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有一个条件
阉割了的公鸡侧着头,刚会下蛋的小母鸡也伸长着脖子,就连那群毛色杂阵的鸭子,也扁着脑袋瞅着石台上搁置起来的糠食,发馋着。
里其同样围着那篮子芋头饼,团团地转。
但姑姑并没急着派发的意思,只是她吓得脸色瘆白,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可劲地喝水: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走到牛饮溪的时候,我寻思着舀捧水洗把脸吧,便踩到溪边弯个腰的间儿,眼瞟着绿堂堂的水面上,静悄悄就飘来一具女尸……白得发绿的一张脸,跟纸皮似的朝着我就近来了,妈呀,眼睛还睁着呐……”
姑姑穿着碎花布缝制的衣裳,裹着丰盈的身子,说起那骇人的画面,仍心有余悸地颤抖着。
发现死尸的悚然尖叫,引来了田间忙活的村民,牛饮溪那片芦苇荡很快就被围观上,有人开始报官,也有人胆敢瞅着女尸企图辨认,更多的是吓得不敢近前,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看热闹的心,驻在那儿不肯走。
老头子抽着一壶水烟,努力摆出平日拉家常的模样,嗨,多大的事,不就个死人嘛,这事他听多了,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就是这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可他心里,此刻慌堵得很,吐烟的时候,往里其瞟去的眼神,多了不显露的惊讶,和惊奇。
这孩子往日里吐露过不少奇奇怪怪、荒谬的事情,他没在意,也没印证,可今日怎么一下子就印证到了?
老头子琢磨着,是不是他的大限快到了,所以灵验的事情格外来得快些?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听着玲儿的陈述,不时安慰几句,最后脑海里想到当年抱养里其时的一幕:
有人提早就告诉他,山野金刚藤里会有一个弃婴。多年以后他跑去看,还真看到一个几个月大的男婴,被遗弃在藤丛里。
当时男婴头顶上的枝条,盘着一条花花绿绿的蛇,藤外更是有只狐狸守着,不远处还有一匹狼在转悠。
不过说也奇怪,男婴不哭也不闹,反而吸吸吮吮地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那些动物们愣是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当年老头子还纳闷这怪异的情景,现在细想起来,怕是这孩子有什么灵根之类?
“这春耕忙碌的时节,你说你跑来一趟干么子咧,这不还撞着了死人,不晦气啊?”
老头子拿烟嘴敲敲漆面剥落的茶几,即是安慰,又是埋怨地道。
“爹爹,我听说你病了,都下不了地,邻居们肯定要看笑话了,这不蒸了笼芋头饼来看望你来了?你咋样了嘛?身子咋了啊?”
姑姑年轻,嗓门又细又清脆,听她说话跟咬李子一样脆爽,她说话的语调还跟地主女儿抚的琴一样婉转动听。
老头子是迟来得女,三十二岁的时候才生了这玲儿,水灵水灵的,前两年才出的嫁。这会儿还是人家的小媳妇儿呢。
“我身子……咳咳!”
老头子本想隐瞒,瞅见还围着那篮子芋头饼打转的孩子,想起要开的那个口,于是话锋一转:
“瞧,你这新出笼的芋头饼,搁远都闻着香,可把其子馋的——”
姑姑咯咯地娇笑起来,简陋的屋子立马有了生气,她伸出葱白小手,拣块大的芋头饼就塞到里其手里:
“瞧姑姑光顾着说话了,可把其其饿坏了。”
这芋头饼可香了,混了些盐巴的,细嚼咽下的那抹咸,就是香浓的余香啊,跟姑姑身上散发的母性香味一样。
里其可喜欢姑姑了!
把长腿勾到石板凳下,眼看大块芋头饼就要吃完,这时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从石缝细里钻了出来,抖竖着三缕长须,旁若无人地趴到了脚下。
里其差点一脚踩到它。
“瞧你这鼠精,都饿得皮包骨头了,也不乞讨。算你有骨气,分你块芋头饼吃吧。”
把剩下的芋头饼掐了一半,丢到了这只老鼠的跟前。
这只老鼠用长须触动几下,鼓凸凸的眼珠子露出不屑的神色,竟然懒得开吃。
“就你饿成这样子,还挑食?”里其有点哭笑不得,“你比地主家的王晓少爷还难侍候,去跟他拜个把子没准能成。”
这时,堂屋里传出姑姑稀泣的哽咽声,起初是刻意抑制,但没一会就是号啕大哭起来。
“爹爹,你都病成这样,怎么不找大夫看看?”姑姑的悲怆里,充满了无尽的无奈,无尽的酸楚,她知道家里没钱,爹爹连病都看不起。
手中的芋头饼瞬间没了滋味,里其从没见姑姑哭得这么伤心过,他知道爷爷真的命不久矣了。
这个世上,也就爷爷最疼他了!
爷爷支他出来,是要把真实的病情告诉姑姑的,他又不是真傻,现在姑姑的哭声,就是证明。
爷爷要真死了,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奶奶是会把他赶出去的,姑爷也不会收留他。
“阎王簿里画了勾,你爷爷活不到老东家裹粽子的时候。”
对芋头饼不入法眼的老鼠,突然开口说话。
里其点点头,最近小伙伴们一直有议论,就连晚上路过的乌鸦,都说东屋出现了些许的尸积气。
“想不想救你爷爷?”看里其沮丧的脸,连芋头饼都吃不下了,这只老鼠不忍心问道。
“怎么救?”
里其眼睛一亮。
“我有办法救你爷爷,不过我需要拿到一本神谱。”
老鼠提出一个条件:
“你得替我去一个危险的地方,把神谱抢来。”
以前,里其都是从它们嘴里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能足不出门就打听到村里、邻村各种秘闻,比如牛饮溪芦苇荡死的那个女人,是谁杀的,又是什么时候抛的尸,他都知道。但像今天这样要他替它们去办事,还是头一遭碰到。
听说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但只要能救爷爷,里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你真答应了?”
这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老鼠,用质疑地眼神打量着里其:
“那地方在另一个世界里,跟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不同,很是不同。”
“不怕,只要能救爷爷,我愿意去。”
里其很坚定地回答道。
“那好,我先让你去那边熟悉下地形,适应一下,然后打听好了,做好准备。”
老鼠告诉了要找的神谱,以及地点,里其都记住了,在他消失的同时,老鼠也跟着消失了。
没一会的工夫,里其、老鼠都回来了。
那个世界的确不同,虽然呆的那么一会,可透出邪异,让里其有些毛骨悚然。不过他不会打退堂鼓,他要救爷爷。
“等晚上我再来找你。”
听到脚步声响,这只看上去快要饿死的老鼠,忽然机灵起来,一下子从脚下开溜,钻进石缝里不见了。
是姑姑过来了。
“其其,你在干嘛?”
年轻的姑姑哭得梨花带雨,神情悲伤,一边走,一边饮泣,还拿手绢擦拭泪珠儿。
嫁的人家比佃农好点,可穿戴方面仍是寒碜。不过姑姑的身段,再俗的衣裳穿上就是好看。
“姑姑,我在跟一只老鼠聊天儿。”
里其如实回答。他从不骗姑姑。
姑姑来到面前,神色更悲伤了,一把抱住了里其。
可怜的孩子,以后乍办是好?
她顶着压力答应了下来,可家里的赵师傅未必会允许,她心里也踌躇得很。
姑姑嫁的男人,叫赵添,因为是做木工手艺,村里人都赵师傅、赵师傅地喊他。
“好好陪着爷爷,他最疼爱你了。姑姑回去跟姑爷商量好了,就来接你。”
姑姑捧着里其的脸,用纤细的手指抻着他的脸皮,满眼的怜爱。
其实姑姑也就大里其六岁,像姐弟那样一同长大,只不过姑姑特别懂事,跟长辈似的关爱着里其。
姑姑出嫁这两年,里其才突发长个子,这会脸蛋都不同,虽说是婴儿肥,可透出清秀的帅气。姑姑意识到他已长大,喉结凸起,剑眉星目,不禁俏脸一红,这才松开了他,嘱咐一句,然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