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

    万珍城5楼，湖心捞火锅店。

    一楼数码店店主李兴业。

    今天心情非常好，他刚才留着店员看店。

    自己特地打电话，叫了家里的儿子和老婆，去商场五楼吃火锅。

    这家火锅店的装修，和其他主打红色风格的不一样，原木色调，很清新。

    而且他们家的服务特别好，一度有“人类已经无法阻止湖心捞”的梗在网络上疯传。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说了半个月一起出来吃饭，你就说忙，今天怎么良心发现了？”

    老婆夹了一筷子烫好的青菜，放到儿子的碗里。

    对李兴业的突然邀请，语气中有埋怨，又带着点意外的欣喜。

    李兴业嘿嘿一笑，喝了一口啤酒。

    “doublekill！”

    “triplekill！”

    坐在对面的儿子，头都没抬，一直在玩手机。

    他在家玩游戏玩的好好的，突然被老妈拉出来吃饭，心情极其烦躁，一句话都不高兴说。

    “嘿，我跟你说，今天中奖了！”

    “彩票啊？”老婆撇撇嘴。

    “不是！”李兴业一脸兴奋，“我的账号有2w赞了！”

    “你就吹吧，玩直播玩了2年了，就那400个粉丝天天在说！”老婆头一偏，打死不信。

    “你看！”

    李兴业骄傲地把手机递给老婆：

    “看！今天早上这条！2w赞！”

    “骗鬼哦，你是不是偷拍面包店新来的小李发上去了……”老婆半信半疑。

    “咦？！……还是真的……”

    “黄色制服……脸也看不清……这个是送外卖的……他咋在商场弹钢琴……？”

    “对啊！你说奇不奇怪！”

    李兴业吃了一口毛肚，辛辣的口感让他直呼过瘾。

    “一个送外卖的，弹了两首从来没听说过的钢琴曲！你是没看到那个样子，整个商场的人都围在中间！”

    “老子开了10年的店，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

    李兴业不停地和老婆形容早上商场里的盛况。

    “幸好老子聪明，一眼就看出外卖小哥不是普通人，他一上台我就开始录视频！”

    “你看！我的粉丝现在是多少——”

    李兴业凑到老婆身边，点开手机上的账号信息，指着粉丝数量那一栏。

    已经从437，赫然变为1386！

    “四位数了！破千了！马上就破万了！”

    李兴业正在和老婆绘声绘色地描绘，粉丝破万之后。

    就能够在网上卖店里的产品，还有老家的土特产。

    不用租这么贵的店铺，他们就能够做销冠，迎娶白富美（划掉），走上人生巅峰……

    忽然——

    “给我看看。”

    一直埋头沉浸在手机游戏里的儿子，冷不丁抬起头，淡漠地说了一句话。

    李兴业老婆顺手，就把手机递给他。

    李兴业倒是微微一怔。

    自从儿子上高中以后，每次和儿子出门，他都是低头玩手机，一句话也不讲。

    他和老婆都习惯了。

    青春期嘛，这样很正常。

    但——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对他们夫妻的聊天内容感兴趣。

    李兴业的账号中，基本都是一位数两位数赞的视频，唯一的过万赞就是最新的一条。

    儿子直接点开视频。

    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外卖小哥弹钢琴。

    “你拍的？”

    儿子似乎有点不信。

    “对啊！老子在现场拍的！”

    李兴业又开始再一次描绘早上的盛况。

    儿子皱皱眉，随后，把手机还给了李兴业。

    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操作了起来。

    李兴业兴奋的状态，有些偃旗息鼓了。

    本以为儿子看完会和他多聊几句，毕竟自己早上做的这件事，虽然外卖小哥和他没有关系，但他拍下这一幕。

    好像……也挺有成就感的。

    他似乎能够了解那些新闻工作者。

    以前他会觉得那些记者很傻。

    会愿意为了一个的新闻为了一个真相，百折不挠甚至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

    现在他这种得意和兴奋，竟然和这些得到劲爆消息的记者，有点像。

    而他强大的倾诉欲，看着低头操作手机的儿子，忽然间，又仿佛悬了半空。

    心情低落了几秒。

    谁知。

    对面的儿子在手机上操作了十几秒。

    忽然将手机放在耳边——

    ——“对！我发在群里的！你们几个龟孙子都看了吗？！”

    ——“那个外卖员在商场弹钢琴的视频！对！就是王老狗今天中午一直在群里发的……好几个百万赞的那个视频……”

    ——“我爸拍的！”

    ——“你们这群孙子，还不信？！”

    ——“仔细看看视频底下的发布时间！是不是？！”

    儿子语气响亮。

    ——“看到了是不是，这群龟孙子！”

    ——“还有那个塞钱的视频！也看了对吧？！”

    ——“我老爸厉害不？！”

    他对着电话那头，一脸骄傲。

    ……

    ……我老爸厉害不……

    ……我老爸厉害不……

    透过火锅蒸腾的水汽，李兴业盯着对面的儿子，他正夹着手机打电话。

    “王老狗”、“塞钱”、“几百万赞”……

    这些话，李兴业都没怎么听懂。

    但是儿子露出这样骄傲的表情，说出——

    “我老爸厉害不！”

    上一次，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在他印象中，似乎是他们在十多年前。

    他被公司裁员，好几个月没找到新的工作。

    家里节衣缩食一筹莫展之际，他找到了倒卖数码产品的路子，终于赚了五千块。

    那天他从数码市场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寒冬。

    已经晚上12点了，雪很大。

    他怀里揣着给儿子买的变形金刚，怕雪打湿，一直藏在羽绒服里。

    刚一开门，老婆告诉他七岁的儿子一直不肯睡，等着爸爸的礼物。

    当他拿出怀里的变形金刚，儿子惊呼着抱着他的大腿，说出了那一句——

    “我老爸真厉害！！”

    和现在一样，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

    一晃，儿子都这么大了。

    李兴业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面前的儿子在火锅蒸汽中，他和电话对面眉飞色舞又聊了好久分钟。

    他挂了电话，转向李兴业。

    “爸！你知道你这个视频，被营销号抄袭了以后，数据有多吓人吗？”

    “52w赞？？！！”

    “142w？！！”

    “243w？！！！！”

    ……

    李兴业盯着手机中，儿子发给他的几个视频。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啥啊？！！”

    “他们不就直接用了我拍的视频！！”

    “为啥老子才这点赞？！”

    李兴业简直要出离愤怒了，他想去投诉这个短视频平台，明明自己才是原创，为什么这些抄袭转发的数据是他的上百倍？

    “你看看他们的标题。”儿子点了点下巴。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当我弹起钢琴……》

    ——《本世纪最优美的钢琴曲，竟然出自外卖小哥随手一弹！》

    ——《隐藏在民间的绝世天才！》

    ……

    这些怂人听闻的标题，用硕大的红色黄字的鲜艳字体。

    贴在封面上，挑逗着每个用户的神经。

    “你看别人，不但用了夸张到爆的标题，还截取了其中的最精彩的片段，整个商场观众的反应，LED大屏幕上的特写。时长也控制的很短，文案还惊悚。”

    儿子指着视频，耐心地和两人解释。

    “你再看你的——”

    “就直接拍了十几分钟，开头的画面还是黑蒙蒙的，你这个视频能有这个数据，已经是外卖小哥的天赋逆天救场了！”

    儿子可以说是妙语连珠，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他天天不是打游戏就是玩手机，竟然还懂得很多。

    李兴业挠挠头：

    “这开头黑色，我不是手挡住了摄像头嘛……”

    李兴业儿子继续给他科普。

    “爸，你知道吗？团团app服务器都已经挤爆了。今天整个海木本地群里，全都在说没法在平台上下单。”

    “啊？为啥？”李兴业不懂。

    “海木县外卖订单增长了37倍！”儿子伸出手，举出了一个7的手势。

    “因为这个外卖小哥？”

    儿子点点头。

    “这个事件的热度，早就该上各个平台的热门了，但是一直被人压着。”

    “谁？”

    “付云辉啊！还能有谁？”

    李兴业装作听懂了点点头，他对娱乐圈了解不多，也就只是老婆偶尔有时候会和他念叨。

    “还有这个！”儿子又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里面的这个白色老头汗衫的男的，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