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告死花束
沉默,唯有沉默。
孔文麟回想工作须知的内容,缓缓动身,提起扫帚对着祭台挥舞。
不消片刻,尘灰在空中起舞,很是呛人。
男人看着勉强算是焕然一新的祭台,满意点头。
他把头转回,一门心思扑在了祭台上,扑在自己的墓碑前,不再理会伫立在旁的孔文麟。
孔文麟屏住呼吸,没有因为灰尘而让自己打喷嚏或其他出声的举动。
对方没有再看自己,孔文麟便慢慢离开,两步一回头,直到转角,确认男人没有跟上自己后,才长出一口气。
“这就是守墓人巡逻所要做的吗?似乎没多大危险……”他无声自语,马上收拾心情,留意路上的墓碑。
……
此时沿路的死者,死亡年份都接近三十年前,应该是整个墓园最早的一批,而十五年前的墓,还得往更深处走去。
孔文麟加快了脚步,前路上不时有黑影再度出现——他们和最开始遇见的男人一样,具有很明显的不是正常人的特征。
——比如脖子能拧成麻花,比如肢体关节像是木偶,再比如款式老旧,穿着上个时代的产物……
除了这些细节外,他们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会表现愤怒,会露出笑容。
这一路上,孔文麟碰到了两个老人,一个妇女,一个青年还有两个孩子,他们都像孔文麟表达了还算友好的态度——在他清扫完祭台之后。
尽管他们都不曾言语,但无论是亲昵地摸头、拍肩膀还是握手……都让孔文麟觉得他们并不是无法解释的怪物。
——他们更像是人,死去的人……也就是鬼。
说起来,这个世界会有鬼吗?
毕竟成精的槐树,噬人的妖怪都有。
漫漫长夜,无声旅途,孔文麟用丰富的精神世界充盈空虚孤单的当下。
路上遇到一个人影,他以为和之前的人一样,于是不闪不避,来到黑影面前。
正准备熟练地打扫对方驻足时旁边的祭台时,对方开口了。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孩子?
孔文麟愣神,正欲回答,但理智回过味来,阻止了到嘴边的话语。
——不能说话。
他在心底告诫,同时把伸出去的扫帚停下,目光移到黑影身上。
——面色苍白的姑娘,约摸二十来岁,穿的是朴素的白色连衣裙。
孔文麟没敢掉以轻心——刚刚可是自己进墓园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整个墓园里,这些黑影无疑是特殊的存在……而一个能开口说话的,显然更加特殊。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她又问道,声音并不沙哑,反倒有股磁性,有些温柔,让人想要回答……
孔文麟默默后退几步,以此腾出更宽阔的视野——他得以看清墓碑上的当事人。
那是一个……小男孩?
根据自己掌握的规律,墓碑的主人和黑影长得一模一样……但现在,这份规律被打破了。
这一刻,孔文麟想了很多,比如农场主假说,比如射手假说。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女孩依旧这样问道,把高中生飞走的三魂六魄勾了回来。
……走神了。
孔文麟凝重,他思维跑偏的次数不知为何越来越频繁……等等。
他赶忙思考当下对局。
在女孩语气终于变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孔文麟终于做出回应——他摇了摇脑袋。
按照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女孩找孩子,而她有刚好停在一个小男孩的墓碑前……真相呼之欲出。
这个男孩就是女孩的孩子。
而这么问自己……或许是不愿意接受孩子已死的事实。
——没有证据,孔文麟也就只能脑补了,反正他已算得上经验丰富。
而看孔文麟一脸“我不知道”的表情,女孩顿了两秒,忽地莞尔一笑:“那你愿意做我的孩子吗?”
“……”
“?”
大姑娘家家,怎么谁的便宜都想占?
孔文麟很想这么说,但他知道,这个问题和上个问题一样,大概率是答错就会触发遇敌事件的选择题。
那……自己是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自己似乎别无选择。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亦或者是感性和理性上,都让孔文麟只有一个答案。
他坚定地、快速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老妈在心中的地位,哪怕排掉伦理道德方面的底线,女孩让自己做她的孩子,一旦同意也大概率是和她一直待在一起……就像刚来这个世界和家人们在一起一样。
前史可鉴。
孔文麟心中的弯弯绕绕,女孩自然无从知晓,她只看到对方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姑且算是邀请。
声音蓦地变冷,周围空气刹时间下调好几个点,“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我们成为一家人不好么?”
“孩子,你说话呀。”
说话是不可能说话的,但逃走也是逃不掉的——双腿像是灌满了水泥,动弹不得。
“……”
一到关键时刻这双腿就从没派上用场过。
孔文麟尽力抽调体内所剩无几的力量,但毫无作用,自己的尝试不仅没能缓解身体的异样,反倒使手里的手电筒一个不稳,摔到地上。
灯光扑闪扑闪,孔文麟还没来得及泄气,就因此遭遇而因祸得福——他看清了女孩的下半身。
她光着的两脚之间的地上,正有一滩不小的红色液体。
血迹顺着她的下体,流到白裙上,落到地上。
而地上的血迹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但总之,从血里伸出的东西蔓延到了自己脚下……拉住了自己。
这就是自己无法动弹的原因?
孔文麟开始思索,“为什么只有一只手却能让自己两只腿都动不了”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一股拉力从脚下传来,孔文麟暗道好险——他竟再一次走神。
他放在面前的女孩身上,女孩依旧在念叨着那些话语,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女孩离自己更近了,而且看起来也变高了些——明明一开始,对方还比自己矮半个脑袋。
现在已经快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不对,已经高过自己。
孔文麟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确实在靠近女孩,而同一时间,自己在不断地变小。
女孩在自己眼里变得愈发高大,而地上本平平无奇的血迹扩张成了血泊,那只手也变得粗壮……
“你想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吗?”
女声再度响起,只是音调比起色厉内荏的沙哑,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还有一股戏谑。
在哪里?
孔文麟本想开口,却因此反应过来,自己正位于血迹的中央——不,那一滩血迹在自己眼里已经算得上是血湖、血海。
从血里伸出的也不再是一只手,而是密密麻麻的苍白的手,手臂上斑驳着点点灰黑色的尸斑,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令他产生生理不适。
至于女孩……
四周哪里有女孩的影子?
孔文麟能看到的只有周围洁白的天空。
等等,洁白……天空?
他反应过来,同时心中预想自己抬头所能够看见的光景。
……快死了怎么还在想有的没的?
孔文麟惊,血海里伸出的手一只只都抓住了自己,似乎要带自己去血海之下做客。
熟悉的女声从四周响起,从四面八方来。
“我也不知道呢……因为我根本没有孩子。”
“不过我呀……最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了。”
归于寂静。
无数的手从血海伸出,抓住孔文麟的裤脚,袖口,而后是手腕,是脸颊,是脖子,是头发……
随之而来的是它们疯狂的呓语。
“我……我好痛啊……”
“妈妈……爸爸……我想回家……”
“救、救救我……”
自己的挣扎在哀嚎的死难者中显得那样孤单,那样地徒劳无功。
他在逐渐下移。
“……”
孔文麟张了张嘴,但他已经没了发声的权力。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毫无转机。
……
转机还是有的。
孔文麟内衬的口袋里,一束焉了吧唧的白花振作起了精神。
它开始散发若有若无的香味——说不上来,有些呛鼻,但却给人舒适的感觉。
孔文麟强撑的精神迎来久违的睡意——这比一次磕十枚安眠药还要来劲。
不过和这样自杀行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孔文麟还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