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旬，还未到晌午，哲别与阿迪雅决定趁着酒兴，去乎拔烈神城东北部的草原上狩猎黄羊，冬初正是猎黄羊的好时候。

    这片草原叫做塞乌（北疆古语意为好水），有好几个水洼子，四面都是起起伏伏的矮山坡，水洼子底下有热水温泉，所以不会结冰，牧民驱赶着自家的羊群来此饮水，常常能碰见黄羊群。说是黄羊，但和羊可不一样的太多。北疆古语里，叫做羚，能跑能跳，轻壮迅捷的黄羊甩开狼群轻而易举。这个季节的黄羊群，昏昏的一片，奔跑起来好似漫卷的黄沙，扬起滚滚白雪。

    黄羊身手矫健，体态轻盈，羊蹄微点地面，就能窜出几丈远。它们胆子奇小，喝水时也会竖着耳朵，一旦听见风吹草动，就会四散奔逃。冬天来捕捉黄羊，是北疆人绝佳的消遣方式。

    哲别和阿迪雅内里穿着皮袍和棉服，外面覆着盔甲，皮袍用好几层羊皮糅合缝制，可以保证北疆人在雪地里抵御风寒。十名龙甲蛮武士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人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的马蹄印。

    “舅舅，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水洼子附近了。”阿迪雅和哲别骑马并行，带着队伍往塞乌草原赶去。

    哲别吐了一口烟，他有一杆从中原商人手里交换而来的烟枪，视若珍宝，行军赶路全靠这烟枪解闷子，“你平常练弓箭都是死靶子，真正厮杀起来，没有人会站着不动让你射，猎黄羊能让你长进一些。”

    阿迪雅咧嘴一笑：“嘿嘿，这次非得猎个七八只，让父王和二哥他们也大饱口福。”

    哲别看着这骑马的少年，颇有几分英武，心中感慨岁月如梭，当年自己带着一支五百人的浮屠铁骑，翻山越岭，才将襁褓中一臂长的小阿迪雅带回了炎阳。

    眨眼间已经十二年了。

    哲别带着阿迪雅来到一处小山丘上，这是附近地势最高的位置，山坡下面有三个水洼子，是黄羊群常常饮水的地方。

    “舅舅你看，前面有黄羊！”阿迪雅兴奋的看着眼前的水洼子。

    “对，是支小羊群，大约有三十多头。”哲别猛吸了一口烟，说道。

    “舅舅，我带五人从南边绕过去，你带剩下的人从北边绕过去。”阿迪雅说完便招呼五个龙甲蛮包抄而去。

    “真是个急性子！”哲别无奈的笑道。

    哲别其实很担心这个孩子，因为他不喜练武，反而狩猎游玩，摔跤斗牛，样样拿手。

    “得找个机会，去中原想想办法，阿迪雅这么好的苗子不能废了。”

    哲别认为阿迪雅是有可能超过雷格尔的天才，阿迪雅七岁时仅用一年的时间，就突破了感气化气运气三境，成为草原上最年轻的三品巅峰。但奇怪的是，炎阳录再怎么修炼，也破不开第三十七处穴位，入不了四品，无法配合武学，将真气的力量发挥出来。阿迪雅最棘手的问题不是炎阳录无法继续修炼，而是草原上现有的功法都无法让她破开第三十七处穴位，如果强行修炼，只会心脉受损。

    阿迪雅也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孩子，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练遍了炎阳部落的全部功法，甚至还跟着天启大祭司学习萨满之力，但全部失败了。

    天启大祭司告诉阿迪雅，他体内的穴位不同于旁人，如同猛虎拦路，功法修炼的真气好似泥牛入海，破不开第三十七处大穴，只有特定的功法才可以。

    阿迪雅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长久的努力化为了泡影，终生止步于三品，从天才化为废物，对一个孩子来说非常残酷。

    阿迪雅失望过甚至绝望过，后来知晓北疆不只有他，还有很多人无法打开穴位，修炼真气，他的心情才平静了很多，陆先生那里的话本终究是话本，要不然出门就是高手，去放个羊也能碰见仙人？阿迪雅这两年也不再朝着武学方面努力，乐于声色犬马，不过哲别知道，少年并没有放弃。

    阿迪雅带着五个龙甲蛮绕到了水洼子南边，等待着北边的哲别就位，就准备狩猎眼前的这群黄羊。

    黄羊群静静地在水洼子旁饮水，作为头领的公羊，昂着脑袋竖着耳朵，在羊群最外侧警戒着四周。

    猎人已经就绪，猎物却毫无察觉。

    阿迪雅带领手下，将战马停在离水洼子五百步远的山坡背面，背着牛角弓，悄悄地靠近这群黄羊。

    突然，阿迪雅发现水洼子北面的山坡上有一面黄旗在摇动，旗语的意思是准备就绪。

    阿迪雅搭上羽箭，对准其中一只正在饮水的黄羊。

    “嗖”，利箭的破空声和弓弦松开的响声还未曾传远，一只黄羊就已经颈部中箭，倒在了地上。

    黄羊群发现有同伴倒地，头领一声嘶叫，所有的黄羊撒腿狂奔，逃离水洼子这个狩猎场。

    嗖嗖嗖嗖，又是几声破空声，哲别他们也在水洼子北侧对羊群发起了狩猎。

    不一会，围绕着水洼子便倒下了十多只黄羊。

    哲别与阿迪雅率人在水洼子处汇合，阿迪雅兴高采烈地冲过去，说道：“怎么样舅舅，我射中了四只！我带人去追剩下的羊群吧！”

    “还行吧，马马虎虎。剩下的羊群不要追了，长生天教导我们不能赶尽杀绝，过了冬天进入春季，黄羊就到了繁殖的季节，赶尽杀绝这羊群就没了。”哲别挥手阻止了阿迪雅，告诉了他其中缘由。

    随后几人一起开始打扫猎场，把狩猎到的黄羊全部聚集起来。两名武士去山坡后面将藏起来的战马牵过来。

    哲别带领剩下的武士，直接在一处空地上将黄羊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等部分，聚集在一起。这样做是北疆的习俗，猎到黄羊，将一部分肉留在空地，祭司长生天，同时老弱的野兽也能靠此果腹，还能减轻众人回程时的负重。

    待几人将黄羊收拾妥当，哲别靠在一块巨石前，又开始吧嗒吧嗒的吸起了烟。

    “舅舅，一共猎到十一只黄羊，收获还不错！”阿迪雅向哲别汇报着战果。

    “年轻的时候，我和你父亲他们，出去猎羊，能抓上百只，有一次，我们掉进了冰篓子（北疆冰川的缝隙）里，我和你父亲玩命往外爬，但是冰太滑，我们爬不上去。”哲别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再后来我们干粮也吃完了，饿的迷迷瞪瞪，感觉就要去见长生天了”哲别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烟。

    “最后，一个女孩带着人救了我们。”哲别看着阿迪雅，好像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对我们说，都是因为我们不懂得克制，胡乱杀戮黄羊，长生天才把我们关到冰篓子里，我们要感恩长生天。”

    “但我要感恩的，是那个女孩，她为了找我们，小手和脸全部都冻开了口子，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娶这个女孩。”

    “舅舅，这个女孩不会是我的母亲吧，你竟然和我父王是情敌！”阿迪雅又嬉皮笑脸的打趣了一句。

    “不，我们不是情敌，有段时间我恨你的父亲，他做了一个决定，导致你母亲远离北疆，当我最后见她时，没想到那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哲别坐在石头上，慢慢抽着烟，阿迪雅觉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其实一直把他当做儿子对待。

    小时候阿迪雅患了天麻，高烧不退，哲别听说拉日客泽的山巅有天角黄，能治天麻，于是亲自爬上了千丈高的拉日喀泽山巅，取到了天角黄。

    还有一次，江格尔大汗发火让自己滚到雪地里罚站，自己不服气跑出乎拔烈神城去找雪莲，大大的哲别一直跟在小小的自己身后，保护着自己，大家都以为只有一只雪豹被自己搏杀，实际上是哲别，是哲别射伤了这只雪豹，否则自己早死了。

    乎拔烈神城里一直有传言，十二年前五百浮屠铁骑外出三月，归来只有一人一婴，襁褓中的孩子就是阿迪雅。虽然是传言，但阿迪雅偶尔也会想，自己其实就是这个孩子，哲别就是唯一活着的那个人。

    阿迪雅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眺望四周，发现牵马的两名龙甲蛮还没有回来，这有点反常，不过五百步远，不应该这么久。

    “舅舅，马还没牵来，有点奇怪。”

    阿迪雅话音刚落，一道墨绿色光芒闪过，一只羽箭射穿龙甲蛮的心脏，慢慢瘫软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最后没了呼气。

    哲别一把拽过阿迪雅，藏在巨石后面，大喊一声，“隐蔽！”

    哲别的是唯一感受到杀机的人，但这箭又快又狠，射箭之人，可能是八品弓手，甚至是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