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浔被关济云的小插曲耽误了点时间。

    心中估算四位军侯接到自己的传令后，此刻应已带领麾下在校场集合，回到驻地就直接去了校场。

    林浔一路琢磨着任务的各项安排，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任务。他都还没见过一千名部下，心中着实有些紧张！

    在入校场的门口被柳金泉给拦住了……

    其实林浔离老远就看见这不待见自己的柳金泉了。可总不能因为他往门口一站，自己就绕路吧。心里寻思着总不能是要和自己这伤号打一架吧！

    来到校场入口。

    “林浔！今日你我两部执行任务，我希望你能把大曲给放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凭啥关大曲禁闭？你头一天当校尉就关他，是想拿大曲立威吗？他的卫戍营资历远比你深！要不是他……反正你现在去放了他！没他你带个屁的队，你懂带队执行任务吗？”

    柳金泉尽量克制着情绪，质问林浔。

    林浔从轮椅上站起，平静的平视着正努力克制愤怒，额头上却青筋直跳的柳金泉。

    “柳校尉！你和大曲很熟？”

    “熟！哼…！老资历的卫戍营将士哪个与大曲不熟！”

    “你想关照他？为何不将大曲转调去你部任职？”

    “哼…！你以为我不想？他要是肯，我早就将他换来我部所属！他不愿意见我们这些老兄弟！”

    林浔低头沉吟片刻，又抬头寻了寻方向，指向禁闭室的方向，开口：“你可以去问一问大曲，他要是觉得自己没错，愿意解禁出来。我帮他军籍转入你的麾下。”

    见柳金泉闻言未现喜色，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你也知道，他只是在逃避罢了！他要肯去你部，早就去了！我看得出，你很关心大曲。换他过去，你难道就是为了纵容他继续酗酒不事军务的颓废下去？连所属士卒都不管不顾的军侯……你帮大曲就是害他手下二百士卒的性命！”

    “我……”柳金泉居然一时语塞。

    林浔觉得有些意思，看起来这柳金泉居然有些畏惧大曲。试探着问道：“大曲不是他真名吧？你知道他本名么？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你若知道，可以和我说说么？”

    “唉…！”

    柳金泉长叹一声，蹲下身如孩童般拾起脚边石子，用其在石板路上勾勾画画。似乎是心中正在做着挣扎与纠结。

    柳金泉站起身，挥手将手中石子远远丢出，先是望着林浔冷嘲一声，又神色低沉的娓娓道来。

    “呵！你以为你爱护麾下士卒？你才带他们第二天！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大曲，是他要求所有人如此称呼他，他不想听到再有人称呼他的名字。大曲本名赵岩，他才是待麾下士卒如兄弟亲人，甚至了解每一名士卒的性格脾气，修为境界，擅长技法，爱吃些什么，家中情况……事无巨细都了然于胸！同时他也是卫戍营最有前途的青年校尉。”

    此时的柳金泉语气有些激动，回想起的往事，让他双眼都放出了光彩。

    “十年前，他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第三境圆满的修为境界。是所有人眼中的天才！距离成为最年轻的第四境，仅仅一步之遥。只要进入第四境，他就会成为最年轻的分营将军！而他为了夯实基础，刻意控制放缓了晋级的速度！那时…我仅仅是他手下一名第二境中阶的军侯。唉……！如果，如果不是……”

    说到此处，似乎触动了痛苦回忆。柳金泉居然有些哽咽…

    林浔见他情绪颇为激动，劝解道：“柳校尉，我让赵岩自行禁闭，并非只为处罚他不守军纪营中酗酒。而是想点醒他，让他静下心想一想。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陷入心灵的迷惘迷宫，走出来只有靠他自己，而不是你们对他的放纵！”

    “唉……！他现在酗酒不理军务，是害怕！是刻意不想同士卒兄弟们之间产生割舍不下的同生共死同袍之情。他害怕有弟兄再为他而死，他也不想再失去同袍兄弟！”

    说完，柳金泉粗犷沧桑的面容表现出扭曲痛苦。像是即将说起的回忆也让他痛苦不堪。

    “那是大曲率部出任务，清肃关外袭击牧民的兽族劫掠队伍。可是发生了意外……”

    “谁能想到啊！几百人的兽族劫掠队居然有两名第四境和四名第三境的兽族氏族战士。遭遇后，我方不敌，只得向永定关方向撤退。面对敌人的追击绞杀，大曲执意不肯抛下我等独自逃生。为保全我等，他临机突破第四境，拼着负伤强杀一名第四境初阶兽族。可剩下的第三境和第四境中阶兽人仍可以将我部千人屠杀一空！无奈之下，我等退守一处峡谷。大曲独自在谷口面对第四境和第三境三人合力的冲杀，他不惜以代价巨大的秘法击杀三名第三境，也被兽族第四境击伤昏迷濒死。我等千人，自愿留下六百人以性命纠缠敌方，另四百人分成十组分散掩护撤退，布下疑阵，几乎死伤殆尽后，才使得我等二十名护送已昏迷大曲的将士撤回永定关。”

    “经过救治，大曲虽被救回性命，却伤到根基，修为退至第三境初阶，此生无法寸进。但真正让他颓废的原因是九百八十名弟兄的逝去！而他又无力手刃仇人为逝去弟兄报仇！……他醒来得知后，除了酒，不进水米枯坐七日。再之后……他亲手在一块巨大山石上，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将九百八十名将士的名字一笔一划的用手刻下。直到六年前，他得知当初的第四境中阶，也就是血吼氏族王子血鄔步入第五境，成为了血吼氏族新族长后。大曲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说完，柳金泉直直的望着林浔。见林浔迟迟不开口，情绪有些失控的低声嘶吼道：“你不说点什么么？他是英雄！他不该被你个新兵蛋子如此对待！他不愿用赵岩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认为赵岩这个名字辜负了那九百八十名将士的忠魂！他无法承受无法负担……才…才会……”

    林浔拍了了拍轮椅椅背，对柳金泉说道：“还有点时间，介意推我去看看禁闭室里的英雄么？”

    柳金泉有些无法把握林浔去见大曲的意图，犹疑不定…

    林浔也不解释，就静静的看着柳金泉。

    权衡再三，柳金泉还是闷闷的答道。

    “好！如果你敢拿我刚才说的事嘲讽大曲刺激他，我拼着不穿这身皮，也不会放过你！”

    柳金泉沉默的推林浔去向禁闭室。期间，林浔几次和他商量巡查任务的细节，柳金泉也不答话，只是闷声不响的推轮椅。

    ……

    二人来到大曲的禁闭室外，门未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林浔还打趣道：“呦！门都不锁，果然是区别对待！换我铁定会上锁！不过也是，第三境的军侯…真想出去，有锁没锁一个样。”

    禁闭室内，贴墙直直站着的大曲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见了林浔和柳金泉的到来，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林浔也不在意，进屋后从轮椅上站起。在屋内蹦哒了一圈。然后随意说道：“没喝酒？你的酒壶我给你带来了！需要么？”

    大曲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林浔转身指着柳金泉说道：“喏！你的老部下！看你被我关禁闭，急眼了！跑来和我说了你的光辉岁月和英勇事迹。我怕他打我，就带他来看看你，证明我没虐待你！”

    大曲听到柳金泉将自己过往的事说给林浔知道，眼中厉色一闪，扫了柳金泉一眼，旋即又恢复成老样子。只是毫无波澜冷冷的回了一句话。

    “赵岩早死了！我现在只是大曲！”

    “有一套！我发现你自欺欺人挺在行啊！换个名字，那九百多条人命就白死了！事就算过去了！然后心安理得的天天醉生梦死，混吃等死！这一点我真的服你，由衷的！”

    柳金泉见林浔刺激大曲的情绪，还刻意嘲讽。顿时怒不可遏，上步双手死死抓住林浔，将林浔拎的双脚离地。

    “老柳，放手！让他说完！”

    大曲一句话，柳金泉赶忙将林浔放下，还用手抚了抚被抓乱的内衬领口。

    林浔走近到大曲面前，四目相对。神色冷冽的问道。

    “为何要自暴自弃？杀不了血鄔，还杀不了寻常兽族战士？每多杀一个，就是向以命救你的九百八十名将士报一分恩情，复一分仇！”

    “战士上阵杀敌是本份！我大曲只要上阵杀敌永远是不留余力，都是以死相搏。想以此报恩，以此复仇？荒谬！这是军人的本份和职责！你的说辞难道不是自欺欺人？”

    “为何不事军务？”

    “战士是阵前对敌杀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我能教的都教给了队长拾长，他们一样能带兵训练教他们！”

    “为何终日酗酒？”

    “……”

    大曲沉默了。

    “对那九百八十名将士妻儿你可尽力照顾？杀不了血鄔报仇，你就不能换个方式报答他们么？”

    大曲没有回答，继续神情暗淡的沉默无语。

    柳金泉此时插话道：“大曲他伤势恢复，就变卖了所有身家，将钱财与抚恤金一道给了所有弟兄的家属。他多年的俸禄与军功缴获全部都补贴给了他们，从未间断！而他自己喝的酒从来都是最廉价的大曲！”

    “队长、拾长、伍长能带士卒训练？那上阵呢？你这军侯上阵对敌，连麾下士卒的名字都叫不全，如何统率？全靠士官还是全靠喊那个谁谁谁？你以前不是对麾下千名士卒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么？回答我！”

    “我……”大曲无以为对，垂下目光躲避林浔的质问。

    “你是在害怕！包括我，人人都知道你是在怕，在逃避！你害怕再看见熟悉的同袍弟兄倒在你的面前。所以你刻意的疏远他们，甚至不愿意记得他们的名字，那样你就不用在他们死后去承担那一份自责与内疚！哼…！你的心里是好受了！可你想过他们么？如果你尽心尽力，他们可能不用死，或者少死几个人。就因为你的懦弱你的逃避，他们就要在战场上用付出生命来为你买单！……”

    ……

    “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是承受不住，我受不了！九百八十条命啊！同吃同住，几年共处的兄弟啊！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全部……名字、相貌、声音语调、喜好、一切的一切！太重了！呜呜……真的太重了！十年了……！压的我透不过气！他们每一个都信我、敬我、爱戴我！为了我的命令可以无所畏惧直面一切危险，为了救我的命，可以一个一个无怨无悔的慷慨赴死！可…可我连帮他们手刃仇敌报仇都做不到！我多希望十年前死的是我，活下来的是他们！一换九百八十！哈哈哈！你说他们得有多蠢啊！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值得，不值得啊！而现在，那血鄔就大摇大摆的坐在关外兽族大营中，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让我能怎么办？你以为我会怕死么？你知道我多想直冲兽族大军单身赴死吗？死，对我是解脱！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筋络可以恢复，我可以再次修炼，我就可以有机会手刃血鄔！为他们报仇啊！呜…呜…”

    大曲捂着耳朵不停的用头撞击着着墙壁，一边不住哭喊道。

    这是林浔第一次见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哭的如此的凄惨。可他并没有后悔，逝者已矣！他的目标是让自己和麾下的一千名士卒，包括大曲在这个战场中尽可能的活下去！

    林浔在询问过青穹小仙一番后，心中有了答案。仍是面色不改，神色冷峻的说道。

    “现在，你期盼的机会来了！”

    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大曲转头，带着不解与期待望向林浔。就连柳金泉面上都带着惊讶与费解。

    他们有所猜测，却不敢确定。因为大曲的身体已经用了无数的办法都无法解决。

    林浔在二人的注视下，继续说道：“军功兑换有一个天外陨铁你们知道么？”

    柳金泉接口道：“关将军八千军功换过的哪个？”

    林浔点头。

    “我换了陨铁！并从它身上得了一份机缘。可能是丹药或功法，可以治愈你的身体，让你能继续修炼。给你一个追赶血鄔复仇的机会！但是，现在无法得到它！因为需要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不是金钱财物，具体是什么大曲你不用知道。”

    林浔一脸嫌弃的伸手挡住闻言后已站起身来到近前，正满眼渴望直直凝视自己的大曲。

    被大曲凝视的有些瘆人，林浔向后蹦离了二步，才郑重的开口：“大曲！我现在所说，需要你考虑清楚后再回答！大曲，你能否做到今后不再酗酒？严格遵守军法军纪？能否做到尽职尽责承担起自己的军职责任？”

    大曲恢复军人身姿，行军礼后正色回答：“我赵岩以家族名义，军人荣耀起誓。我将以大曲之名承担起军人的职责与义务，恪尽职守，严守军职军则，遵守军纪军法。此生滴酒不沾！直至我手刃兽族血鄔之后才恢复赵岩之名！”

    “行！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你真正得到我的认可之时，才能拿到这份可恢复你经络的馈赠！现在我也没有，需要时间准备。至于此事真假，你可以向关将军询问，此事他是知道的。”

    说完林浔坐上轮椅，回头对大曲说道：“走吧！今天有任务，你可别想在这里偷懒！”

    此时林浔心里想着的自己真不容易！不光帮关济云宣传了天外陨铁蕴含机缘之事，还得自费帮大曲搞定恢复经络重塑脉络的灵药。

    好在，青穹小仙说了此等灵药可以以一些珍稀之物用命运天秤兑换，就算没有，至多三四年寿元，自己还扛的住。以尽职尽责的大曲能起到的作用来看，应该不亏。

    ……

    林浔和柳金泉来到校场，来到各自部下前。同来路上已经划分好了各自的任务区域，并约定了必要时共同行动互相支援。

    柳金泉负责军需仓库区域，柳金泉器械仓库区域。

    到达校场中，二人各自来到麾下士卒前。

    林浔先是唤来四位军侯，低声交代了一下任务内容。然后就坐在轮椅上静静等待。

    几分钟后，校场中列队的众人看见回去完成佩甲，穿戴齐整后匆匆赶来的大曲，引起一片惊呼声和小小骚动。

    大曲跑到林浔面前，标准的行军礼后大声报到。

    “林校尉，二营二部五曲军侯大曲前来报到！请求归队！”

    “请入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