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一年秋,就在基哥寿辰当天,这位已经花甲之年的大唐天子,颁布了一道新圣旨:全方位改组禁军!
进一步缩减南衙禁军的编制和框架,使其彻底虚化,成为一个只保留象征意义军队,职能转向“征兵办”性质,已经不能参与军事行动的鸡肋。
然后将北衙禁军众多华而不实的番号全部砍掉,改组为一个整体,分为两个部分。
其中一个部分,被称为“殿前司”,下辖银枪孝节军,军指挥使方重勇。
以及新组建的黑云长剑军,军指挥使崔乾佑。
两军并列,各一万人编制。
每一军下辖五个“都”,一个“都”两千人。
其中黑云长剑军,由原神策军一部吸纳精锐改编而成。银枪孝节军的扩编,则是继续在边军中招募精锐。
这两支军队,银枪孝节军屯扎长安玄武门,黑云长剑军屯扎大明宫,定期轮换负责戍卫京师。
边军缺了人,需要自己想办法募兵,自己想办法提供军需和军饷。至于要怎么想办法,那就是节度使自己的事情了。
禁军扩编属于额外开支,而且会极大增加朝廷的财政压力。朝廷把兵员从边镇收回了,按理说,也应该顺势收回一些州县的赋税管理权。
长安最大的酒楼,毗邻朱雀大街的杏花楼某个雅间内,郑叔清忍不住对老神在在吃菜的方重勇,抱怨了一句。
中央财政本来就缺钱,现在更缺了!
可是话说回来,藩镇割据的直接原因,不就是关中军力薄弱,无法震慑地方么?
如今大唐的情况,可不是基哥想怎么弄,就能立竿见影见成效的。
朝廷的钱粮,只保证发到那个被转移的人手里。
可是你看圣人还能等十年么?”
我之前跟你说刘晏是搞钱的奇才,朝廷不是已经把他召回关中了嘛,你去问刘晏就好了。然后再给圣人建言,让他当户部尚书管钱,这不就完事了么?”
“没钱诶,朝廷实在是太穷了!方御史,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这右相我还得当着,我想请辞,圣人还不许呢。”
“朝廷缺钱,右相应该去问户部尚书啊。
节度使麾下兵员变少了,他们会自己补齐差额,没有谁会主动缩编的!不缩编,自然不会把一部分财权交出去。
然而,很多时候,船大难掉头。
简单的说,就是边军某个丘八转到禁军中以后,他们就不再属于各边镇的原来单位。至于边军缺了个人,朝廷不管。
刘晏确实是有办法提高户部收上来的税款。
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甚至有的边镇,比如河北,支度使和节度使就是同一人。
若是军改分十年改完,细水长流倒是有办法慢慢填坑。
方重勇放下筷子,眯着眼睛说道,压根就不接这一茬。朝廷现在有多缺钱,不问可知。
由此产生的缺额,边镇各节度使自行解决。要么缩编边军编制,要么自行募兵自行供养,总之朝廷不会再负责缺额人员的钱粮装备。
关中禁军一下子扩充这么多人,哪里去变钱粮出来?
节度使制度确立的时候,朝廷就已经把边境州县的财政大权,转到地方支度使那里了。而现在支度使是跟节度使一个衙门办公,一个鼻孔出气。
……
军改时间为一年,半年之内要看到军队骨架;一年之内,必须全部改组完成。
改组禁军所需人员、钱粮、装备,则由六部衙门中的兵部、户部、工部分别对接,务必要做到有求必应。
银枪孝节军的猝然发难,神策军的中看不中用,让基***定思痛,下决心加强关中武备。
但根据“历史经验”,中枢的财权一旦给出去,再收回来就难了,边镇可以用各种理由推脱。
从边军入禁军的长征健儿,兵部亦是将兵籍转移到禁军之中。
前些日子方重勇给郑叔清开了个“军改”的方子,基哥对此也比较满意。现在这位新任右相又来哭穷,这种既要又要的坏习惯,方重勇可不会惯着他。
这四个军分别是:龙捷军、铁骑军、虎捷军、控鹤军(不是方有德麾下那个,他的编制没有得到朝廷正式授予),每一军又分为“左厢”和“右厢”,一厢下辖五个“都”,一个都两千人。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某已经跟刘晏说过这个事情了。
目前大唐军队精华都在边军,关中空虚。军改的目的,显然是要充实关中的军力,削减边军,以改变现在枝叶粗壮,树干薄弱的状况。
所以理论上应该收回的税赋,到头来还是拿不回来。而新增禁军的赋税压力,则完全转移到中枢。
朝廷能收到赋税的州县,其实比户部账面上要少上许多!不少钱都是给边镇养兵了。
这是郑叔清担任右相后,按照基哥“充实关中”的指示,交出来的一份答卷。郑叔清本人是不想折腾,但基哥却不会在意他怎么想。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又变不出钱来,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
禁军扁平化构架,由高力士统一调度。而高力士就是基哥手脚耳目的延伸,所以也可以说是基哥在担任新的禁军统帅。
由于兵员缺口极大,因此基哥下旨,从各边军中抽调悍勇之辈入禁军。
所以说,扩编禁军又有什么问题呢?
若是关中有十万禁军压阵,断然不会再出现数千银枪孝节军,就能在长安兴风作浪的鸟事。
圣旨下发之后,朝野震惊,暗流涌动,动作如此巨大的军改,象征着军事战略的重大转变。
郑叔清无奈叹息道。
而北衙禁军中另外一个部分,则被称为“侍卫司”,下辖八万人,分为四个“军”,一个军下辖两万人。
方重勇无奈叹息说道,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他看到老郑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没好气的吐槽道:“实在不行的话,右相卖官鬻爵好了。”
一听这话,郑叔清连忙摇头,没好气说道:“朝廷从武德年间,高祖在时就已经开始卖官鬻爵了,如今这官职比地里烂掉的麦子还不如。要是能卖官鬻爵捞钱,某还需要来问你么?”
卖官鬻爵都不行了么?
方重勇大惊。
郑叔清解释道:“朝廷其实一直都是把富而不贵之人当傻子,骗他们捐钱买官。但是买了这个官,又没什么大用,不能吃不能喝也领不到钱。一个人哪怕再傻,被骗了一百多年,也该骗出一点智慧出来了。”
大唐卖官,属于那种“薄利多销”的类型,几十贯就能买个勋官。就算是真的想当官,钱多给点,理论上也可以真的当官。
要不然大唐一千六百多个县,哪里去找那么多县令县尉?一年科举外加门荫,又能有多少人呢?
科举进士平均一年才二十七个,所有正儿八经科举一年上榜的也才一百出头。
所以很多人都是买的门路做官,这也是各地官员良莠不齐的主要原因之一。
只不过买来的官,一方面受到歧视,想捞钱也没法放开手脚。再加上朝廷也是有考核的,没点本事也混不下去;
另外一方面,他们能捞到的,都是些苦哈哈的差事,不少人都要背井离乡去穷乡僻壤。
买得起官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谁愿意吃那个苦啊!
久而久之,朝廷卖官也成了买方市场。
重要官职朝廷不肯拿出来卖,甚至好一点的州县,县令县尉,都是科举授官的自留地。
而不重要的官职,压根就卖不出去,市场严重饱和。那些傻子二傻子们都被坑出经验值了,没有谁愿意把钱白白扔进水里。
官职滞销,请帮帮我们!
听完郑叔清的介绍,方重勇脑中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
“颜尚书,你能不能也说句话?今日来此商议大事,可都是为了朝廷啊。”
郑叔清看着身旁不说话,只顾着吃菜的颜真卿询问道,语气略有不满。
白露之变,捡漏的人不只是郑叔清。就连颜真卿也吃了一波红利,因为房琯的倒台,颜真卿被文官圈子里面的人抬了起来,推到了前台,由此担任工部尚书。
这便是政治角力的结果。
军事上的强枝弱干,财政上的入不敷出,面对如此困局,朝廷很多势力不得不暂时携起手来应对。这也是颜真卿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饭桌上解决平时不好解决的问题,是一项国人“自古以来”的传统。
“对河北抽盐税,在两淮及江南多设关卡,收关税商税。总之,禁军是一定要扩编起来的,不能因为户部收不上税,我们就束手束脚。”
颜真卿放下筷子,沉声说道。
在他看来,财政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只有先将禁军充实起来,改变目前强枝弱干的局面,再来谈其他的事情。
至于多收税会苦百姓,那就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
银枪孝节军去了一趟西域,回来以后就脱胎换骨,以一打十。
颜真卿不敢想象边镇那些日夜磨刀的丘八们,会是多么凶狠。
就算没有朋党的支持,他本人其实也是坚决支持扩充禁军的。
颜真卿认为,虽然基哥年纪大了,经常干一些不靠谱的事情;但这次基哥的圣旨,却是没有下错。
关中禁军孱弱,是该补强了。这也是白露之变后,朝野上下与天子的共识。
要不然,不可能推进得如此迅速,光是朝野上下扯皮,都能让郑叔清焦头烂额。
“对河北收盐税,那自然也要对关中收盐税,对两淮与江南收盐税,这个是跑不掉的。”
方重勇摇摇头,继续说道:“民生艰难,再加税只能适得其反。”
“颜尚书所言极是,确实要加盐税。”
郑叔清却是微微点头,显然认为收盐税是搞钱的好法子。
“但是这不足以解燃眉之急啊。”
他又叹了口气,面带愁容。
收盐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切切实实把钱收上来,需要建立一系列收税的衙门,专门的税吏,以及中枢对应的机构。
这一系列新设国家机器上的零件,还得不断磨合,淘汰掉不合适的。整个一套下来,没个三五年不可能见成果。
“实在不行的话,就卖科举名额吧。”
方重勇冷不丁插话道。
哈?
郑叔清和颜真卿都愣住了。这科举名额,也是能卖的么?
“不行不行,多加税赋都可以考虑。唯独这个,绝对不行。”
颜真卿连忙摇头道。
“朝廷可派宣慰使,去两淮及江南,卖明经科的名额。嗯,就叫同明经出身,以后就能被朝廷选官了。
至于选还是不选,选谁不选谁,那不是还在吏部手中握着嘛。
你不想被选官,那就一边凉快去,有的是人想参与的。
如果这个还不行的话,那另外一个法子更简单。
关中所有佛寺,勒令他们还俗一半的僧侣。以后谁还要当和尚的,必须找朝廷买度牒,也就是出家告身文书。只要是没有告身文书的,一律是假和尚假尼姑。
一个人收两千钱,关中起码几十万僧侣是有的。就按收钱人头数十万来算,这几十万贯来得轻轻松松。
收完了关中,还有河北、两淮、江南,怎么说也能收个一百万贯了。”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喝了一口小酒。
这个法子可以有!
颜真卿点点头道:“兜售同明经出身实不可取,但对于那些不事生产的僧侣,这钱朝廷也是收得理直气壮,不妨一试。”
看他如此迂腐,方重勇忍不住反问道:
“如今科举行卷,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谁有后台,谁的后台肯出力,谁给钱多,谁就能考上。
既然这些钱都让那些不可说之人拿了,那么为什么就不能让朝廷拿?
朝廷拿了钱来募兵,那些人收了钱是做什么?”
方重勇一针见血指出朝廷科举的弊端,也是让颜真卿无言以对,甚至是感觉惭愧。
毕竟,他本人,也是方重勇口中的“不可说”之人,同样也在玩着“操纵科举”的游戏。
然而颜真卿以前自认为,他没有收受科举考生的好处,只不过是在“推举英才”而已,他压根就没有做错什么!
颜真卿不推荐考生,也会有其他人推荐,那些人会推荐什么歪瓜裂枣呢?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清流”自居。
文官集团嘛,不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编织关系网,互帮互助嘛,大家都是这么玩的。
有点类似于“师傅引进门,修行在各人”。
科举都是靠关系中举,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
考上后怎么被授予官职,在任上如何发挥,才是每个中举考生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方重勇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科举已经被很多人拿来谋取私利了,那么不如干脆交给国家明码标价的售卖,起码还能换点军费。
既然都烂了,又不好改,索性废物利用比较好吧?
“兹事体大,某不敢说该不该办这件事,不如就先从僧侣这边开始收钱,以解燃眉之急吧。”
颜真卿轻叹一声说道。方重勇这是在挖断他们这帮科举出身之人的根子,不到生死存亡,颜真卿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他不能背叛所在的群体,要不然就是自取灭亡,都不需要外人来收拾。
“既然这一招不行,那某还有个办法。”
方重勇不动声色说道。
“什么办法?”
郑叔清与颜真卿二人一脸惊喜问道。
“这个……某可不敢说,朝中相公尚书们总是投鼠忌器又顾忌颜面,某说了也是废话啊。”
方重勇阴阳怪气的讥讽了颜真卿一句。
颜真卿讪笑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这次只要不是死人翻船的事情,某不会再反对的。”
“那我就真说了啊,二位不要骂我。”
方重勇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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