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朱秀，吕臻端着托盘返回府邸。

    卫乙等人一同涌上前来，围住吕臻道喜。

    “恭喜都尉升迁！”郭岙大大咧咧地说道，“嚯！这便是官印吗，俺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

    “还叫都尉？明公现在可是牙门骑督！”姚佺调笑道。

    “哦对对对，瞧俺这张笨嘴。”郭岙不轻不重地掌了一下嘴，说道：“应该是恭喜骑督才对。”

    “哈哈哈，自己掌嘴，总好过骑督命我等掌你的嘴。”卫乙拍打郭岙的后背，笑道。

    郭岙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其他几人都爆发出笑声。

    “朝廷表彰骑督的功劳，倒教我等下人也跟着沾光了！”林续神采奕奕道。

    “去去去！这是骑督的大喜之日，跟你有什么关系？”贺赖休用胳膊肘捅了林续一把。

    “我这是替骑督高兴。”林续昂着下巴辩解。

    “的确是难得的喜事。”吕臻挤出笑脸，说道：“尔等先把这些赏赐搬回府里，待会再给苟翁说一声，让他去请几个好厨子来，本官今日要摆下宴席，让府上所有人吃顿好的。”

    “好，我马上去办。”卫乙抱拳道。

    “多谢骑督！”

    几个汉子性子耿直，当即应允下来，接着毫不吝啬地表达对吕臻的崇敬之情。

    吕臻颔首，说道：“尔等且做事去吧，本官有些乏了。”

    卫乙等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发觉这位骑督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对自己的称呼也由平时的“我”换成了“本官”。

    不敢多问，几人立马让出一条路来。

    卫乙恭敬道：“请骑督好生休息，其余事务放心交给我等便是。”

    “骑督放心，俺们一定办妥。”郭岙拍着胸脯附和。

    吕臻“嗯”了一声，抬脚离开门房。

    待吕臻走后，林续摸着后脑勺，疑惑道：“几位大哥，小弟怎么觉得，骑督升官之后心情反倒不佳呢？”

    姚佺瞪了他一眼，责备道：“就数你话多，骑督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可不是容你多问的！”

    “小弟明白。”林续缩着脖子，连连点头。

    “好了好了。”卫乙拍了拍手，制止了这个话题，吩咐道：“都别愣着，林续、郭岙留下守门，姚兄与贺赖兄将这驾马车从后门拉进府里，里面可是朝廷发给骑督的赏赐，莫要出了差错。

    “我还要去找苟管事，且不与你们多说了。”

    安排好任务，五人各自忙活起来。

    ……

    “砰！”

    摔上房门，吕臻穿过前堂回到寝屋，将托盘随手扔在桌案上，甩下木屐爬到床上，用锦衾蒙住脸打算补一觉。

    可眼睛是闭上了，大脑却闲不下来，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一切，一遍又一遍。

    太乱了！

    先是得知刺史解系凋兵不是为了郝度元，可没过两天，他又发了檄文要亲自率兵攻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还有今天的册封也十分离奇，想不通我什么时候跟当朝皇后扯上关系了，甚至不惜假传圣旨、大张旗鼓地给我升官？

    仔细想来，我在泥阳县哪有什么功劳，就算朝廷真的以为我打退了郝度元，可这事说破天也只是小功一件，哪里配得上牙门骑督这种掌权大官呢？

    最后就是梁王司马肜与皇后贾南风之间的纠葛。如果刘碟是皇后派来册封我的，为何会允许梁王的属下陪同，让解系来不是更好？

    朝廷的混乱，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不晓得司马炎干什么吃的，选个傻子当继承人，朝政都落到他老婆手里了……

    等等！

    吕臻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爬下床，光着脚走到桌案前，从托盘里取出那份敕书。

    展开一看，除去孤零零的中书监批文，居然全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吕臻紧攥敕书，喃喃自语：“解系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明白皇后与梁王的意图了。”

    以后来人的视角，加上此世的经历，让吕臻的思绪一下子明朗起来。

    六年前，也就是元康元年（公元291年）三月，从汝南王司马亮与楚王司马玮入京开始，皇后就已经在谋划这些事情了。

    那时，痴呆皇帝司马衷刚刚即位，外戚杨骏凭借自己的女儿是当朝太后，自拟遗诏，竟然把持朝政，一时权势滔天。

    直到司马亮与司马玮奉旨入京，诛杀杨骏，杨家至此倒台。

    奉谁的旨？

    当然是皇后贾南风，总不可能是那个痴呆皇帝吧？

    再后来，司马玮“奉旨”杀死司马亮，自己也落了个“伪造圣旨”的罪名被处死，至此，八王之乱的第一阶段结束。所有参与了争权的大人物全部身亡，只留下一个赢家：皇后贾南风。

    如今，梁王司马肜成为了皇室成员中权力最大的人，势必已是皇后的眼中钉，两人不睦也合乎情理。

    纵观全局，当年一份又一份的“密诏”、以及这张空白的敕书，可见贾南风已经将负责起草诏书的中书监收入麾下，说不定还笼络了一大批重臣。

    但是敕书上还缺少吏部的盖章，说明皇后现在尚未一家独大……这又引申出另一个问题：除了梁王，还有谁在操控朝堂？

    吏部的上司尚书台？

    不对，尚书台里官员最高也就是录尚书事，权、位不及三公，与皇后斗还不够格。

    原主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我难有头绪啊……

    “当一枚棋子可真不容易，光是揣测两位棋手的意图就累的半死。”吕臻苦笑道。

    可皇后怎么知道我这号小小的人物？

    吕臻略作思索，得出两个猜测：

    其一，皇后通过先父吕弼了解到了我。在历时三个月的混乱中，身为城门校尉的吕弼，同样是棋局的牺牲者，只不过他站在了朝廷的那一方，作为皇后的过河之卒，死后封了一个美谥。

    其二，皇后在梁王身边安插了眼线。当梁王向我抛出橄榄枝时，这个女人得知了我的存在，出于掣制梁王的目的，才将我收入麾下。

    皇后果真是个危险的女人。

    想明白了许多，吕臻反而轻松不少，他深知，棋子唯有洞悉棋手的目的，才不会被随意丢弃。

    而且琅琊王氏在当今朝廷的势力不小，想来自己回了洛阳，能找到跳出棋局的生机。

    吕臻当即找出日记，写道：

    【丙辰，元康六年七月二十九。】

    【依然在长安，天气晴朗，心情一般。】

    【今天受封牙门骑督，隶属中领军，辖五营骑兵。好消息是终于有了小小的兵权，坏消息是我不再是一个闲官了。】

    写到这里，吕臻不禁感慨，游手好闲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返。

    【今天总结了许多重要人物的关系：】

    【司马衷：废物一个，如果不是有一个手段狠辣的皇后，皇帝都当不上。】

    【贾南风：皇后，朝堂的真正掌权者，是诛杀杨骏、司马亮、司马玮的幕后主使。】

    “不知道那位双儿姑娘与皇后是什么关系。”吕臻想起那名有倾国之姿的女人，相隔几日，她的音容相貌却挥之不去。

    【双儿：身份存疑，或与贾南风有关。】

    【司马肜：梁王，雍、凉二州都督，皇室元老，是与贾南风对弈的棋手。】

    【截止到目前的破局之法：背靠琅琊王氏，打死不当出头鸟。】

    想了想没有别的信息可写，吕臻恶狠狠地提笔道：【发明JK、黑丝等现代服饰刻不容缓！蚕丝虽然手感好，但是缺乏弹性，可以考虑将其与其他织物相融合……】

    “可惜我不是理科生，也不懂材料学，要不然造出尼龙面料根本不在话下，还能搞点小发明。”

    吕臻想起穿越爽文里，那些理科生捣鼓鸡精、提炼红糖的操作，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胡乱写了一通之后，他的心情开朗很多，藏好日记，推门离开房间。

    正院没有人，大家都在前院忙活。

    来到前院，童伶、童俐正帮着秦妙布置碗筷；姚佺正在一边支着棚子，由乔巧打下手；苟坎提着一根足有两个他那么长的木棍，在卫乙和郭岙的指导下，舞得霍霍生风；苟平奔走于门房与厨房之间，忙的不可开交；没见到贺赖休与林续，估计是在守门。

    此等融洽和谐的场面，竟令吕臻不忍打扰。

    “恩公！”

    苟坎率先看见吕臻，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兴高采烈道：“我听几个大哥说，恩公现在是大将军了，手底下带好多好多兵哩！”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苟坎并不懂牙门骑督是个什么官，只知道恩公要带许多兵，就一定和大将军一样了。

    “哈哈哈，恩公我啊，还不是大将军呢。”吕臻笑道：“倒是你小坎儿，拿这么长的棍子做什么？”

    “我在学武呢，以后要给恩公打仗。”苟坎露出向往的神色。

    “好，小坎儿好好学，到时候恩公让你打头阵。”吕臻调侃道。

    苟坎撅着嘴巴，说道：“恩公不能骗我。”

    “大家都听见了，我岂会骗你？”

    “好诶！”苟坎高兴地手舞足蹈。

    吕臻笑而不语。

    “见过骑督。”

    “见过恩公。”

    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吕臻摆了摆手，又恢复了平日里随和的形象。

    秦妙端来一个胡床①，供他坐下。

    其余人并没有继续忙自己的事情，而是互相递去询问的目光，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怎么了？”吕臻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人脸，察觉到这份异样，疑惑地问道。

    “恩公要回洛阳去了么？”最终由秦妙代大家问道。

    “不错，这几日处理完雍州的事情，就会回洛阳述职了。”吕臻颔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他亲口承认，众人眼底的光彩有些暗淡。

    “恩公若回了洛阳，那、那奴家……”秦妙低下头，她的双手在胸脯前攥成小小的拳头，说话磕磕巴巴的。

    “殊卿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秦妙闻言鼓足勇气，抬起脸庞说道：“恩公会带我们一同去么？还、还是说，我们会留在长安……”

    说到最后，秦妙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吟。

    方才，大嘴巴的郭岙不顾卫乙的劝告，偷偷将恩公升官、即将回到洛阳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大家起先是非常高兴的，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吕臻会把他们带上吗？

    大致出现了两种声音：以苟平、卫乙为首的男人，都认为不能为吕臻增添负担，带上也好、不带也罢，大家都受了吕臻的恩情，不要有怨言；而府上的女眷则表示，一定要跟吕臻回洛阳，哪怕做牛做马，也不愿意再留于长安。

    大家的想法其实都没有错。

    卫乙等人在长安另谋一份差事不难，权且不论，乔巧、童家姐妹则万份担忧自己的归宿，她们都是被吕臻买来的，如果吕臻不要她们了，几人很有可能会被再度卖掉。

    苟平以恩公不会任人自生自灭的理由安慰过众人，可秦妙担心的不是这些，自元清观回来后，她越发笃定要一辈子服侍恩公，常常幻想二人相处久了，自己或许能做个小妾，断然不愿意与恩公分开。

    “哈哈哈，我明白了！”吕臻笑的前仰后合，“我就说你们一个二个怎么扭扭捏捏的，闹了半天，是怕我不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