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打算掩饰，还是因为错误判断了蓝山当前所在的世界，起初仿制的大秦还算中规中矩，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规模的扩大，速成的岩山城割裂性地偏移了正常的人类世界城市风貌。

    比起从外部伪装，岩山龙显然更愿意从源头入手。

    给生灵植入想法，对它来说简单得像是插花。

    陆闲云时不时地会忘记自己是个人类，忘记自己生活了多年的清源郡，脑子里总会有奇奇怪怪的念头像是杂草疯长，撺掇他更加坦然地接受岩山城。

    倒扣的天穹四方星罗棋布，沐浴星辉的楼船航行，成排的风帆鼓鼓而动。高空的云气是斑斓星光色的，群星隐隐绰绰于其中。

    这里的天空，仿佛直接连接了无边无垠的太虚秘境。

    如果说蓝山给人的感觉仅仅是有些奇特，那么岩山城就是光怪陆离了，但它并非虚幻，而是和岩山龙同样存在着，与普通生灵人死灯灭的意识世界有着微妙的不同。

    陆闲云沿着围城走势绕行于岩山城的最边缘，一侧的肩膀紧紧地抵在城墙的内侧。

    重如泰山的感觉时时刻刻压在身上，陆闲云被迫不断退让，以免身体真的承受不住压力。

    虽然这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世界，但他感受到的痛楚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向城内退一分，岩山城的围墙就收拢一分。

    这样下去的结果显而易见，螺旋线的终点最终会落在城中心的位置，至于陆闲云的努力，改变的是这个过程的长短。

    要是他足够有耐心、骨头足够坚硬，或许能永远在这里转下去。

    陆闲云将力之结印运用到了极致，在身后留下螺旋回环的清晰脚印，最终被收缩的城墙吞没，连同周围“被废弃”的空间流放到外界的一片虚无中。

    城墙是由黄砖堆垒起来的，陆闲云从偶尔能碰到的缝隙窥视外界，被那种斑斓混乱的空间给震撼到了。

    他心中没来由出现一个词，混沌太虚。

    “岩山城外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其实什么都没有？”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陆闲云有些庆幸这座围城没有能出去的通道，出去的方法或许存在，但肯定不是翻过这圈围墙往外。

    不知何时，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雨滴落在身上的冰凉触感，点点滴滴地敲击皮肤，一切都非常真实。

    陆闲云看着地面被逐渐打湿，原本喧闹熙攘的道路不知何时清空了，放眼望去，前方只有唯一的路，身后就是岩山城的围墙。

    道路两边，铺子与屋舍像是被捏拢在一起，完全没有巷弄可以穿行。

    陆闲云眼神扫过，唯独开着的几扇窗户都齐齐关上。

    层层拔高加盖之后，宽敞明亮的道路越来越昏暗，变得像是峡谷中的羊肠小道。

    “高层没有门就算了，窗户都不装，真要是住人环境得多恶劣。论黑心违章建筑我愿拥戴你为最强……”

    “我就站着不动，看你能怎么办？”

    别无他法对抗，陆闲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动嘴念叨，才刚刚嘴碎地说完这些，道路的宽度又收缩了七八分，像是在严加报复。

    绵密的细雨忽然变大，地面迅速积水，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变成水渠。

    陆闲云依然是轻松的状态。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涟漪就剧烈地波荡出去，在余势消散的时候彻底冻结，变成块状的玻璃体。

    “水之结印。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意外之处。”

    陆闲云如同叹息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暴动的风雨之中，天色昏昏沉沉，偶尔又会抬眼般稍微亮起半分。他一人孤独地前行，身后是琉璃般的浮桥，一点点地消散在积水中。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生灵，这也是被刻意营造出来的气氛，想要怂恿陆闲云接受最初的安排。恍惚之中，他甚至还听见了呼唤声。

    雨幕连天，全化作了陆闲云脚下的阶梯。

    他并不着急，从容不迫地拾级而上，路过一扇扇紧闭的窗户。

    陆闲云试着去推动，窗户在轻微的松动之后，更多的横木在背后架起，一把把铁锁像是恶狗啃咬般紧扣，几乎让陆闲云本能性地缩手。

    哪怕只靠听觉，陆闲云仿佛都联想到了画面……沉重的铁链一圈圈缠绕在锁闩周围，像是盘踞而行的蟒蚺。

    从缝隙往里看，空荡荡的房间不像是给人居住的。

    “你这是防贼，不是防我。”他依然朝着高处迈进，却忍不住指摘，“我真要是想进去，绝对会拆窗户，正经人谁还撬锁——”

    而后，窗户外被整齐划一的砖块彻底封死。

    这场没有对话的较量僵持了很久很久，双方都很固执，不肯在正式见面之前退让一步。

    岩山城仅仅守着不能碾死陆闲云的最后底线，如同摆弄积木，迎来去往的道路层层封堵，将层峦叠嶂的阻碍肆意摆开。

    攻守双方的行动越来越快，思索的时间越来越短。一方突破，一方守卫，陆闲云脚下的水气结印如同蛇一样扭曲穿行，身影灵动得像是一团清风。

    暴雨越来越大，仿佛从不可见的漏斗对准陆闲云落下，从开始的柔和变得如同铁丸倾覆，陆闲云手背现在还留着最开始造成的轻微淤青。

    明明就在不远处，地面都开始风干了。

    陆闲云只手遮天，托举着越来越重的漫天雨幕。

    “的确找不到别的出路，完全天衣无缝，没有发现任何解开谜底的蛛丝马迹。”

    最终，陆闲云还是来到了终点的门口，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哪怕大门上的环扣狮子狰狞着锋利如刀的獠牙，他也只是以两指死死钳制，不让这个生死不明的看门狗咬到。

    “你终于来了。”宏伟的宫殿就在眼前，深处传来了年轻的声音。

    它威严、高傲、轻慢，完全符合陆闲云所设想的样子。

    “我到了。”陆闲云眺望远方那些林立的图腾石柱和海岛，真正意识到它们竟然如此遥远。这里终究不是属于他的地盘，否则所想即所见，一念间沧海桑田。

    不知为何，对话在这里诡异地顿住。

    陆闲云不想主动敲门摆放，岩山龙不想主动邀约请入。

    所以他们就隔着门对话，仿佛之前的那些较量都只是为了促成现在的格局，不是为了相互面见。

    双方都没有相互报上名讳，而是开门见山。

    “我想要潮汐粒子。”

    “那是什么？”陆闲云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所拥有的东西、他所不知道的东西，这两者交汇在一起时已经能回答问题。

    陆闲云没听见回应，但天河之中亮起了成片的湛蓝粼光，快速闪灭，像是湖上破碎的太阳光芒。

    “这些蓝色的东西。我在太虚的风暴中看见了蓝色闪光，一路跟随追寻，跨越了万千星河，就是为此而来。对此，我不屑于隐瞒。我想要潮汐粒子。”

    “它们的名字叫潮汐粒子？”

    “你就当是那样吧。”

    “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

    “我能体谅你临时学一门语言不容易，但你是否对‘不知道’有什么误解。不知道就是没有目的，有目的，那就是知道。”陆闲云直接戳穿。

    【它没有说实话。】

    【这种未名物质的其中一种命名为钴蓝星尘，来自别的世界暴露出来的地核内部。】

    【至于地核会暴露出来的原因，是遭受了其他高等文明的掠夺入侵，彻底摧毁了钴蓝星文明，所有生灵全体被屠，最后深入挖掘了大地。他们也能被称为“探幽者”。】

    【此界部分大源同样是以潮汐的方式牵引来到你所在世界，构成了郡王们正在集中收集的四大兵器序列。】

    【秦瑶希望通过富集熔铸的方式反向锁定天门的方向，这种思路并没有原则性错误。

    追寻曾经被掏空价值的世界废墟究竟有没有意义，只有时间和事实能回答。】

    “从这个角度判断……逐日和探幽其实是同一件事情。一个是吃着碗里的，一个是看着锅里的。”陆闲云觉得心情沉重。

    他和岩山龙的对话僵持住了，就分心了解一下课外知识。

    “什么是潮汐？”他在心中默问。

    【潮起潮落，世界与世界相互掠夺物质与根源的过程，都能叫做潮汐，本质是弱相互干涉。大源兵器相互吸引，同样是因为这种同源的相互作用。】

    “星辰间万有引力？”

    其实说完他就觉得有些好笑，或许会有相通之处，但这里已经不是上辈子所在了，万事万物的架构完全不同，灵魂与物质的关系难以断言。

    比如眼前的围城和岩山龙。

    宫殿内，威严的龙影坐在黑暗处，陆闲云没什么反应让它有些烦躁。

    陆闲云在补课，它却在干等时间，被尴尬的谈话气氛持续折磨，双方的情绪感受自然不同。

    “人类！对我俯首称臣，我允诺你星辰大海。”最后，它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岩山龙对自己的珍贵是有自知之明的，它出现在不同圣者的精神世界中，枯坐孤舟，垂钓寒潭，与那些穷尽了虚无大道的智者对话。

    那些人都渴望与岩山龙为伍，而蜃龙别无所求，自然不屑于落入凡尘。

    而陆闲云不同，陆闲云不是什么大能力大智慧之人，这个世界也尤其与世隔绝，圣者视此地会如同尘埃，陆闲云却不知岩山龙之造化。

    于是他说：“我拒绝相信画饼充饥之事。”

    “滚！！！！”岩山龙感觉火气上头。

    它想过这个要求会被少数存在拒绝，但绝不能是现在。

    于是它什么也没多想，话语中带着意志，滚滚勒令传遍岩山城中。

    陆闲云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他感受到了水幕般的波动，精神灵魂像是在透气，那是正在脱身的感觉。

    “如您所愿，我将离去。”

    他的声音被虚实交融的边界处掐断，身处宫殿中的岩山龙情绪一滞，意识到被算计了。

    “狡猾的人类……我要拉你入城还不是一念之间！”

    “不对，这个世界生灵无数，不过是对这些从未见过的粒子好奇而已，我何必找他一人？以我见闻，随便点拨一二，就能锻造旷世奇才！”

    “到时候，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毁不当初’！”

    “他怎么敢拒绝我？他怎么敢！”

    岩山龙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决定要让陆闲云知道什么叫后悔。

    第一山环，山谷内，陆闲云的后悔已经送上门了。

    他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早知道多挂会机。

    漫天的桃花燃起灼热的火焰，如庞大蜂群的碎牙随着沉重骨剑而来，

    远处，刚刚完成超进化的红菱正在虎视眈眈。

    如今的花妖红菱，大概会很快被妖魔们重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