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上午，四人乘坐着马车缓缓驶离了戒律之森的小镇。

    尽管贤者摩罗觉得自己可以照顾若依很久，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挽留。

    人族终究是群居动物，老是和他一个老头子待在一起，又成何体统，这样做对若依不好。

    数年的相处终究还是有离别的那一刻。

    贤者摩罗坐在小庄园的摇椅上，轻轻地摇动着。

    人生自古总是多离别，三百多年前妻子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坐在椅子上，迫不得已的去感慨岁月静好。

    时间不再成为敌人，孤独就成了主旋律。

    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远方驶去，逐渐的再也看不到戒律之森。

    若依兴奋的从马车探出头，看着一切都感到非常有趣。

    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她头一次远离森林，去往其他的地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再怎么去克制也难掩那份喜悦。

    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非常的耀眼，若依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田野。

    缪尔靠着车身道：“小若依啊，你叫声好听的，我给你讲讲我们旅途中发生的事怎么样？”

    闻言，若依惊喜的转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缪尔。

    “真的吗？缪尔叔叔！”

    “叫声好听的。”

    “缪尔哥哥~”

    缪尔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若依的头，无比的宠爱。

    “我满意了，布瑞恩你来讲。”

    一旁的丽诺比丽和若依全都一愣，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布瑞恩笑了笑：“好吧好吧，我来讲，那就从呼风城说起吧......”

    明明是时隔六年的记忆，如今去被布瑞恩如昨日般的给众人讲起，从与众人的初遇，一直讲到了和冒险者们的分离。

    讲到了那头黑鳞尸妖，讲到了出售地龙的魔晶。

    当布瑞恩讲到和黑魔法师大战的时候，不光是若依发出惊呼，丽诺比丽也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部分，就连缪尔都不知道。

    “我记得当时那位执法者告诉我说，让我放弃他们，回去帮缪尔杀黑魔法师。”布瑞恩轻叹。

    丽诺比丽肯定道：“他没有做错，就是应该如此。”

    执法者的价值观和常人不同，在执法官眼中，将威胁降到最低乃至消除，才是当务之急。

    若有连声道：“那后来呢？布瑞恩叔叔怎么做的？”

    “你布瑞恩叔叔还能怎么做啊？”缪尔摊摊手：“那必定是放弃他的骑士兄弟，保护那些平民呗。”

    这句话令布瑞恩一时语塞，从结果上看，的确如此，可是绝非如此。

    “缪尔，我选择保护平民不是因为我放弃你，而是我相信你。”

    “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等到我回来。”

    “这个世界上的弱者很多很多，强者却很少很少，很巧的是，你我都是强者，都拥有拯救他人的力量。”

    布瑞恩望着窗外的安宁，无比慈爱的看着田间耕作的农人。

    “那种情况他们的确可以被抛弃，但倘若连身为骑士的我都抛弃了他们，谁又能带他们回家呢。”

    “他们可能是孩子的父母，可能是长大的孩子，可能是新婚夫妇，每个人都应该有着美好的未来，而不是为了什么去牺牲。”

    “我很庆幸，当时和我一起旅行的是你，缪尔。”

    有的时候，缪尔真的很佩服布瑞恩。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遵守自己骑士的美德，干净的让人有点嫉妒。

    缪尔咳嗽一声：“那如果我挡不住呢？在平民和我之间，你怎么选择呢？”

    “我会选择你。”

    布瑞恩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我替他们谢谢您，骑士老爷。”

    马夫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赶路的马夫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昏黄的眼睛望着远方。

    “要是我在那些人里面，我肯定会跪下来谢谢您，我们这些人啊，命贱，一不留神就丢了命，要是我死了，我的孩子可能会饿死。”

    剑与魔法的世界里，平民想要活下去真的很难很难。

    一不留人惹到了某个惹不起的人，就会被斩首，没人会管一个平民的死活。

    天气冷了，就会被冻死。

    天太热，会被热死。

    不就是人命么，他们早就认命了。

    缪尔莫名的感觉到了压抑，想起了远峰城时那些等死的散兵，倘若布瑞恩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他们应该还是和曾经一样，等着作为诱饵被毛族杀死。

    “你们的命不贱。”

    “以后，我们都会一样。”

    缪尔眯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字一句的诉说着。

    ......

    两月过去，马车停在了圣约领。

    或许是近乡情怯，布瑞恩和缪尔站在街道口，久久都没有进去。

    自此一别，已有十年。

    圣约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处处都是两人幼时的场景，他们还记得街角的那家零食店，记得胖婶婶做的面包，尽管现在已经是她女儿接掌。

    布瑞恩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走吧，回家。”

    走过熟悉的街道，在许多人熟悉而有诧异的目光下，四人来到了一座庄园的门口。

    庄园里一位年过四旬的女仆正在清扫地上的落叶，老管家拿着剪刀修剪树木长出的杂枝，木桌依旧摆放在原位，那棵老树仍然壮硕。

    一切就仿佛从来没有变化过一样。

    布瑞恩抬起手，又放了下来，随后又抬起了手，迟疑了许久还是没有敲下去。

    “半步超凡的人，怎么还和小孩一样。”缪尔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即大叫道：“我们回来了！开一下门！”

    声音惊动了女仆与老管家，见到两人，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布瑞恩少爷和缪尔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通知老爷！”

    “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都快想死你们了！”

    “是啊，少爷，老爷天天都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你们累着饿着！”

    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女仆和管家眼泪夺眶而出，两人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点点的看着他们成长。

    缪尔咧嘴笑笑：“我们俩能有什么事，是吧，布瑞恩。”

    布瑞恩连连点头：“当然了，我们过的很好，我父亲怎么样？”

    “老爷很好，先别说这个，先进来，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圣约领从不是一片富饶之地，作为领主的府邸，甚至都不及那些都城里面的旅馆。

    整洁的屋子还是那般干净，每日都有收拾，女仆为四人泡上一壶好茶，取出招待贵客才用的点心，将家里最好的东西全部都拿了上来。

    老爷自然不会怪罪，跟随了老爷几十年，她自然知道老爷的脾气。

    “还是家里舒坦。”

    “确实如此。”

    “你们俩也别客气，随便吃，就当是自己家。”

    正在圣约领内巡逻的汉斯骑士得知了孩子们回来的消息，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回家。

    当汉斯骑士推开门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顿时老泪纵横。

    十年没见了，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布瑞恩看着已经老迈的父亲，竟有些心酸，走上前去抱住父亲。

    缪尔站在一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也为布瑞恩感到高兴。

    “缪尔，过来。”汉斯骑士张开另一只手，朝着缪尔挥动。

    “我就不用了......”

    “来！”

    我这可是受人所迫，缪尔“不情不愿”的拐进汉斯骑士的怀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十年未见，两个小家伙如今已经成为了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比自己还要高，更加的结实！

    屋子里，丽诺比丽和若依反而成了局外人。

    孩子们都回家了，汉斯骑士自然是例行传统，果断的吩咐管家准备最丰盛的晚宴，别管什么好不好的，全都给我买最贵的！今晚，不醉不休！

    简单的给汉斯骑士解释了一下丽诺比丽和若依的身份，汉斯骑士肉眼可见的失望。

    本以为儿子带着儿媳妇回来，没想到居然是同行的旅人。

    当天晚上，一向不怎么喝酒的汉斯骑士又一次喝的酩酊大醉。

    这个被魔兽攻击都不会落泪的男人，面对儿女情长时，趴在桌子上哭的不能自已。

    整整十年的杳无音信，要不是知道了他们实力达到高阶，汉斯骑士都觉得这俩小子可能早就命丧黄泉。

    哭着苦着，汉斯骑士又自豪了起来。

    我的两个孩子，就是了不起！罗恩，要是你还在该多好啊！

    而后汉斯骑士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布瑞恩生母的遗像，刚刚自豪的心情瞬间破灭，再次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宴会一直延续到了深夜，布瑞恩和缪尔都喝了不少的酒。

    酒精对于他们这种触摸到超凡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一点用，不过他们俩就是想喝。

    若依很好奇的也想喝一点酒，被缪尔无情的阻止，并且让女仆带着她去睡觉。

    午夜过去许久，缪尔拎着一壶酒出了门。

    布瑞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缪尔露出个轻松的表情，示意他不要担心。

    月光洒在某座墓碑上，周围的杂草随风摇摆，像是在欢迎来人。

    缪尔将酒洒在墓碑前的草地上，一口敬黄土，一口洒苍天，独独不见自己喝上一口。

    固执的慈父啊，这一壶全给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