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无疑大胆却有一定合理性，只是对孔文麟来说毫无意义。

    ——要是除不掉槐树，自己几小时后只会留下能活动的肉体；除不掉神龛，自己找到离开的方法、通道也会被阻拦。

    “……”

    白忙活？

    现在看来确实是。

    孔文麟叹气，绕小道继续向宿舍楼进发。

    ——他不确定燃香的烟味会不会让其他人闻到从而产生警惕感。

    现在离中午放学还有一段时间，宿舍楼里应该不会有太多学生，这无疑是很好的时机。

    宿舍楼前的张大爷无所事事地闲逛着，眼下的时间没人和他打球。

    孔文麟直直朝他逼近。

    张大爷一开始露出笑容，认出了他是之前陪自己打过一会儿球的学生，但等到孔文麟靠近时，他脸色剧变，浮现出挣扎之色。

    很快，在眨眼间，张大爷变成孔文麟夜里看到的怪物模样——四肢爬行，上下半身断折，脑袋反转，目光并非呆滞，而是抱有敌意和一丝畏惧。

    孔文麟：“……”

    这香的威力真有那么大？

    他放弃通过言语混进宿舍楼的方案，转而掏出纸钱，用香点燃。

    炽热的火苗从手中出现并不断壮大，成为怪物的张大爷脸上明显流露出恐惧与害怕，膨胀的身躯因此而颤抖。

    灼痛感从手掌传至全身，孔文麟没有选择把纸钱扔出去，而是越过怪物，冲进宿舍楼。

    ——他需要张大爷抵抗可能到来的槐灵傀儡们，这能让自己有充裕的时间寻找槐树和神龛的本体。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但无论是墓园的墓碑，还是张天师张贴符箓，亦或者是黄淮梦和张天师的内里关系，无一不在说明黄淮梦的死不同寻常。

    考虑到她的死亡时间和松坪公园的龟寿山独有树种移栽时间相近，加之符箓……如果槐树真的在宿舍楼，那么最有可能在五楼，在黄淮梦坠楼时的楼层。

    至于说树为什么会在宿舍楼里……

    这不意外，槐树、神龛、火把……它们严格来说都算是怪异，根本无法用常识来进行解释。

    在黄淮梦摇头否认了自己在手机中找到的火把图片时，自己就该意识到，怪异和自己常识认知截然不同，所谓的名字或许只是一个代号。

    所以街边黑色矮小的行道树，被洛馆长称为槐树，但它和自己印象里真正的槐树的完全不一样。

    此火把非彼火把，同理怪异中的槐树也不是自己印象里的槐树——它可能根本就不是树。

    ……

    白天的宿舍楼空旷无比，孔文麟先到门卫室，找到了放在抽屉里的一大圈备用钥匙。

    接着马不停蹄奔向五楼，呼吸依旧保持平稳。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素质超于常人，而是自己完全不需要以人类的方式呼吸了——完好无损的皮肤下，是空空荡荡的存在。

    自己身体的空虚，马上将被另一种生命给填满。

    “香的效果在减弱……”孔文麟活动不利索的手臂，用钥匙一扇扇地打开房门，利用香的特性来寻找槐树和神龛的本体——香支靠近，本体会基于害怕而发出动静。

    可预想不错，实际效果却不如人意。

    一来找了十多间屋子，孔文麟都没有发现端倪。

    眼看着三支香越燃越短，他心里急，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无处安放的眼神瞥到了悬于门上的符箓。

    灵感再次油然而生。

    如果……如果，符箓的作用并非是封印，而是保护槐树呢？

    这意味着，自己之前的猜测都会被推翻……但对于当下而言，真相并不重要。

    孔文麟只能不断试错——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答案，而刚好，他也没有再犯错的余地。

    他把符箓揭下，可无事发生，五楼仍旧风平浪静；他又撕下另一间宿舍的符箓，依旧如此。

    就这样一直撕，五楼大半的寝室都没了符箓。

    孔文麟面无表情，没有停下脚步，继续重复着举动——来到寝室，撕下符箓，没有变化，朝下一间寝室前进，循环往复。

    他来到仅剩的几间寝室之一，而这一次撕下符箓的行为，引来异变。

    通向阳台的窗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灰黑色的神龛，半人高大小，放在方桌上。

    神龛中央是一尊木制人像，和孔文麟见过的守护神毫无二致。

    而人像的手里，握着一个黑色长条状的物体，像是树根。

    不，这就是树根，孔文麟心里出现了莫名的亲近感，他肯定这种感觉源自于畏畏缩缩的槐灵。

    这个外形令孔文麟回想起黄淮梦比划玻璃瓶装着的物品的形状。

    ……这就是槐树？不，应该叫槐树根更为妥当。

    可看这样子，与其说槐树占据优势，倒不如说是神龛囚禁着槐树。

    在联想宿舍楼的情况……孔文麟脸色一变。

    学生们是槐树的傀儡，门卫是神龛影响的怪物，加之夜晚的所见……怪物是在看守傀儡？

    洛馆长说的话里，九真一假，假的那一点正是把槐树和神龛之间的地位扭转过来。

    而这，根据家人们吞食槐灵也能说得通——正是因为神龛处于优势，他们才能毫无顾忌。

    可，老人骗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撞开，张大爷以超乎想象地速度扑倒了自己，双手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直逼自己的胸口。

    它的目标是香支。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孔文麟猛地翻身趴下，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纸钱。

    但张大爷没给孔文麟反应的时间，它微微用力，孔文麟抓着纸钱的手臂便一百八十度地翻折过来。

    痛楚在下一刻传到脑海，孔文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往反方向偏转，手臂轻而易举地脱落下来，就像是折断树枝一样。

    断臂处没有流出鲜血，只有墨绿色的汁液。

    ——槐灵寄宿在此刻帮了大忙，就在刚刚，他和槐灵的心念合一，槐灵压着恐惧把折掉的手臂赶紧吞食。

    这之后孔文麟才能迅速折断手臂，所付出的代价也没想象中的大。

    他趁张大爷愣神的空隙拉开距离，用仅剩的左手拿出纸钱，在胸前微微一晃，炽热的火焰趁势而生。

    他冲过去，张大爷下意识地退避，但又很快停下，拦在了孔文麟和神龛之间的必经之路上。

    但孔文麟的目标并不是神龛，而是自己断掉的右臂。

    通红的左掌握住了右胳膊，木化的手臂遇到明火顷刻间燃起，成为了全身冒火的劣质火把。

    孔文麟能感觉到，这火把的使用周期并不长，他挥舞曾是身体的一部分，张大爷避开，但火苗还是蹭到了对方。

    几乎是下一秒，爬行于地面的怪物被火焰吞噬，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孔文麟没心思关心张大爷的后续，他继续向前，冲向神龛。

    但只差临门一脚时，他的身体再次僵住。

    孔文麟眼睛里的槐灵，寄宿在自己体内的槐灵，那个瘦长的小人的脑袋，裂开了一道缝。

    一只眼睛从里到外盯着自己，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身体。

    这种眼神……孔舞绮！

    孔文麟想到最开始，姐姐也是用这种目光，无时无刻地在打量自己。

    而现在，这种目光出现在了槐灵身上，出现在裂开缝的槐灵身上……

    槐树和神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孔文麟百思不得其解，可眼下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右臂的火焰越来越弱，它快变成灰炭，失去自己仅有的作用。

    他眼睁睁看着体内的嗷嗷叫的槐灵失去意识，被分成两半，和小鸡破壳一样，槐灵体内，诞生了体态一致的小人，只是面容和自己完全不像，反倒和神龛侍奉的人像相似。

    猩红的眼睛盯着自己，但它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而是先对槐灵动手——它捡起变成两半的槐灵，用似乎是嘴的器官慢慢咀嚼……

    孔文麟有预感，在对方吃饱肚子抹干净嘴巴时，遭殃的就会是自己。

    他想起刚刚还在旁边生龙活虎的张大爷，那副爬行，上下半身断裂的模样历历在目。

    ……它不会把我也变成那样的怪物吧？

    也对，宿舍楼的门卫死了，总得需要一个新的门卫……

    孔文麟发散思维，心中想到自己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应该用何种语言来概括。

    门口再次传来响动。

    大小相似，面容不同的小人爬着来到了这个房间，它们纤细的双腿无法支撑它们行走。

    但它们还是来到了这里。

    直到它们爬在了身上，孔文麟才意识到自己的援军就是槐灵。

    槐灵们通过孔文麟的嘴巴、鼻子，耳朵甚至是眼睛，还有断臂的伤口处，爬进孔文麟的体内。

    它们将和黝黑的不速之客决一死战。

    而体内的红眼小人也放下了刚刚吃完脸的槐灵，眼中的恶意闪烁着兴奋与贪婪。

    两者的胜利者将会成为这具身体今后的主人，决定这个可怜的高中生会变成傀儡还是怪物。

    但总之，活下来是不可能的……当事人苦涩想道。

    也是，自己器官都被啃食殆尽，现在能活着全靠槐灵顶着……那只槐灵还先一步自己噶掉了。

    孔文麟看着自己的身体内部成了残忍血腥的战场，心里盘算着要是能恢复一点行动力，就扑向前方的神龛——看这易燃的特性，自己身上的点点火星足以让火势复燃。