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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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淮水摆渡人

    时间,总是把一切事物推着向前,但是现在,对李愚来说,正好相反,赴濠州之期如同一个时间节点,也有可能是李愚的人生终点,而他正在被这个节点强拉过去,纵然使出浑身气力,也无法挣脱。

    那好,既然这样,我李愚就主动向你走来,狂奔而来,将你击碎!

    他唯一放不下的,当然就是芽儿,人生充满了未知和无奈,就像现在的境地,但他已下定决心,不在左右为难,活着回滁州见芽儿,这是坚定的信念,也是没有说出口的承诺!

    “芽儿,李愚哥过几日要离开滁州一段时间!”,李愚道。

    出乎李愚的意料,芽儿并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也没有吃惊,担心,着急的神情。只是静静的回答:“早点回来!”。

    “嗯!”。

    李愚和芽儿就这样紧拥着,看着白茫茫,乱纷纷的世界,听着细雨沙沙,流水潺潺,偶尔一阵风带着细雨扑面而来,带来一阵凉意,每当这时,两个人就会贴得更近,时间最好走得慢些,最好是静止,完全的静止在这一刻。

    李愚再次看到唐展,已经是第二天的卯时,雨还是淅淅沥沥,天上浓密的云团覆盖了大部分的天空,只留出少量的空隙露出的光亮,好让人分辨这是白昼。

    李愚站在连廊中,看唐展今天身上披了一件簑衣,腋下还夹着一件,还背了一个皮囊。

    “唐大哥,你来了!”

    “嗯,昨天你说去淮水之滨看一看水势,现在出发吗?”

    “好,唐大哥身上背的什么?”

    “一个皮囊,张老泉临别时所赠,用来装刀,防水!”

    李愚接过簑衣穿上,芽儿从屋内推开了房门。

    “芽儿,你不再睡会?”

    “李愚哥,早点回来!”

    “诶”,李,唐两人身影,融入雨中,匆匆的消失在庭院的拱门外。

    雨天街道上没什么人,李愚,唐展的座骑马蹄不觉的加快了,很快就出了城西。

    “钟夫子的书信,应该今天会到金陵了吧?”,唐展问道。

    “如果快的话,今日凌晨应该就能到了!”李愚道。

    “一张程昭序的字条,两个人,二十坛酒,我们的准备真的足够充分吗?”唐展道。

    “当然要是能再给我一千骑兵,二万铁甲兵就更好,可惜没有!”李愚苦笑道。

    “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不久之后就有了!”唐展说完,二个人相视一笑。

    说话间,就已在到了淮水之滨,经过从昨天开始,到现在都没停的这一场雨,渡口几乎与淮水齐平了,濒水的一些灌木泡在水中,只一小部分露出水面。平日里极目可见的对岸,被雨雾笼罩,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但此时听到的曲子,却非思乡之曲,笛声绵柔婉转,如泣如诉,像是叙说情思,尽显哀怨。李愚听得此曲,正是芽儿所哼唱的《朝露行》。

    一叶扁舟缓缓靠岸,笛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是那日送我们去寿州的船工!正好,去问问情况!”。唐展道。

    那船工似也注意到了二人,停了笛声,朝这边观望。

    李愚,唐展来到泊船处下马。

    唐展行礼道:“船工大哥,可认得我二人?”。

    “认得,四天前,我送你们去的寿州”。船工身材瘦长,穿着蓑衣,一顶宽大的雨笠压得很低,可见的下半张脸上看出,颇具英气,五十左右的年纪。

    “是啊,好巧啊!两次相见都是这样的天气!”唐展随口说道。

    “不巧!”,船工道。

    “呃?不巧?”

    “是的,我不管什么天气,都在这里,只要你来就能遇上。”

    “哦”,唐展愰然之后,不免觉得这船工有些怪异。便换了个话题,问道:“船工大哥,近日淮水水势如何?”

    船工道:“昨天大雨,淮水暴涨,寿州,濠州,滁州段可容大船通行。”

    唐展又问道,“滁州往金陵呢?”

    船工道,“我只在淮水上航渡,滁州去金陵水路不熟!”

    唐展道:“船工大哥只在淮水摆渡,淮北遭了兵灾,现又有黄觉贼军占着濠州,这里应该也没什么生意。为何不去清流河上渡人呢,那里滁州金陵往来频繁,生意肯定好过这里啊!”

    船工道:“我在淮水航渡,不是为了生计”。

    唐展更是觉得奇怪了,“所谓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三苦之首,不是为了生计,每日在此,图个什么呢?”

    船工道:“人觉苦,我不觉得苦!”。

    李愚道:“上次未曾拜闻,不知船工大哥尊姓大名!”。

    船工道:“敝姓杜,一介船夫,何必知名!”。

    “杜海?难道是十年前滁州的行军司马杜海?”,李愚想起在文书阁中看过的一本册子—-《滁州府历年官职人员名册》,其中就有杜海的名字。

    “正是在下!”船工道。

    “杜海杜司马?十年前忽然辞官,后来就不知所踪,原来一直在淮水上撑船!”,唐展愰然道。

    李愚接着问道:“方才听您吹的曲子可是《朝露行》?”。

    船工掀起雨笠,看着李愚,一双眼睛犀利无比,回道:“正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人哼唱过。”李愚道。

    “谁哼唱的?”,杜海抓着李愚的肩膀,十分急切,力道未免有点过大。“何处听得此曲?”

    李愚道:“唱给我听的人说,十年前,一位路过滁州的齐地女子唱的。”

    杜姓船工犀利的眼神,变得黯然,喃喃道:“世间居然还有其他人记得此曲!”。

    李愚道:“可惜她只记得旋律,不记得歌词了,您知道吗?”

    船工道:“当然知道!”

    李愚道:“能告诉我吗?”

    船工没有回答,却反问:“唱你听的,是那天淮水之滨,来接你的女子吗?”

    “是的”,李愚道。

    原来,杜海是莱州即墨人,壮年从军,四处征战,十年前,淮南庐州军叛乱,杜海被派来平叛,在滁州任行军司马。远在莱州的妻子殷氏,不畏艰辛,千里赴滁寻夫。

    等殷氏到滁州时,得知杜海领兵在庐州被叛军围困,全军覆没。殷氏在苦等了数月之后,彻底绝望,据说是投淮水自尽了。

    脱险逃回滁州后的杜海,得知噩耗,痛不欲生,后悔莫及,心灰意冷,看破尘世,遂辞去官职,每日在这淮水之上摆渡。

    作为交换条件,李愚也只得把自己与芽儿的事情相告。

    杜海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我每日在此撑船?”。

    李愚点了点头。

    “因为我在等我的妻子,只要我每日在渡口,她只要来,就能找到我!”。

    “可是……”唐展的话还没说完。

    “没有人亲眼看到她投水,所以我愿意等,不管多久。”杜海十分平静的说着,然后面露婉惜道:“如果当年,我早几日回滁州,我们就能相见的!或者我从来就没离开莱州”。杜海像是沉漫在某一段回忆之中。

    纵是铁石心肠,也未免动容,杜海望向淮水,怅然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朝露行》,你自己的词,又何必问我?”。说完,驾舟而去,消失在了茫茫水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