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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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讨酒客

    “这个冬天比去年冷的多呀,要多注意身体,朋友,再满上一杯吧。”

    “你说个屁,每年你都这样说,咋的,今年你又要感觉自己要被冻死了?”

    “啊这,咳咳,我去年也这么说的吗?没有嘛,我记得。你别说,你这一提醒,我感觉真的要冻死了。”

    一口饮尽杯中酒的男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这个脸的厚的可以挡暴风雪的老混子。他裹了裹衣服,这个冬天冷倒两说,是不是来得早了些。

    “再来一杯,这鬼天气,今天所有的收入都便宜老板你了。”

    “好的朋友,马上就给你满上,这绝对是你今天最正确的决定。”

    “这酒可是好东西,能解千愁,喝了之后,早点回去,今晚回去保管你做个好梦。”

    “呵~酒是个好东西,你可未必是。”又一杯下肚,男人的醉意明显上来了,时间不早了,他摇晃着从酒馆的椅子上起身。

    “老板,这个点了,不会有人了,我走了你可就打烊了,打的好算盘,外面这么冷,你却劝我早点回去。”

    “早点回去早点床暖嘛,我好心好意,你还不领情。至于你是今晚最后一个客人,那可不一定。”

    “不一定,月亮都快升到一半了,你跟我说这个。”

    男人正说着,一个人推开门走进来。

    半数借雪,半载承月,身披月色,满头白雪,花甲老人,魁赢模样。

    或许是风雪太大,入了肺,在门口他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然后快速进门,关门,将装酒的皮囊放在了老板面前。

    “老规矩,谢谢了。”老人说完,就拿着早就放置在酒柜一侧的一个同样皮囊转身离开,出门,关门。

    “苦命的尹老头。”从老头只和老板打招呼,而忽略了男人,男人就知道,老头认不得男人。可男人却一眼就认出了老人,这位老人的故事,在这个地方还有谁不知道。

    “人过中年时,从那遥远的南方,带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来到这里,没有任何的人脉和关系。

    所以一开始,只能找到下矿那种最危险的勾当养家糊口,其中的艰辛,干过的人没有说不苦的,而且时刻有生命危险。

    老人平时的为人之好,认识的人那是赞不绝口。等到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长大,可以一起下矿,日子在逐渐变好的时候。谁曾想那孩子却染上了那种万中挑一,而且无法治愈的病。

    花光了所有积蓄,甚至不惜借了高额的贷款,可最后那个孩子还是离去了,那一天,老头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多,从一个中年人变成了老头,变成了现在我们记忆中的样子。”

    老板叹了口气。“是啊,苦命的尹老头。还好今晚还要等你,不然只能将酒在走后挂在门上,这鬼天气,拿走的只能是冰碴子了,等拿回家加热好了,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这个点……

    尹老头他……

    虽然矿场的规矩,夜班工资是白班的两倍,但我没听错的话,他已经六十出头了吧。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呢,恨一点心,他明明可以不用再管那件糟心事的呀,借贷的人都已经多次说过,不要利息了,老头也还完了本金,可他还是坚持要补上。”

    “唉,一个固执又极好的人呀,不同人不同命,我们也不是没劝过他,可谁来都没有用。”老板打开账本,在一页记着赊欠酒钱的人员名单处,找到旁边单独列的一行,标记着提前预付酒钱的注释,给那仅有的一个名字上划了一笔。

    “唉,命运为什么总是喜欢捉弄苦命人,这个苦命的人又为什么这么固执,向命运屈服不好吗?”男人也跟着叹气。

    “你抗的住,我可抗不住了,快些回去了吧。命运这东西,谁又说得清呢。这夜的雪,又大了些了。”

    ……

    今天要晚至少10分钟才能到家了,这雪严重影响视线,下得也奇怪,东边下,西边又没有,后头望去,月色美满。

    路面开始结冰,走得得慢点,也得更小心,雪挡住了路标倒是没有关系,自己闭着眼都能回去的路,会有啥事。老人心里盘算着。

    老人边走边搓着手,等手不再僵硬后,拧开皮囊,痛快的抿了一口。今天运气真不错,酒馆老板那里还有人,现在就可以喝一口热酒暖胃了,真好呀。

    月光散在老人宽阔却消瘦的肩上,让积雪泛起银光。风从老人被多次缝补但还有缝隙的皮衣间穿过,呼呼做响。老人伸手拍了拍怀中的钱袋,加上这点,快了,已经很快了,这样下去,至多再有半年就能结算所有债务了。

    老人并非不知道那个男人,反而他知道酒馆老板和那个男人都是不错的人,不快点走的话,他们又都会停下来劝自己。夜很深了,自己不打紧,可太耽搁别人了。

    “老头已经活了大半辈子,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过了,反正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呀。唉,再努力努力,这最后的事情都做完以后,老头的人生就算圆满了。

    这样他们估计很多年都还会记得,有一个姓尹的外乡人,自打他刚来就开始,人品之好那是没得说,而且做事踏实又稳重,还极其信守承诺。不得不说,那是一个极好的人呀。

    酒劲上来了,老人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虽然他们都说老头苦,苦的遭不住,让老头放下。但只有老头知道,没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平时还能有点酒喝就行了,老头其他啥也不爱,除了这个。这个东西可太好了,这可是天下最好的东西,有了它,啥苦也不苦了。”

    想到这里老头在无人的雪地里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此夜,月色明朗。

    但突然远处一道明亮的亮光让他警惕了起来,老人立马止笑,把皮囊和钱袋收到衣服中最里面的位置,60年的经验告诉他,不同寻常的事物往往伴随危险,绝对不能大意,在确认情况之前。

    老人向亮光走去,情况特殊,这次他60年的经验也没起到任何的作用。

    实在是太过奇怪了,那亮光的来源,竟是这大雪天里有一汪血水,水的被朗月照射下的反光,明亮晃眼。

    更奇怪的是那血水中有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衣着单薄。

    看见男孩的第一眼,久违的回忆带着悲伤涌上老人心头,那个小小的男孩,好像自己曾经的小儿子。

    顾不得多想,老人快步上前,本能的就想抱起小孩,下一秒就立马松手。一秒不到,老人的手竟然被烫出了水泡。

    老人心里大吃一惊,谨慎观察,这才发现,地上的水,全部都是因为雪在接触到男孩身体的时候,被他身体的高温融化,水中的血,是从他的皮肤溢出,没有停歇的,其他部位没有见到明显的伤口。

    老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年轻的时候听说一些山里的事,山上有一种绯红的树上会结出一种红色的浆果,具有强力的毒性。成人误食后,根据数量的多少,轻则全身发热,胃中如有火炽,口干舌燥。

    重则全身大热,昏迷,全身脏器大出血,意识障碍,如果误食必须立即降温,否则六个小时之后就必死无疑,或者一定会伴随严重的后遗症,他判断男孩应该是误食了这种果子。

    可按照他们的说法,就算最严重时,体温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男孩的身体像开水般的滚烫,而且是在这种寒冷的环境下。

    不仅如此诡异的是,随着男孩的每一次心脏周围的皮肤起伏,他的其他皮肤下就会出现无数条黑色的斑纹,像一条条扭曲的黑蛇,爬满了全身。

    这难道是火毒入体之象?!是火毒之邪完全侵入人体四肢百骇的表现?!怎么会这么严重,老人感到震惊。

    不管了,这里根本没有急救的条件,必须尽快把男孩带回去,老人立马下了决断。

    老人把自己衣服摘下,再用雪把它塞满,隔着衣服将男孩背起,在月色下快速奔跑了起来。

    男孩的身体很轻,呼吸很微弱,不仔细听老人甚至以为是风声。

    滚烫的温度使雪不断融化,变成水流下,打湿了老人的全身。这短短一分钟的路,老人就停下来重新加了两次雪,他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还来得及。

    到家,开门,关门,开门。

    老人立马意识到房间里绝对不行。

    血,男孩需要立刻进行止血。

    雪,男孩需要大量的雪降温。

    他将家里所有能用上的草药搞碎,敷在男孩身上,再用布条将男孩的全身裹紧,只露出嘴巴和鼻子。接着是一层厚雪,又包裹在了布条的外面。

    有效!男孩的血液不再往外渗出。

    无效!雪融化之后男孩的体温依旧在快速上升。

    没有办法,老人只能重新往上盖上新雪,让男孩的体温始终保持在较低的状态。

    一遍又一遍,老人重复着这个动作,雪化得太快,男孩始终昏迷不醒,这种情况下,他甚至不敢回身进屋找一件干燥的衣服为自己换上。

    这个雪在救男孩,却也正在杀死老人,他的双手被冻的青紫,躯体开始僵硬,衣服已经冻成冰块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因为他知道他停下男孩就会死。

    偶然?还是命中注定?

    明月如钩,隐于云里,月已上五更天,终于,老人坚持不住了。他仰面倒在了男孩的身上,但是也正是这一举动,让他得了救。男孩的高温又反过来救赎了老人,帮他驱散着寒冷,老人的身体比冰雪还冷,恰好又是降温最好的方式。

    一大一小,两个瘦弱的人影,在这冻杀万物的严寒里,紧紧依偎。

    在老人的印象里,时间从未过得如此缓慢,看到日出的那一刻,他感觉在这一夜里,他已经度过了十数年的寒冬。

    好在,男孩在体温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呼吸开始变得正常,费力把他送进房间,老人再也坚持不住,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