。
“呼~”柳如烟把自己扔到床上,“累死老娘了。”
还真像猪一样。欧阳兰在心里鄙视了她一把,继续研究起了自己的那堆TNT。
薛敏往外面看了看:“这里应该还是很安全的,暂时先在这躲躲,过几天咱们再回去。”
老吴的妻子端了饭菜过来:“来,先吃点东西吧。这里没什么好的,将就一下吧。”
柳如烟打了鸡血似的坐起来,两眼放光道:“总算能吃饭了,老娘我算是活过来了~!”
冷月默默地叼了个馒头端了枪到外面去警戒,老吴制止道:“我这有个地道,万一鬼子来了,你们可以先进去躲躲,不会被发现的。可你要是扛着枪出去,万一被鬼子见了反而会起疑,倒是不安全了。”冷月看向薛敏,薛敏冲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将枪放下,带上帽子出门守夜。
沉默了一会,薛敏拉了拉刘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二人来到湖边,刘成调侃道:“好眼光,这地方的确挺适合幽会。”
“滚。”薛敏骂了一声,严肃道,“我的身份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证实?”
“这是需要时间的,何必这么迫不及待。”
“我想要尽快回到组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的老吴是我们的同志吧?现在他有时跟你说话还得避开我,我……”
“好了。你相信我,好不好?”刘成一把将她揽过,“我们难得清静下来,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什么话?”
“上次你们把我救出来后,你就一直陪着冷月,都没什么空搭理我。说实话,你以为我死了以后,有没有想过我?”
薛敏平静地看着他:“没有。”
“真没有?”
薛敏更平静:“真没有。”
“真没有?”
“没……唔……”薛敏悴不及防地被吻住,挣脱了几下没有成功,只能老实地趴在他怀里。却忽然觉得安心,情不自禁发于本能地回应,良久,刘成才将她放开:“到底有没有。”
薛敏声音像蚊子叫:“有。”
“大声点,没听到。”
“你还有完没完!”薛敏脸已经通红,本来只是想把他叫出来说正事,谁知道会那么倒霉。
“嗯?”刘成作势又要吻下去,薛敏连忙把他推开,无奈又不情愿道:“有!行了吧!”
肩背突然多出很多不能承受的东西,心口怎么还是会疼,明明已经习惯了啊。冷月无力地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眼眶有些酸涩,极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一下没有站稳,向后退了几步,脚不慎踩到土地里的一截断木,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响。薛敏的声音传来:“谁在那里?”冷月正想要逃开,却突然感到一个人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巴,身体一轻已经被拉上了树,手伸向口袋,那人轻声道:“是我。”
云绕。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冷月松了一口气,云绕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冷月会意地点头。薛敏举着手枪来到树下:“奇怪,刚才这里明明是这里发出的声音。”
刘成满不在乎地说:“估计是猫吧。”
“不行,大家可能有危险,我回去看看。”
“冷月在外面警戒着呢,有事自然会通知我们的,你放心好了。”
“我总觉得不太对,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要往回走,刘成虽说无奈,还是紧紧跟上去。等二人从视线里消失,云绕才带着冷月从树上跳下。冷月叫住她:“你怎么会在这。”
“我不在这,你偷窥人家约会可就要被发现了。”云绕随口开着玩笑,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个闷葫芦,连忙说实话道,“夜里风大,我来叫你回去,我替你守夜。”
“你有那么好心。”
云绕撅了撅嘴:“我一直很好心啊。”
冷月嘴角向上勾了几度。云绕看起来估计也就二十岁不到,比玲玲还小。不执行任务的时候,偶尔也会显露出孩子般的率真可爱,倒是……有点像小凳子。
云绕看着她:“冷月姐姐,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不常笑呢。”
“你笑起来也很好看,怎么也不常笑呢。”
“……”云绕语塞,低声道,“我跟你们不一样。”
见她不说,冷月也不问,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站着,良久,云绕才轻轻道:“你认为假扮青池的妹妹是那么容易的么?”
冷月微微偏过头,云绕继续道:“那时日本人已经有一种办法鉴定血缘亲属,如果我没有通过鉴定,我是绝对没有办法来到青池身边的。”
冷月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什么意思。”
“我跟青池,有同一个父亲。”
见冷月一下子警觉,云绕苦笑道:“你不用拔枪。如果我想杀你,全身上下的暗器无论用哪个,都可以让你死好几次。”
冷月却并未放松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秘密,我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就连军统局内部的人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说,可能是因为看到你冷冰冰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像以前的自己。”云绕随手拾起一片树叶扯了起来,“冷月姐姐,薛队长跟我说过你和陈祚浦军长的事。”
冷月眼睛抬了抬,却还是一言未发。云绕续道:“你跟我一样,被迫跟在自己仇人的身边,分明有能力,却不行。不过,你比我更可怜,你还得去保护他和他的孩子,而我,其实已经间接地害了他好多次。也不知道母亲泉下有知,会不会欣慰。”
冷月丝毫没有听懂,云绕却就此止住不再说下去:“好了,再不回去,薛队长得担心你了。走吧。”
冷月跟着她回到小屋,薛敏连忙迎上来:“你去哪了。刚才我听到外面好像有声音,我还以为你……”
“我没事。”冷月重复了自己的经典语句,自顾自靠到一边转起了子弹,想到方才看到的情形,心中止不住地难受,拼命地,想把这种情绪往下压,却是徒劳。
“好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薛敏见冷月又要戴起帽子,忙说,“我来警戒。”薛敏将外套裹了裹,云绕突然叫住她:“薛队长。”
“怎么了?”
“我想进一次城。”平平淡淡地念出这几个字,好像进城就像回家一样容易。
“什么时候?”
“等天黑。”
“你说什么?今天?”
“没错。”
“你疯了吧,我们早上刚刚闹了一回,你现在进城……”
云绕打断她:“这次不去,可能下次我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现在回去正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之所以能够安全地待在这里,是因为日本人认定我们不会傻到留在玉城附近,所以他们大都沿着回国统区的路去搜查了。同样,如今实验室被炸,宫泽被杀,日军计划流产,再把大把的兵力留在城内毫无意义。”
似乎有点道理。“你要回城做什么?”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不行,黄处长交给我的任务,不仅是要摧毁日本人的计划,还要把你安全带回江海城。”
云绕觉得好笑:“我在这里的两年,哪天不是走在刀尖上,当时没有人想着来保护我什么安全,现在自然也不需要,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
“你要是不同意,我只能打晕你再出去了。”
薛敏知道她绝对有这个能力,自己又苦于任务不能够和她动手,无奈道:“那我也总得知道你去干什么吧。”
云绕看向远处,呼出一口气:“报仇。”
入夜,云绕轻而易举地翻墙进城。
如她所料,城内的防守确实不比原来森严,轻轻松松地潜入青池的别墅,趴在屋檐上听了一会,大致确认青池的位置,等到巡逻队走过去,翻身跳入窗户一把捂住青池的嘴,长针抵住他的脖颈,勒出一条血痕:“别动。”轻轻将手松开,按住他的手臂。
青池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缓过神,微微偏过头,惊道:“惠子?”
“我不是惠子。”云绕冷冷道。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父债子偿,青池一郎那个老混蛋欠下的债,终于可以让他的儿子偿命了。
青池轻轻笑了一声:“你总得让我死得明白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当初亲属鉴定的时候,你能够蒙混过关?”一面转移她的注意力,一面已经调整身形准备反击。
青池不老实的动弹云绕自然察觉到了,无所谓,让别人自认为绝处逢生之时送他去见阎王比直接杀了他更残忍,让他动吧。云绕装作没有发觉:“蒙混?青池,我可是你如假包换的亲生妹妹,何须蒙混?当年你父亲奸污了我母亲,没能手刃那个老混蛋一直是我的遗憾,既然他已经死了,他的债,只能由你来还了。”
青池眼神一凛,腿迅速一动,欲将云绕扫倒在地,云绕舌头翻了翻,一个薄薄的刀片从嘴中飞出,嵌进他的喉咙,同时,袖子中的银针扎进他身上各个要害处。青池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越积越多的血液,意识迅速抽离,一下摔倒在地。
——母亲,您的仇,我终于报了。
云绕活动了一下手腕,试了试青池的鼻息,确定他已然死去。在窗边听了一会,飞身跳上房顶,踏着夜色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