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七年前，李鱼的父亲白三才忧劳过度，死在了西苑的家中。

    李鱼从此便彻底没有了依靠。那时他才三岁，险些被渴死。

    他对刚出生就不知去向的母亲毫无印象，只能在父亲和街坊邻居的描述当中进行简单的拼凑。

    她应该是十分美丽端庄，聪慧可人，十五岁便登台献艺，但仅仅三年后，便封衣成家，正式执掌缥缈楼，在西苑百工之家眼中，是如同云中城那般渺远的存在。

    据说是因为在她登台期间，妄想能够一亲芳泽的人络绎不绝，让她不胜其扰，最终选择了从小在她身边一同长大的“好好先生”白三才。

    但是他们的感情，白三才却从来没有对幼时的李鱼讲过。

    或许是因为他那是还太小了，亦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愿意提及。李鱼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也毫不关心。

    他父亲过世之后，他什么事也没有做。当他被邻居淬寒铸阮家人发现的时候，正守在父亲已经布满尸斑的尸体上，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来人。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近两天没有饮水，双眼无神，眼眶深陷。

    阮家人赶紧给他找来水喝，又召集街坊们共同操持，把白三才的尸身入殓下葬。

    由于白三才平日里深居简出，和其他家里的交情并没有多么深厚，阮家家主思虑再三，将李鱼寄养给了笑雨轩的郭家。

    一来郭家经常出入高门大户，家境殷实，乃是西苑百工当中为数不多的富庶家门，二来李鱼母亲缥缈楼李仙与郭家家主郭秋泽同属舞乐技艺，平日里交情很好，虽然她已经失踪了三年，但情谊尤在，想来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也的确如他所料，李鱼被郭家家主郭秋泽欣然接纳，但她的内室范安和独子郭长琴都对他十分冷淡。

    那时候的郭长琴性子急躁且行止浮夸张扬，经常出入风月场合，即使年岁尚小，依旧学了些世家小姐公子的脾性。

    反倒是李鱼，那时起就表现出了非常孤僻和淡漠的一面，似乎寄人篱下，一切都是暂时的，没有与他们亲近和处好关系的必要。

    一个是自视甚高的富家少爷，一个是淡漠不屑的孤绝少年，自然是相处不到一块去。

    郭长琴倒没有觉得李鱼贫贱而欺辱他，他只是觉得这个家伙太装了，不上道。

    而李鱼压根就不在意他们所有人的看法和评价，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所以他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郭长琴经常以刁难李鱼为乐，连同养父范安对他都是意见颇大。只有郭秋泽对他一如既往的关照与爱护。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鱼变得越来越淡漠，但是由于长时间在旁观的位置观察，对人心的洞察也变得十分犀利。

    甚至开始觉察到一些更加玄妙的事情，比如能够大概感觉到视线范围之外的人，能够觉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带给他的不同感受。

    但他也并不以为意，或许他那个时候并不懂这些，亦或许他的性子天生便是这样。

    总之，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四年。

    在某一天的祈灵节里，李鱼发现郭秋泽正在给母亲李仙的牌位上香。

    他之前从来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竟然郭家还供奉着母亲李仙的牌位。

    站在门后的他被郭秋泽发现。她关切地冲李鱼招手，让他也进来。

    于是他走了进去，对着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拜了拜。

    后来郭秋泽告诉李鱼，她一直爱慕着李仙，不过津洲民俗，身为同性的她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后来，她不愿在忍受无穷无尽的骚扰，便选择了从小就对她关心照顾无微不至的白三才。

    李鱼听到这些，有种陌生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不知道她的模样。不过能让见惯浮华的郭家家主如此评价，并且念念不忘，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吧。

    那天之后的李鱼在郭家突然找到了一种归属感，变得更加平和，与郭长琴都也逐渐没有那么大的矛盾了。

    他甚至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不久后的一夜，西苑所有六座岛屿都被悄无声息地合围。

    无数兵士冲进了笑雨轩，见人就杀。

    一时间，火光冲天，恸哭声震天动地，分不清究竟是兵士还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笑雨轩变成一片炼狱，仆从舞人随意被砍杀，珍贵的陈设乐器被肆意哄抢。

    最可怕的一幕，是郭长琴的母亲，竟然在他面前被兵士凌辱，最终被斩断手脚，抹了脖子。

    他们在一片废墟之后目睹了这一切，是李鱼死死地抱住他，他才没有冲出去。

    其实郭长琴一直在哭喊，歇斯底里地挣扎，只不过嘴巴张得扭曲，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眼眶的泪水不停奔涌，用尽浑身力气挣扎，李鱼死死将他钉在原地，借着火光和隔断的掩护才没有被发现。

    慢慢地，郭长琴精疲力尽，倒在地上，李鱼也疲累不堪，两人无力地躺在沙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过了一阵子，兵士的声势渐渐变小，李鱼壮起胆子起身查看，才发现外面的人都已经将笑雨轩洗劫一空，外面除了满地的尸体，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再看郭长琴，他已经陷入了昏厥。李鱼镇定地将养父范安的尸身放到火中烧了，又将郭长琴背到了早已废弃的秀林坊，在那里安顿下来。

    第二天，郭长琴还未转醒，李鱼小心翼翼地前往集市上打探消息，才知道原来笑雨轩不知什么原因被下令抄家灭族。

    李鱼不知道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郭长琴，他当时精神涣散，什么都听不进去，于是他只得买了些饮食，就回到了秀林坊中。

    等到郭长琴苏醒后，时而失魂落魄，时而恐惧得瑟瑟发抖，有时大声哭喊着“不要！”，神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短时间内无法复原。

    李鱼索性就将秀林坊打扫了出来，如此每天出门买东西回来吃喝，顺便探听些最新的消息。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期间不断有兵士搜查西苑，好在秀林坊废弃多年，地方又十分偏僻空旷，陈年木料摆放杂乱无章，看起来早就荒无人迹，并不在搜查范围里，这才平稳度过了这些时间。

    但随着搜查的时间过去，一些废弃的场所也逐步纳入了搜查的范围，又过了几天，那些人还是最终搜查到了秀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