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架到曹岩脖子上，曹岩惊觉抬眼，一个衣着简陋的少年，一脸酒红，眼神还带着醉意的迷离，但那份气魄，却是让人一惊。

    “动她，你死。”黄泉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刀刃的寒意让曹岩不寒而栗，他切实感觉到对方的杀气。

    “哎哟哟！不要动刀剑嘞！”金美娘方才离开片刻，就又出了状况，她急忙过来主持。“黄公子，有话好好说，莫动刀动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金美娘瞬间看清了局势，先拉开小金蕊，急忙对曹岩道：“曹老爷，你这眼光，金玉阁什么姑娘没有，这端茶水的贱丫头，粗手粗脚，岂不是损了你的身份！翠鹦，玲梦！快来伺候曹爷进去休息！”

    金美娘赶紧放下架在曹岩脖子上的刀，见黄泉这不知到底醉没醉的表情，“黄公子，你喝醉了。曹大人，莫计较，这黄公子只是一时醉酒，不是大事，不是大事。”

    见小金蕊脱困，黄泉也醉的站不稳了，倒了下去，金美娘赶紧接住，“你瞧，曹大人，这黄公子就是喝醉了，死丫头，快把人扶回房去！端个茶水都端不好，罚你一个月俸钱，滚进去！”小金蕊接过黄泉，赶紧扶着黄泉下去。

    翠鹦，玲梦也来了，两人贴到曹岩身上，使着魅惑的功夫。

    “老子只睡处女。”曹岩道。

    “有！”金美娘立马回答，“金玉阁，想君所想，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昨儿刚来，保真！曹大人随着二位去房间，我立马安排人过来，大爷尽情挑选。”

    风波总算结束，梦如烟也松了一口气，那黄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幸好他出手。梦如烟安心离开，回了房间。

    小金蕊搀扶黄泉回了房间，黄泉铁板一样的身体，着实让小姑娘够呛。好不容易把人放到床上，小金蕊赶紧重重喘口气。

    “你这人，看着不大，怎么这么重。”小金蕊抱怨一句，随后又说：“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黄泉八九分醉，也就一丝清醒，迷迷糊糊能感觉到小金蕊在对他讲话，但那八九分的醉意，却把小金蕊幻化成了雪妹，好似昔日，屋檐下，雪妹倔强俏皮的脸，在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你除了会烙饼，还能做什么……”黄泉迷迷糊糊嘟囔，小金蕊听得云里雾里。

    离开黄泉的房间，梦如烟差人来叫小金蕊，小金蕊又来到梦如烟房内。

    “方才无事吧。”梦如烟关切得问。

    小金蕊不知道刚才大堂的事，梦如烟都看见了，道：“你都看见了？”

    梦如烟点点头，“找个机会，还是让金妈妈让你一直待在后院和后厨做活好了，在台前出入，难免惹上是非。”

    小金蕊应声好，“刚才，幸好有黄泉哥哥帮忙，不然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听到小金蕊“黄泉哥哥”叫得亲切，梦如烟温柔道：“小金蕊，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这话问得小金蕊半分不解，半分羞涩，年纪还小的她，还没想过喜欢男人这种事，但对黄泉的确有种亲近感，这种亲近感，也许是恋人的喜欢，也许是妹妹对哥哥的信赖，也许也只是因为别人待她好，她便待别人好那种纯粹的善意。总之，梦如烟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她还从来没思考过这件事，如今一提，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梦如烟却清醒，告诫小金蕊：“此人也许是个好人，但是却不是一个良配，他外地而来，又携大量金银。若是有心在长安立足，好好安身立命，应该购置房产田铺，而非整日在这金玉阁醉生梦死。这样的人，不能带给别人幸福。你还小，若是将心托付给这样的人，只怕最后求不出一个结果。”

    小金蕊道：“我，没有想那么多啦。就是，他对我挺好，我也就自然对他挺好而已。他看起来，总是很伤心，每天醉成那样。他或许也只是暂时把我当成他死去的妹妹，不过，若我能有那么一个哥哥，愿意保护我，我也觉得很幸福。”

    “你清醒就好。此人来历不明，这些时日，在金玉阁怕也花了不下数千两，观他衣着形色，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弟子。他还带着一把刀，也许是个匪徒，那些钱财也来历不正也说不定。你多个心眼，不要觉得对方稍微对你好一些，就轻信旁人。”

    小金蕊点点头。

    送走了小金蕊，梦如烟独坐窗前月下，自己却是郁结难解，再有一月，她便无路可逃。自己第一位客人乃是性情暴虐的卢沛荣，她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十六岁那日的结局，但算来算去，总是逃不出一个结局——她缓缓从袖口取出一柄匕首，玷污得活着，还是清白得死去，她早已做下了抉择，一次又一次，她给足自己勇气，不断克服着割断自己脖子的恐惧。

    在这金玉阁，梦如烟被圈养了一年，宛如一只笼中的金丝雀，时刻被人锁在这阁楼，不能出去，除了小金蕊和几个同为头牌的姐妹，平日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牢狱生活她尚能忍受，但若是当真要她和其他卖身小姐一样去接客，作贱自己的身体，放弃自己的尊严，她宁死不从。这不仅是她个人的抉择，也是作为家族最后一名遗孤，这份守护家族尊严的责任。遥想一年多前，她还是大家闺秀，是府里的小姐，日子恬淡富足，春夏秋冬各有滋味。如今，她的世界，既无春夏，也无秋冬，既无过去，也无未来。就让自己停在十六岁吧，此生不枉为人一场。

    “父亲……若当真难活，女儿便来陪你。”梦如烟的泪水滴落在匕首上。

    次日一早，黄泉酒醒，便看见小金蕊呆在床边，两手托着下巴盯着自己。

    “怎么了？”黄泉记起昨天发生的事，记起小金蕊搀扶他回来。

    “我就是在等你醒过来呀。”小金蕊道，说起话像晨曦的阳光照进房间，小金蕊也同时打开了窗户，晨曦的阳光一下照亮了整个屋子。

    “等我醒来做什么，反正我很快就会醉去。”黄泉口干舌燥，急需一口秋露白刺激。

    小金蕊给他递来一杯凉水，“喝这个。哪有人整天只喝酒，不喝水的。”

    黄泉一饮而尽，随后说：“要你管。”

    “我才不管你，你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我花的也不是我的钱。”黄泉道：“是我仇人的钱。”

    “为什么是你仇人的钱？你把自己当仇人吗？”小金蕊问。

    一想到跟小金蕊提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太妥当，黄泉便没有继续谈这件事，回了句：“要你管。”

    小金蕊没好气的给了黄泉一个鬼脸，然后拿起桌上的刀鞘，“瞧，我特地找人做的，上次托你的福，挣了些钱，这算是谢礼。”

    黄泉的那把刀，自打造好一直就没有刀鞘，只是用一张麻布裹着，看着小金蕊递过来的刀鞘，他把刀缓缓收入鞘中。

    “我知道这把刀，一定对你有特别的意义，看他连刀鞘都没有，好可怜，所以送你这个。”小金蕊说。

    “花了多少钱？”黄泉问，想要把钱补给小金蕊。

    “钱什么，不用提了，反正也是你的钱，我那日挣得也是你的钱呀。”

    黄泉一时有些感动，压着声音道：“多谢……”

    “你这人，有时候怪有礼的，有时候，又怪无礼的。我还得去干活，就不多陪你啦。”

    黄泉转头看着小金蕊，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对了，金妈妈让我交待你，以后刀不准带去大堂，记住哟！”说完，小金蕊关上了房门。

    黄泉看着那柄自己打造手刃了仇人的刀，内心哀叹，究竟是什么，让命运的浪潮把他推到了现在这份境地。

    转眼又过了多日，长日的酒醉，黄泉已经忘了时光流逝，也近乎快忘了悲伤，当然，也忘了自己到底有多少钱。终于在有一日，金美娘再次问他要钱时，他醉呼呼的在怀里摸来摸去，却摸不到一枚金条。他还醉着，笑着道：“没了！终于没了！”

    “黄公子，您再掏掏，指不定还有呢？”金美娘道。

    黄泉又摸了半天，还是没有，醉酒的他，把外衣也扒开，的确是没了。“没了，终于没了。”他带着醉意的口音说道。

    “这可就为难了。”金美娘皱起眉头，“在这金玉阁，有钱才是爷，黄公子没钱了，请吧，恕不多送。”

    但是黄泉醉了，还想着秋露白，拿起酒壶，已经空了，他咀嚼着壶口最后几滴酒，嘴里像往常那般喊着，“再来一壶！”

    “一壶五两钱，黄公子，有钱您就掏出来，没钱啊，金玉阁只好送客了。”见对方是被榨干了的钱包，金美娘好脸色也没了。

    黄泉还是笑嘻嘻，吵着要酒。金美娘无奈，喊来了几名小厮，架着黄泉，便要把人扔出去。

    “你们做什么！”恰好小金蕊出来碰到，急忙冲过来阻拦。

    “哟，小丫头片子，怕是对人动了情？这人已经没钱了，不扔出去干嘛。”金美娘道。

    小金蕊看一眼黄泉的模样，醉的厉害，这样被扔出去，怕是容易出事。便道：“不能等人酒醒再说吗？”

    “金玉阁开门做生意，不是医馆慈善堂，你滚开！”金美娘拉扯开小金蕊，示意小厮把人扔出去。

    “金妈妈，黄公子照顾了那么久的生意，你这样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小金蕊吼道。

    金美娘轻蔑一笑，她怎么不会是生意人，这黄泉，她瞧了那么久，早看出对方花的都是意外之财，并不是什么富贵出身，所以这种客人，只要榨干，就不用考虑以后了。“瞧你这丫头，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不是我金玉阁的人，而是他夫人呢。你那么关心他，何不自己掏钱，给他续一夜的房钱，让他好生醒酒呢？”

    这话说得小金蕊脸通红，也是气头上来了，蹦出一句：“我掏就我掏！”

    金美娘站着伸出手，就等银子递到手上，银子是没爹没娘也没姓的，谁掏钱都一样。

    “你等着！”小金蕊急忙跑回后院，取自己的藏钱。等了片刻，小金蕊带着二十两出来，重重放到金美娘手上。

    见了银子，金美娘眼神示意小厮放下人，小金蕊赶紧过去接住黄泉，搀着人，一步一步送到客房。

    看着小金蕊搀扶黄泉的背影，金美娘叹气摇摇头，“这丫头，陷得深了，只怕最后，痛彻心扉呐。”

    是夜，整个金玉阁都传小金蕊爱上了黄泉，不仅给人付了房钱，而且自送人入房之后，便再没出来，一连几个时辰。这事，各种添油加醋的谣言一个比一个夸张，似乎嘲笑这个小丫头，能让他们感到快乐。梦如烟也听了些许流言，她自然是知道内中原委，小金蕊与黄泉清清白白，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夜晚，她放心不下，趁着看守打盹的功夫，悄悄溜出了阁楼，来到客房这边，一路来到了黄泉的客房外，小金蕊自送黄泉进屋之后，便再没出来。就在她准备敲门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小金蕊的说话声。

    “我知道你放弃了自己。”小金蕊一直守在黄泉床边，这么多日，她早已看出黄泉一心求死的心情，她对着喝醉的黄泉说道：“我知道你弄丢了自己人生的意义，你不过是在以一种缓慢方式了结自己的性命，我知道这种感受。那年，我老家大旱，家里没了粮食，为了活下去，母亲带着我跋涉千里，走了两个月来到长安。就在离长安不到十里的时候，母亲终于撑不住，饿死了。临死前，她给我留下了最后的口粮，叮嘱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一定要走到长安……我知道那种亲人离世的痛苦，就像整个人淹没进水里，无法呼吸。好像自己活下去，是一种罪孽……但是，这些悲痛都是暂时的，就像受了伤，过一阵子，伤口总要结疤，疼痛总要退去。你只是伤口结疤比较慢而已，在等一等，也许，你就能找到新的意义……”

    梦如烟准备敲门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我没见过你妹妹是什么样的……其实，我也一直幻想自己能有一个哥哥，能保护我，照顾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做你妹妹。”

    黄泉醉梦之中，也不知听没听到小金蕊的话语，只是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自从母亲走之后，我最怕的就是饿肚子，所以就算是吃饱了，我也要多吃几口饭。等到伤口慢慢愈合了，你也要多吃饭，少喝酒。”小金蕊说着说着，困得静静睡去，睡梦中，还紧握着黄泉的手。

    梦如烟听见没了动静，听到方才小金蕊说话都很困了，也猜到她应该睡着了，便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