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也是不幸的是，留给自己的时间和选择所剩无几，他不需要因此浪费时间。

    孔文麟活动四肢乏力的身体，约摸着大概还能赖活个两三天——如果算上肚子里可能存在的槐灵，那自己性命会更少。

    必须要吃点东西……可旧城区满是危险。

    至于接受家人食物的馈赠……他们是神龛造就的怪物，食谱和正常人类肯定不会一样。

    和他们吃同样的东西，说不定噶得更快——所以自己从始至终贯彻的方针没有问题。

    望着暗沉的天空，孔文麟回想起夜晚有危险的类似话语，若有所悟。

    说起来，旧城区的夜晚存在危险，是家人灌输自己的，是学校老师、学生透露的，是街头巷尾的宣传标语说明的……

    可要是如老人所说，这些信息的真伪就有待商榷了。

    ——被槐树控制的傀儡，信仰神龛的怪物，亦或者是其他……他们宣扬着夜晚的危险，让夜晚的旧城区无人敢于停留。

    或许旧城区的夜晚隐藏着什么真相……它们越是阻止，越可能是生路所在。

    没有犹豫，孔文麟放弃回家的打算——诚然，这很危险，但如果一切真如老人所言，自己已入死局，不愿冒险……无异于坐以待毙。

    回想前两次突兀出现在身边的姐姐和母亲——哪怕她们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也无非是加速自己的死亡，让自己早日解脱……那么的不痛不痒。

    ……

    初夏时节，夜入得不算太慢。

    孔文麟站在上学时常经过的街道，看着两侧的商铺在顷刻间变得灯火通明，寂静被喧嚣取代，本来适应了黑暗，此时却被刺得睁不开眼。

    很快，他缓过神来，环顾四周。

    繁华的夜市街景更符合孔文麟心中对城市夜晚的印象，这样的烟火气息令他心生向往。

    孔文麟扫过一张张充满欢声笑语但又模糊不清的人脸，最终停在了网吧的网管上。

    洛丽塔女孩仍旧坐在那里，精致的脸色此时因紧锁的眉头显得凝重，似乎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自己所处的相互隔绝。

    难道……真的是两个世界？只要推开门，就能到达现实世界？或者是……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毕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推开了一扇门。

    至于危险？

    来都来了！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还不如赌上一把……

    他此刻心里只有这样的念头。

    孔文麟慢慢靠近网吧，手放在了玻璃门的门把手上，同时他在心中预演了自己遭遇的一切可能性，确保自己真遇上危险时能迅速做出反应——虽然做好了觉悟，可他也没打算那么轻易地赴死。

    缓缓一拉，伴随“刺啦”的声响，门开，自己所见的光景缓缓消失——网吧的客人，没有美貌的网管，没有开黑发出惊叹的兄弟……

    他们被黑暗代替，迎面的是深沉、纯粹的黑暗。

    一股既视感扑面而来。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似乎也有似曾相识的画面。

    孔文麟想到，他准备迈动脚步，踏入其中。

    纹丝不动。

    虽然自己脑子下达了这样的指令，可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孔文麟用力，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动弹。

    恐惧带来的僵硬感由身体传达至大脑，头皮一阵发麻，迫使自己想要后退。

    ——身体和大脑发出了相反的指令，导致自己僵持在了原地。

    而作为发号施令的指挥官，孔文麟很肯定前进的指令来自于自己。

    那……后退呢？

    源自于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孔文麟下意识认为，但随即反应过来，比起这个牵强的说辞，还有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槐灵。

    他沉下心来，竭尽所能地放松身体，这个没来由地尝试得到了回应——体内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像是婴幼儿的哭声，嗫嚅着发出听不懂的语言，但孔文麟从中听出了恐惧和绝望。

    洁白的小人形象闯入孔文麟脑中，和家中餐桌上的无头小人大体一致。

    果然是槐灵……它操纵、自己的、身、体……

    孔文麟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开始僵化，身体也变得僵硬，不受使唤，如同木头。

    他勉力维持，难以让大脑传达自己的本意，也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思想，思考摆脱当下处境的决策。

    在意识凝固前的最后一刻，孔文麟只留下了这样的想法：

    槐树的势力，比老人所说的还要强大……

    自己已经很少进食，但仅仅只是六天，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怪不得自己是第一个到老人那里的客人……

    ——等等，按他所说，自己需要两者的平衡来延续生命，既然槐树和神龛的实力发生改变……

    按理来说，维持平衡的地方也会出现变化，可为何老人多年待在同一个地方却没有死亡？

    孔文麟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思维就此冻结。

    而在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他背后出现。

    ……

    回过神来时，他又回到大街上。

    心中不免闪过一丝后怕与惶恐，他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

    ——眼睛通红，面色苍白，面容精致的女孩，年纪二十来岁。

    孔舞绮。

    “夜晚很危险。”她说道，同时拉住自己，在额前轻轻啄了一口。

    感受到被握处传来的巨力，孔文麟放弃抵抗。

    随着轻吻结束，他发现紧绷的身体变得缓和，关节的生涩感、思绪的僵硬感在飞速消退。

    “夜晚真的很危险吗？”孔文麟反问，他看着对方熟悉的脸，强迫自己变得冷静，“你们到底是什么？”

    他不愿意如此质询——但时间不允许他继续稳妥下去。

    “我们是你的家人。”孔舞绮回答，“是你最值得依靠的人。”

    “可我的家人已经死了。”孔文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亲眼看到了他们的遗体，看着他们躺进棺材，看着他们被埋进土里……”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他最后轻声道，“但我肯定我不是你们的家人。”

    “你可以加入我们。”

    “让我加入你们？，你的意思是，让我变成和你们一样的怪物吗？”

    “我们不是怪物。”孔舞绮解释，“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向你解释——”

    “谢谢，但不必了，我不打算加入你们。”

    孔文麟对视着这个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女孩，她露出近乎错愕、难以相信的表情。

    而两侧的灯光，同样让孔文麟坚定的表情被女孩看到。

    最终，她只是抿了抿嘴唇，没再多说什么。

    孔文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谢谢你救我一命，但我真的不准备再多认一个家庭……除了这一点，我……”

    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无以回报。

    但让自己就这样放弃过往，成为怪物加入一个新的家庭，和这些顶着已逝家人的脸的陌生人一起快乐生活……

    孔文麟转身离开，孔舞绮望着弟弟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道。

    “……不要、踏入黑暗里。”

    年轻人身形微微一顿，脚步不停。

    ……

    有惊无险地离开，女孩没有跟上来，孔文麟不由得松了口气，对女孩的行为做出猜测。

    “依据女孩的反应，她是在阻挠自己走进黑暗，还是救下自己，吃掉了自己体内的槐灵？”

    不，严格来说不是吃……

    孔文麟轻抚额头，孔舞绮的举动和女人那晚在宿舍楼里对自己的举动别无二致。

    比起吃掉槐灵，这更像是压制体内的槐灵……之后好用这条命继续威胁自己加入他们？

    但总之，他们有办法压制槐灵，还有食用槐灵的实例……果然，他们是神龛的信徒，受神龛影响而变成的怪物，与槐树敌对。

    ……

    姐姐回到家，家里丰盛饭菜，父母已经入座，此外还有三个空椅。

    女人看着独自回家的孔舞绮，微微颦眉：“文麟呢？我不是让你去接他吗？”

    “他不愿意做我们的家人。”姐姐回答，“还说我们都是怪物。”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委屈。

    男人和女人彼此对视，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

    “小雯，该做出决定了。”许久后，男人才轻声开口道，“现在这孩子的态度很坚决，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再不行动，我们将会失去文麟……而这次，会是永远。”

    “你能保证回来的会是我们的孩子？”女人反问，“别忘了，他已经被污染了……”

    “但眼下的文麟，并不愿意做我们的孩子。”

    “孩子总会有叛逆期。”女人神情忧郁，用不确切的口吻说道，“或许是我们做得还不够好。”

    “那你准备再等多久？”男人变得激动，“不剩多少时间了……现在的孔文麟等得起，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孔文麟等不等得起？”

    “而我们的文麟，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孩子，哪怕被污染，也愿意做我们的孩子……”

    “他会更愿意做我们的家人。”

    女人沉默，没再说话。

    “看来你不会配合。”男人深呼一口气，“这样的话，我们就问一问安安的意见。”

    ……

    孔文麟一路平安地抵达了久安街，期间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这让他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夜晚繁华的街道，就是离开旧城区的关键，槐树、怪物对夜晚的危险大肆渲染，只是为了不让这条生路被人发现。

    ——根据自己体内槐灵恐惧的样子，这条生路对人不会有影响，但对槐树这样的怪物似乎有很大的威胁。

    当然，不排除这是个有去无回的陷阱，是彻彻底底的死路……但在孔文麟心里，这种猜测的可能性并不大。

    至少自己模模糊糊地来时经历告诉自己，生路的可能性要比死路大上一些。

    至于姐姐——或者说神龛影响下的怪物，不愿意自己就此离开，或许是想利用自己消灭槐树……这也可以说明自己为什么能那么顺利地拿到关键情报。

    孔文麟沉思，要真是这样，他就不能只消灭槐树——只是如此，不足以确保自己安然离开。

    所以，自己不光要消灭槐树，清除自己体内可能的槐果；也要消灭神龛，解决掉阻止自己离开的怪物们……

    这里面自然包括相处数日的“家人”。

    脑中浮现他们的脸，孔文麟心情变得沉郁。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眼下思考这些还为时尚早。

    现在，自己不仅要拿到足以消灭神龛和槐树的道具，还得知道这两者的本体身处何地……

    等等，它们的位置，会不会和实力发生变化，但平衡点依旧一致有关？

    孔文麟思索，他拿出书包飞速翻找，倒不是翻出从图书馆找来的资料，而是自己编写的求生指南。

    ——他怀疑这十五年来旧城区里怪事频发的灵异地点，就是槐树或者神龛活跃的地点……说不定他们就藏身于此。

    图书馆借阅的资料没有记录多少，不过这些却作为八卦在学生里口口相传，并被孔文麟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