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一间又一间的房间井然有序地分布着，每一扇门后，都如同一座牢房，将兰秋监狱的职员连同底层犯人体内的卵虫，一起“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没人会选择抱怨。

    【精神监狱的每一位职员必须严格遵守《最严保护法》，确保自己辖区内野外生物的活动轨迹，保障地面上普通民众人身财产安全】

    这是入职条例的第一条。

    他们如果抱怨，根本就不会选择这一行。

    加上定期的精神状态评估和血清注射，是以精神监狱的职员绝不可能存在精神疾病或卵虫感染的情况。

    如果有……

    那他们将会被送往底层，与异生者一起，关在那所真正的精神监狱里！

    刚做完常规血液检测的鹿意和那名同事一起来到【202】门前，等待总组长做进一步的工作安排。

    步崇明来到这里，对鹿意身边的那位同事说：“大头，你去负四层带那两名放逐组的组员上来，我已经做了通知，你直接带他们去【01密室】里部署仪器就可以了，不用门禁。”

    鹿意的眼皮跳了一下：“老大，那个林酆……”

    “等【202】做完进一步检查，你把他带去【01密室】。”

    步崇明没有给他求情的机会。

    大头看了鹿意一眼，对步崇明说：“我反对！小鹿跟那个林酆有私交，他不适合这项工作。”

    鹿意随即一愣，想要解释什么。

    步崇明转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里的威慑令鹿意闭上了嘴。

    鹿意体表散发出来的情绪由淡蓝变成淡紫……

    这是不安的表现。

    步崇明负着手，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去跟六组做交接吧，他们正要和刑侦大队一起去逮捕嫌犯。”

    …

    …

    【202】，检查室里，

    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林酆睡得很沉，以至于他梦见了前世十八岁时的经历，虽然那段经历藏在他记忆的最深处，令他久久不愿记起。

    但，他已经离开了那个自己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两年零七个月又四天……

    林酆还是选择面对这场迟来的回忆梦。

    他终要面对的。

    飘雪，鹅毛大雪如絮般落下，一刻不停。

    它们盖在了林酆的肩膀上，也盖在老师的衣服上。

    林酆是在六岁那年遇见的老师，他今年正好十八岁，老师陪伴了他整整十二年。

    这十二年来，老师每天都在向他传授着在末世生存的技巧和经验，如何轻松避开蛇虫的巢穴，如何安然无恙地路过猛兽的领地。

    生火，做饭，辨别草药，可食用的野草浆果，努力寻找末世前人类遗留下来的资源等等宝贵财富。

    每晚入睡前，老师还会向他描绘末世之前的文明社会和人文地理。

    林酆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接受新的世界，接受新的文化，很大原因就在于老师已经给他描绘了这样一个世界。

    “美丽，富强，有爱，人人都能吃饱……”

    多么令人向往啊。

    他和老师一起畅想了不知多少次。

    可如今，老师却走了，带着他那未曾讲完的故事。

    就在林酆探索新的洞窟回来的刚刚，他远远便看到老师就这样趴在雪地里，也不知趴了有多久，脸都被雪给埋住了，只剩下那件厚棉衣露在外面。

    身体冰凉。

    没有外伤，似乎只是忽然地跌倒，忽然地昏厥，忽然地……被这该死的天气给冻死了。

    十八岁的林酆俯下身去，吃力地将老师抬起来，背进早些年他们一起搭建的安全屋里。

    屋内，一本老旧泛黄的挂历钉在墙上，上面的年份被涂抹修改了很多次，现已看不清。旁边画着的那只喜人的送福虎也已面目全非，只有月份和日期还能依稀辨别。

    其实林酆有自己的计算方法，但老师总担心他会记不住节气的规律，一直保留着这本十几年前的挂历，重复涂改使用。

    墙边的柜子里，老师那最宝贝的箱子被林酆未经许可地打开。

    可惜里面只有普通的急救药和几捆绷带，没有睡前故事里那种起死回生的丹药。

    失望、无助、恐慌的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林酆将药物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试图在里面寻找希望。

    然，一支空荡的玻璃试管忽然掉在桌面上，而后滚落下去，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这个希望破灭的声音，如同一声发令枪，一下子打破林酆眼角的泪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去。

    “阿酆，这是【βIV型血清】，你要记住这个试管的样子，还有这些符号，你一定要记住！”

    “这个世界所有肉类都不能吃，如果吃了，你就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但有了【βIV型血清】，你就可以放心地捕猎吃肉了。”

    “不过【βIV型血清】的时效只有半年。啧，说是半年，鬼知道那些科学家有没有夸大其词。嗯……咱们就按三个月算好了。”

    “你一定要记住，没有【βIV型血清】，你一定不能吃肉！就是饿死也不能吃！”

    “当然，如果你真的饿得不行，你可以吃我的肉，我比那些野兽安全多了，说不定还更香，哈哈哈……”

    ……

    老师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眼前，林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玻璃残渣，泪水滴在上面，在光线的反射下泛出一点点凉光。

    这是老师怕他记不住【βIV型血清】的样子，特意保留的空瓶。

    最后一支【βIV型血清】早在十年前就注射进林酆体内。

    也就是说，他已经有十年未曾吃过肉了。

    外面的雪仍在勤奋地下着，越下越大，一刻也不肯休息。

    如果林酆再晚一个小时，他连老师被埋在哪都找不到。

    屋内的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散发出寒冬岁月里的唯一一丝温暖。

    林酆费力地将老师抬到椅子上，然后缓缓拖到火炉旁。

    老师已经很老，很瘦，拖动时应该很轻松才对。

    可林酆也很瘦，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每天只能吃野果蔬菜充饥。

    衣服上的雪感受到温暖，慢慢融化。林酆一个没注意，火苗差点把老师给点着。

    他赶紧拍灭了火苗。

    看着老师衣服上烧焦的地方，他突然觉得很饿，烧焦的棉花很香。

    他猛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干干的，柴柴的，好像十年前烤虫子的味道。

    “真香啊……”

    林酆噎得很难受，噎得心头堵得厉害，泪水同样一刻也不愿停，一直带走他内心的坚强。

    他等了许久，泪水也被烤干，却迟迟不见老师醒来。

    这里只有一地的疮痍，满屋子的辛酸，没有奇迹。

    “明明被冻住的鲫鱼解冻后还能活的，为什么人不行……”

    林酆用力将火炉扑灭，然后转身给老师轻轻盖上自己那床绣着卡通图案的被子。

    那是老师绣的，心灵手巧。

    “老师，我这次走远点，应该能找到吃的。”

    他背上老师的那杆猎枪，腰上别着自己的两把砍刀，走出了屋外，走进大雪之中。

    “老师，你等我，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